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番外(1 / 1)
梁晋不明白。也许他从来也就不明白,方琼到底是怎样的人,她到底是怎样思考事情?如果明白,他想,他们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但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对一个人的不了解,反而会增加对方的神秘感。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魏老先生的新居,他避开人群,坐在阳台上抽烟。她突然就摁亮了灯,猝不及防闯进他的世界,宛如一个疯子,自说自话。如果不是离开时她拍了他的肩膀,梁晋想,也许一切就完全不同。她会继续去找别人给自己一个孩子,他会继续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无法与人深交,或许很久以后某一天,想起这个疯女人的疯言疯语。
但是她拍了他的肩膀,于是纠缠就开始了。直到现在,梁晋才终于能够给当时一个解释。他对遇到的所有人都极度敏感,却偏偏她例外,原来以为只是巧合,到现在才发现,的确非她不可,因为她身体里流的,是他的血。她是另一个他自己。
能拯救你的,当然只有你自己。
方琼离开酒店后,梁晋坐在沙发上沉默很久。他不是在方琼和Teresa之间犹豫。这根本都不值得犹豫,因为在他心目中,任何女人都无法跟方琼相提并论。她们或许比她漂亮比她聪明比她更有能力,但没有谁,能超越她在他心里的分量。
他是要在自己和方琼之间做选择。
离开上海回到洛杉矶后不久,James就因病去世,梁晋渐渐厌倦旧生活,更无心工作,于是卖掉城堡卖掉农场满世界跑。机缘巧合之下加入探险队,机缘巧合之下遇见Teresa,于是顺理成章搬到纽约,顺理成章跟Teresa在一起。
他只是想彻底告别过去,开始新的,属于Jim Adams的人生。
几番犹豫几番纠结,他起身换衣服,打算先回家。无论如何,他得先跟Teresa谈谈。换好衣服去茶几上拿手表时,梁晋猛地一震,跟着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另一枚手表来。那是时隔多年后方琼送到他面前,却没有再拿走的手表;那是当年蒙特利尔的小教堂里,他作为信物交换给方琼的手表。
他突然记起那方十字架,那方神父无奈摘下最后赠与他们的十字架。
梁晋发疯一般冲进门时,Teresa正在吃午饭。疲于自己动手,她订的中餐。看见梁晋,Teresa起身迎上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梁晋已掠过她冲进卧室。Teresa跟着他进来,然后靠在门边,看见他翻箱倒柜焦急寻找的模样,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梁晋头也没抬地回了句:十字架。Teresa很是诧异:十字架?她当然知道梁晋不信教,所以对他这么执着寻找的样子更加不解。重重叹了口气后,她走到他身边,停下他的动作,柔声道:Jim,我们需要谈谈。梁晋扫开她的手:我现在没时间。说完继续低头寻找。
这跟Jane有关吗?Teresa突然这么一问,梁晋不得不停了下来。他顺势坐在地板上,幽幽道:是的,所有一切都跟她有关。包括我加入探险队,包括我同意跟你订婚……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我不明白。Teresa在他旁边坐下:Jim,我不明白,如果她对你而言这么重要,你又为什么离开她,为什么跟我订婚?梁晋笑起来,带着那么些惨淡:因为她恨我。
Teresa不解,继续追问:为什么?梁晋却摇了摇头:你不会想知道。他把手轻轻放在她肩头,冲她笑了笑:Teresa,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Teresa茫然,但仍点头:当然。梁晋苦笑,眼里又有了泪。他说,但是我对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真正的混蛋行为,甚至是违法的,是犯罪……
所以,他收回手,重重叹气:不要问我。这样,至少在你眼里,我还是一个好人。
好。Teresa握住他的手,点头:你不想说就不说。
两人坐着沉默了一会,Teresa笑起来:十字架呢,不找了?梁晋叹气,猛地站起来:找!Teresa也起身:我帮你找。两个人找了半天,最后梁晋终于在衣柜一件风衣口袋里翻了出来。银制十字架挂在黑色布绳中央,拿在梁晋手里来回摇晃,直晃得人眼睛生疼。
Teresa看到梁晋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虽有千般疑惑,但到底还是不忍占了上风,于是默默上前,试图抱住他。梁晋却后撤一步避开,然后抬头看着Teresa,目光里有股残忍:我不能跟你结婚。Teresa难以置信地望着梁晋,似乎觉得他只是情绪失控,试图唤回他的理智:Jim?梁晋微微合上眼,满是不忍:对不起,Teresa,对不起,但是,我是结过婚的人。Teresa没有立时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是离了婚,便笑着道:没关系啊,结婚离婚都是很正常的事,你结过婚又怎么样?
