8 不想放手(1 / 1)
入夜,森林中有聒噪的蝉鸣和草木吹动的声音。
花懒停在的场静司的门口,迟迟没有没有进去。
那是——有谁在呻/吟。
那声音听上去很痛苦,花懒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小小的男孩躺在那里,身体挺得笔直而僵硬,双手却紧紧抓着身下的被单,表情痛苦不堪。
花懒一怔,快步走到软榻边,俯身去查看他的状况。
近看,却愣住了。
“……小,小静?”
男孩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黑发散乱,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只是他苍白光滑的皮肤上,此时却布满了青黑色的纹路,那纹路从右眼角出发,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一直蔓延到脸颊,下颌,绕过纤细的脖颈,穿过锁骨,直至没入漆黑的衣领深处。
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全身一定布满了这样的东西,黑色的图腾像腐烂的刺青一般,狰狞可怖。
“小静,小静!”愣神只是一瞬间,花懒好像没看到那些图腾一样,拍了拍他已经面目全非的脸颊,大声喊道。
“别碰我!”男孩猛然睁开眼睛,原来他并没有睡着,只是疼痛使他睁不开眼睛。
黑暗中,那双从痛苦中惊醒的血红色眼瞳,逐渐由涣散转为阴冷,像一条吐着猩红色信子的毒舌,随时准备攻击敌人。
这样的的场静司很陌生,花懒觉得自己好像从没有认识过这个人类的男孩。
在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后,的场静司终于恢复了平静,默默盯着花懒,不说话。
虽然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那依旧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却背叛了他,他在竭尽全力的忍耐着。
花懒站在榻榻米旁边,自上而下,静静看了他一会,许久,才慢慢蹲了下来。
她用手轻轻覆上男孩的额头,轻声道:“睡不着吗?”
蓦然被一片温暖覆盖,的场静司不由僵硬了一瞬,他的身体因为毒素的侵袭变得冰寒无比,少女的手掌却让人感觉很舒服。
的场静司没有回答,一直平淡无波的眼睛,此刻却深的像一潭望不见底水。
他就那样看着她,许久,才闭上眼睛,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疲惫而倦怠。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寂静。
就在的场以为少女已经离开,而额头上那手掌的触觉是错觉的时候,他却感到身上一凉,被子被人掀开,紧接着有个温暖的热源靠过来,抱住他,将两个人一起紧紧包裹在被子里。
他不可置信的睁眼,看到的是那双无比漂亮的碧色双瞳,它们和自己仅隔着几厘米的距离。
“今天夜里有些凉,你睡不着也是应该的——这样就暖和多了吧?”
花懒将他搂在怀中,微微笑着,说道:“时间不早了,睡吧。”
然后她没有唱歌,也没有说哄他睡觉,讲故事,或者说些泛泛而谈安慰小孩的话。少女只是夸张的打了一个哈欠,似乎很困的样子,很快就闭上了眼睛,甚至还往男孩脸上蹭了蹭,毫无突兀的感觉。
花懒什么也没有问,从叫醒他到抱着他躺下,一切都做的泰然自若,自然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也什么都没有看到,就连第一次抱着人类睡觉,也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一瞬间,的场静司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被触动了。
等注意到的时候,身体里的痛楚已经奇迹般的消失,那股夜夜在体内肆虐横行的力量也平息了下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皮肤上那些狰狞可怖的图腾竟然在减淡。
的场静司动了动放在被子里的手,那只手被少女紧紧握住,掌心贴和的缝隙,却依稀闪现着淡绿色的光。
有一股安宁平和的暖流,正顺着那里缓缓流入自己的身体,看似温和无害,却狠狠地压制着他体内那四处流窜的毒瘴和妖力。
他看向花懒,对方却依旧闭着眼睛,陷入熟睡一般,只是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怎么都不放开。
有多久了呢,被身体里的瘴气夜夜折磨的生不如死,这是第一次,有人握住他的手,那是他贪恋许久不曾得到的温暖。
的场静司犹豫着,然后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少女的身体,
然后越抱越紧。
好难受,但是不想放开。
那就先这样吧。
……
……
半年后——
“你身体里的毒素已经完全消失了,接下来就要开始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你的内伤比较严重,估计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痊愈。”花懒收回手心里传送过去的妖力,边整理袖子边说,“但还是比想象中的要快啊。”
“今年夏天的雨比往年多。”的场静司望着窗外纷纷飞舞的落叶,没有情绪地回答,他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头,的确,虽然属于除妖师的力量还没有恢复的迹象,但肉体已经比半年前好的太多,至少现在已经不用夜夜承受毒气入骨的疼痛。
“我的妖力好像增强了不少。”花懒感受了一下妖力波动,看来多给人疗伤,也能提高治愈的能力,这几个月她为了养活某人到处给妖怪看病,反倒让她的力量变强了。
“这不是要感谢我吗?”男孩微笑着转身。
花懒哼了一声没搭理他,拍拍衣服站起身,挥了挥手说道:“我该出门了,你自己在家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恩。”静司轻轻应了一声,语气已不像初见时那样戒备和生疏,带着一点点柔和的味道,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花懒愣了一下,看着男孩略显清瘦的身影恍惚了片刻,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应该是错觉吧。
花懒摇摇头,转身消失在长廊深处。
这些日子她一如既往的给一些妖怪疗伤以换取食物,同时也在四处打探丁丁的消息,这只蠢鸟走了之后就了无音信,每次叫他也不回,那个什么“连心咒”似乎一点用都没有。
难道是调查的场家族时出了问题?
