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你不知道的事 梁(1 / 1)
康复以后,梁晋换了一家公司工作,然后在中国区总裁职位空缺的时候递交了申请。
他来到中国,来到上海。经过熟悉的地方闻到熟悉的气息,却再也遇不到那一个熟悉的人。他努力克制着不去想起她,却又在任何可能的地方寻找她的踪影。
三月底的某一天周末,他起的有些晚,拉开窗帘,见到温和的阳光。不甚明媚,但令人身心舒畅。女佣端过早餐,然后上楼整理房间。梁晋正用餐,听见门铃声响,起身去开门。是对门的黄先生,来借HB铅笔。看到梁晋诧异的样子,解释道:我最近在换室内设计,设计师来的匆忙忘了带笔,家里又没有,所以来碰碰运气……
梁晋倒确实有。他的工作并不需要绘图,只是偶尔闲来无事,会自己设计一些戒指手链之类的小玩意。于是他点头:黄先生稍等,我去找找……
进书房拿了笔,边递给黄先生边笑:你这设计师不太靠谱啊……黄先生笑笑,问:您还记得魏老退休那房子的设计吗?梁晋心下一震,面上仍是淡淡:有些印象,怎么?黄先生抿嘴,笑得一脸满足:就是那同一个设计师,方琼。
梁晋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黄先生道过谢离去,他还维持着那个靠在门边的姿势。手指在门框边狠狠收紧,指节发白,一如此刻他的脸。
他知道手脚都在发软,知道不靠着门自己会止不住跌在地上,知道心底那突然迸发出的强烈情绪是恐惧……
他还没有准备好。
他期盼过和她的重逢,理想而顺利,如同所有戏剧里的主人公,相逢一笑泯恩仇。
但那到底只是理想,她怎么会原谅他。他对她所犯的罪孽,又哪里值得原谅?他保持着颤栗,持续的恐惧让他眼前慢慢开始发黑。良久,他听见女佣的声音:梁先生,怎么了?这声音解救了梁晋,他艰难地回过头,白着脸道: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韩姐,麻烦你来扶我一下。
情绪缓和以后,他走进书房,拿出望远镜,犹豫几次,终于还是对准黄先生的住所。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靠着这扇落地窗,隐在窗帘的掩映里,透过望远镜看到了方琼。她走的时候瘦的几乎只剩一把骨头,但现在她脸色润泽,看起来温和大度,一点也不刻薄,却依旧显得清冷。有时候她站在房子外面打电话,阳光下笑容淡雅舒畅,不可方物。
他知道,她依旧是他的天使,他永远不可能忘记她。她走的时候,他竭尽全力,用各种方法试图说服自己摆脱对她的依赖。他强迫自己不提起她的名字,强迫自己忘记。却在得知品牌中国区总裁空缺时毫不犹豫地递交了申请,毫不犹豫地来到上海。
他始终心存希望。希望时间是足够强大的药,能抵消一切仇恨怨怼。而现在,他隔着玻璃,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默默看着她的喜怒哀乐,明白这希望其实根本毫无意义。只要她好,原不原谅又有什么重要?
好几次黄先生黄太太争执不下,他看到她默默退出来,靠门口的梁柱站着,幽幽叹气,然后目光飘向远处。他忍不住好奇想:她会不会想起过去他们之间的争吵?当时吵的是什么,吵的有多凶,梁晋已不记得,但对如今的他而言,即便那样的时光都是幸福。
后来黄先生邀请他去看房子,他去看了。即便几年荒废,她的工作能力依旧毋庸置疑,设计很出彩,却令他怅然若失。他告诉黄先生自己也想换室内设计,从而拿到她的名片。
却始终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但他多么希望有机会再见她。他想可以请她来设计自己的房子,然后在其他地方看看她。他让韩姐来打这个电话,却被告知方琼已不再接这个小区的工作。
后来他频繁出入一家格调并不算高的咖啡厅,在一座大厦的二楼,长长的落地窗,会在不同天气播放不同风格的音乐。他对音乐没有多高的造诣,喜欢这里的理由,不过是方琼的工作室在大厦的十一楼。他一周大概来三次,直到三个月后才第一次见到方琼。
那天是阴天,没有风,但很凉。他正要下车,看见她从大厦出来,裹着一件米色风衣,头发散在肩上,神色略显颓然。梁晋下意识就关上车门坐了回去,直到她背影消失,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奇怪,他到这来明明是希望见到她,却又如此害怕再见她。
之后某一个雨天,他在惯坐的临窗座位,慢慢喝一杯咖啡,边随手翻着杂志。雨越下越大。他从如注的雨里收回思绪,端起咖啡,目光无意扫过咖啡厅的玻璃门,瞬间不得动弹。
Kelly Clarkson的声音饱满有力,刚好唱到副歌部分第一句,方琼掸着身上的雨水,合着那一句“a moment like this”,笑着走进来。她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小女孩仰头看着身边帽子盖住脸的男人,笑容和方琼一样明媚。
他们坐在门边光线较暗的位置,梁晋可以轻易看到他们说说笑笑,相处融洽。他听见身体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但理智提醒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于是他起身去洗手间。
之后那个男人也走进洗手间,他看到他戴着帽檐宽大低矮的帽子,看不见眼睛,从面部状态可以判断出年轻俊朗。梁晋突然开口,不知为何用了英语:我刚看到和你一起进来的小女孩,是你女儿吗,她真可爱,像个小天使。男人怔了怔,抬抬帽子,诧异地望了梁晋一眼,然后咧出一嘴大白牙:thank you。跟着他走出去,留下梁晋狠狠扶住洗手池边沿,指节发白。
方琼到底实现了她的目标,她到底成为了一个母亲,有了一个天使般的女儿。她拥有了她想要的一切,只不过不是从他这里得到。他没能够给她的,她到底都已从别处得到。
这是她该得的,也是他该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