梁晋摇头: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没有离婚。
什么?Teresa怔怔地看着梁晋,错愕不已:你说的,是Jane?她是你的妻子?等等,今天Jane告诉我,她的女儿也对秋葵过敏,所以,那是你的女儿?
梁晋不否认。Teresa看见他的神色,泪刷地往下流。她静静站了一会,猛地上前扇了梁晋一个耳光: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Jane,为什么你们都不说,为什么要让我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恶人?
梁晋还是第一次看Teresa这么崩溃,这么歇斯底里。他止住她的狂躁,拍着她的背:你没有破坏任何人的家庭,Teresa,我和Jane没有登记结婚。我们只是,在神父的见证下,举行过一场永远不能离婚的婚礼。Jane的女儿,也的确是我的女儿,但她从来没有叫过我一声爸爸。
你没有破坏我的家庭,Teresa,是我自己没有维护好自己的家庭……
Teresa慢慢安静下来。过了好久,她望着梁晋的脸,突然明媚一笑。她的眼里还含着泪,脸上的笑容却单纯良善,这让她看起来美得不可方物。
梁晋却知道,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果然,Teresa轻轻推开他,笑着摇了摇头:该结束了,Jim,我真的很努力了,努力迁就你配合你,努力维持着这段关系……Jane说的对,努力是不够的。我不想再这么辛苦了,我累了。所以,Jim,到你该辛苦的时候了。
Teresa搬出去的时候,只留给梁晋一句话。在我心里你依旧是个好人,希望你能够维护好自己的家庭,过的幸福。
梁晋看着她上车离去,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女人,以及这份亏欠。
十一月二十六号,这一年方琼的生日,正好赶上感恩节。到底是西方人的节日,若不是手机日历提醒,方琼倒真不知道。
一早起来就接到母亲电话,叮嘱生日要去吃顿好的。方琼无奈:知道了妈,我在一家死贵的餐厅订了位置,晚上带朵朵去吃,你就别操心了,我都快老了,过生日哪里还要你叮嘱……
吃完早点送朵朵去学校,朵朵进门又折回来,吧嗒在方琼脸上亲了一口:妈妈,生日快乐。然后递给她一张卷起来系了蝴蝶结的纸。
方琼在去公司的地铁上打开,是朵朵亲手画的画,稚嫩童趣的画工,画着一个大大的,没有打开的礼盒,还从礼盒中间延伸出一个箭头,在旁边标注着“全世界的幸福”。方琼忍不住笑了,然后心里轻叹:你就是妈妈全世界的幸福啊……
到了公司,一进门就撞上慌慌张张的小林,方琼皱眉,刚要发火,小林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方姐生日快乐。方琼嘴角略抽,微微后撤避开小林的热情,淡淡点头:嗯,谢谢。小林却又凑上来,一脸八卦地贴着方琼开口:方姐,办公室里有人在等你。
方琼皱眉,撒开小林往办公室走,心里还在揣度:难道是谢柏岩?他昨天零点不就发过祝福了吗?
腹诽中走近办公室,伸手推门,一大捧玫瑰猛地兜了她整脸,还没回过神来,听到一道略显沙哑的,真诚又好听的声音:
生日快乐,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