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以前，以后（四）（1 / 1）

对于很多年前那场骨髓捐献，梁晋所知道的全部，只有患者是个中国女孩。他不敢相信那是方琼，不敢相信在那么早以前，他们的命运就已经通过这种方式联结在一起。他呆呆的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那张照片，茫然摇头：这真的是你爸爸？

方琼弱弱点头。

梁晋摩挲着那张照片，隐隐记起一些从前，继而恍然：所以我们都是B型血，而朵朵却是O型……他突然提起朵朵，让方琼怔了片刻，然后她揉揉眉心，无助又厌倦地开口：我也不知道跟你确认这件事有什么意义，但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只想着一定要来问问你，一定要跟你确认……所以我去了你住的地方，Teresa说你昨晚没有回去，我就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对希尔顿这么执着……

梁晋抬头看了看她，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态。方琼，他说：你一定要这么逼我吗？

方琼一怔，她扫了梁晋一眼，发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她咬咬嘴唇，强自镇定却依旧难掩慌张地起身，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急忙忙往外走。

走了不到三步，被梁晋从身后拢进怀里。她下意识要挣脱，他却只是默默环紧了手臂。方琼正要开口，梁晋深深叹了口气，把下巴轻轻埋在了她颈窝里。她吓了一大跳，要说的话也给咽了回去。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喷在她皮肤上，让她脊背一僵，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过了一会，梁晋才微微抬起头，叹了口气开口：

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忘了你们，要放下过去去过新的生活。我参加户外探险，遇到了Teresa，她很喜欢我，我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让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后来在冰岛，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看星星，她告诉我，已经没有人会叫她小姑娘或是年轻人了，她在慢慢衰老，她想在三十岁之前 ，想在三十五岁前生一个孩子……

你不知道，方琼，在冰岛的星光下，她那么真诚的样子，有多么像以前的你。

后来我们订了婚。我以为就是这样了，我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在新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即使再有什么变故，也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天我们吃完饭回来，我像平常一样下车，像平常一样打算进门，却在门口看到了你。你能够想象当时我的心情吗？方琼，你是我下定决心要留在过去的人，却不声不响又闯进了我的现在。

我从来不敢想，有一天你会这样地来恳求我，希望我回到你的身边去。就连做梦，方琼，就连做梦我都不敢做这样的梦……

我当时狠下心来拒绝了你，但看到你的背影就后悔了，我只好转过身去，想着回了家就好了，但进了院子，我发现我面对不了Teresa。她是聪明的女人，我没有办法在她面前隐藏情绪，所以我只好直接开车走了……

我以为，只要我在这里睡上一天，醒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回了国，我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继续回到Teresa身边，继续过没有你的日子。你却又来了这里，还丢给我这本相册，告诉我我们那么早就已经遇见了……

你逼着我往回忆里钻，逼着我把你从我的过去拉到现在，逼着我无论如何忘不了你摆脱不了你……

方琼，你不觉得你对我太残忍了吗？

话未说完，眼泪早已泛滥。

方琼脸上是自己的泪水，脖颈里是梁晋的泪水，泪液在皮肤上流淌发散，又黏又腻，仿佛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她的心脏牢牢网住，拉扯得生疼。

是，她咬着牙说，梁晋，我的确是对你太残忍。但是我没有办法，我需要你。没有你我当然也能够活下去，但是永远也不会幸福。

我是在逼你，所以你怎么选？你要我还是要Teresa？你要朵朵，还是要你跟Teresa将来的孩子？

她咬着牙说完，忍不住一阵恶寒——她觉得以孩子做筹码是恶心下作的手段，她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不会这么无耻，但到底，她跟那些□□其实没什么区别，都自私自利，只要可以幸福，什么都可以拿来赌。

这样想着，方琼突然明白，自己得不到幸福是应该的。

所以她狠咬着嘴唇，转过身来面向梁晋，然后抬手擦掉他的泪，释然一笑：回到Teresa身边去吧。我不配。

说完不等梁晋反应，直接转身冲了出去。她觉得自己像个无所遁形的小丑，一直自说自话，自演自看，自娱自乐，可悲又可笑。

说到底，方琼想，自己还是太过冲动太过自信，以为只要自己示弱，就能够挽回梁晋，以为经历这么多以后，梁晋还会在原地等她。可是凭什么？再说，当初是她铁了心地不要他，现在又凭什么没脸没皮地来求他？

何况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过没有她的日子，何况，他已经有了Teresa这样优秀的伴侣。够了，方琼想，她自私了这么久，任性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替别人想想。梁晋或许曾对不起她，所以多少不算无辜，但Teresa有什么错，她那么努力地维护着自己的幸福，甚至为了爱情委曲求全。而她明明也是那么美好的人。

从一开始，方琼喃喃自语：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爱一个人的时候就该好好爱，恨一个人的时候就好好恨。她偏偏理不清爱恨，该爱的时候记挂着恨，该恨的时候又放不下爱，自己纠结不说，也毁了旁人的生活。

都结束了。望着窗外的云和天空，方琼幽幽叹息，跟所有爱恨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