丁丁过去也许真的很强,但他现在被彻底封印了,而的场一族是最强的除妖师,他去调查的场家族,会不会……想到这花懒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同一些妖怪告别后,她便迅速地往回赶,有些事情要向静司问清楚,比如的场家的诅咒,比如他们家那些人的脾性和实力……丁丁绝不能有事!
逢魔时刻的光线洒满整个林海,彼时已是秋末的季节,碧绿色的身影在金色的树林间左右穿梭,所过之处留下一片淡淡的碧影。
花懒走进树林,摇曳的光影从绿色的缝隙间交错斑驳而下,一切看起来都一如往常平凡安宁,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但是……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被她忽略了?
她很急,莫名其妙的有些慌张,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往时从不会冒险去走的密林深处的捷径,如今为了赶时间也毫不犹豫的穿过,关心则乱,花懒根本没注意到前方危险的逼近。
“啊!”
一声惊叫划破了寂静的森林,眼看快要抵达大宅,脚下却突然被不知哪来的藤蔓缠住,碗口粗的黑色藤蔓蜿蜒而上,最终将花懒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越挣扎越收紧,花懒几乎要窒息而亡,无奈这藤蔓丝毫没有被挣破的迹象,而她想要变回本体的方法也根本行不通——这不是普通的木藤,这是一种可以禁制妖力的法术。
费力地睁开眼睛,透过藤蔓的缝隙,她才发现周围的树木都被缠上了绳子,绳子上挂着类似于符咒的纸张。
糟了!这是的场家遗留下的封印阵!
身上的藤蔓带着尖锐的刺,随着她挣扎的动作越勒越紧,绿色的液体顺着她的指缝流了下来,闪烁着幽幽的碧色光芒——那是草木妖怪的血液。
花懒浑身都锥心刺骨地疼,她从没有这么狼狈过,身体里像是被人放了一把大火几乎快要将她燃烧殆尽,痛不欲生。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然后慢慢地呼吸,试图放松身体,因为她发现,这些藤蔓会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紧,她若不动,便也同样不会惊动它们。
等冷静下来以后,花懒才发现今天的树林有什么不对。
她整个人被藤蔓包裹,悬在半空中仿佛摇摇欲坠,花懒不敢多动,只能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半闭双眸,屏息凝神,而耳边路过的轻风,身后树叶悄然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这样的静谧,简直令人悚然。
是的,就是声音。这片林子里,竟然没有任何动物的声音,不管是鸟叫还是兔子奔跑发出的响动,全都没有。
这太不正常了。
周围的空气像是回荡着波纹的水面,再看看周围树上的符纸和地上的麻绳,花懒突然全都明白了,她现在竟然身处在一个……结界里。
这一带是的场家的土地,周围之所以没有妖怪出没,是因为在宅子还没有被废弃的时候,的场家在这里设下了捕捉妖怪的结界陷阱,而她因为想着丁丁的事一时分心,便不小心中了陷阱。
真是……流年不利。
正当花懒手足无措之时,脚下的泥土却忽然一松,她不由自主的挣扎了两下,没想到这一动作再次惊醒了身上的藤蔓,尖刺立马扎进了脚腕,带着她整个人迅速的跌落。
双脚,小腿,膝盖,然后是大腿,腰部,藤蔓疯了似的将她拽入地底,转眼间花懒已经被泥土淹没了大半个身体,只剩下腰部以上的部分还能露出地面。
花懒是木族,不怕被活埋,反而说到了地底她能发挥出更加强大的能力,但身上不断收紧的藤蔓会把她绞死。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花懒却忽然平静了下来,她什么也没有做,抬起头,透过缝隙,望着眼被树杈割裂的天空。
那里有她的故乡,春木之里。
哥哥大人,我这次会不会就这样死掉了呢……
花懒微微笑了,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