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前尘（1 / 1）

佛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三途河畔那炫灿绯红的死亡之花，蔓延无边。

那个叫苦女的女子曾摘走过一株，带回人世，她用一千年的光阴让柒叶能够幻化成人。但彼时涫花就仅仅是一朵普通的花。

柒叶成小孩的模样在苦女身边长大，涫花却连最初在地狱的灵性都全部散去。

苦女为她延续了生命，让她在人世存活下去，却无法用千年的时间助涫花修为人形。

这大概就是命运，离开了地狱的彼岸花不再是彼岸花，却依旧无法摆脱束缚了上万年的枷锁。

涫花本应该是那样做一朵普通的花，在凡间的土壤里汲取生命所需的物质，每天展望日出，披一身露珠。

涫花被移栽到苦海岸边不久，苦女便殒了，她将自己最后的一缕残魂注入了她的花身，成就了本无妄的花叶两相惜。

苦女逝去的那天，飞花满天。她一袭白裙胜雪，随着花瓣消匿在了三界之中。

那时，柒叶以为涫花就会是苦女，他看着苦女的那缕魂进了涫花的花身，他一直那样以为。

殊不知是自己不愿面对苦女的离去，将情意都寄托在了涫花身上。

一花一叶，他们本就是同源同根，修行的内丹也能合二为一。

柒叶能穿上一身红裙做涫花的模样，用自己的内丹挡去涫花的劫。涫花亦能用自己的性命换回柒叶万年修为。

……

东世陵拿走的是柒叶的内丹，涫花把自己的内丹渡给了柒叶，甘愿散做数片花瓣落在苦海水面。

是她的劫，终究躲不过。

苦海面上恍现的女子，一身白裙飘飘欲仙，如画的容颜美到令人窒息，洁白额间的那点朱砂，还似万年前那样艳得惊心。

她隔海看着夕阳下的苦尘，浅浅的笑。

苦女只剩这一缕魂，苦尘也不复从前。

他们彼此远远相望，长着长长白胡子，满脸皱纹的苦尘，笑起来却还是能让苦女看得失神。

凝聚成的魂逐渐消散，化成星星点点的白光落在苦海中，向下沉去。

苦女看着苦尘，浅浅地笑。漂亮的眼眸似一汪清泉，淡然而平静。

渐渐的，她最后一丝笑容彻底瓦解在海面，散成许多泛着白色光芒的残片，沉入苦海，轻轻与苦海的水融合在一起。

记忆的碎片也随之湮灭，再也拼凑不齐。

苦海依旧是那么平静，就好像万年前一样，就好像她从没回来过一样。

是她经历的时间太长，足以把这一切看透。她已经放下了，亦或者没有，但那都不再重要。

……

他们常说，人总是会苦于对红尘俗世的眷恋，不能超然。殊不知只要有心，就不存在着绝对的望却凡尘。

红尘乱世，纷纷扰扰，朝思暮盼望君归。

苦女爱上了那个叫苦尘的出家人，世世相随伴他身侧。

他一身白色僧衣，一手佛珠，跋山涉水，心心念念普度众生。唯度不了那个深爱着他的女子。

她能替他摆脱凡事纷扰，却阻止不了他的轮回转世。

他世世为僧，她便屡屡化为庙中求佛的坎坷信女。为的不过是能日日多见着他几眼。

菩提树下的那个男子，垂闭着眼，紧抿着唇，初现的阳光斜进树梢轻轻抚上他无暇的容颜，树荫下的他朦胧之中又带着一丝迷离。

树叶缓缓落下，于他身边滑出一道美丽的弧，那时，在苦女眼中，他便是那道独一无二的风景。

他长伴青灯古佛，她便化做他手中那串佛珠中的一颗，为的不过是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那时的他或许已记不得，多少年以前，他从山林带出的那个女子。记不得他曾教那女子说话、识字。记不得那女子曾对他的巧笑嫣然。记不得那女子名唤苦女，是他为她取的名。

他们只有一世的情，那女子却世世相随，盼着终有那么一天他会再回眸看她一眼。

她陪他世世轮回，竟不知终是自己渡他成了佛。

她是神，能爱上人，能爱上和尚，唯独不能爱上佛。那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

最后见他的那一幕，她或许已经无憾。

一世情缘，成就的却是她用无尽生命的相守。

……

苦尘垂闭着眼，那女子最后的笑在心中挥之不去。于他，就好比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一刀一刀狠狠插向他那颗不曾为凡俗动荡的心脏，永生都得不到痊愈。

“啪！”

他倏地睁开了眼，看着因突然断裂洒落在岸边的佛珠，一贯无情无绪的眸里生出了诧异。

脚边，颗颗莲花菩提子滚滚滑入苦海，苦尘似愣在原地。佛头仍在掌中，却如火灼一般。

那女子真正于这世间消失，不会有轮回，不会有转世。

佛珠散落一地，此刻他不知所想。

……

幻神珠是苦女的心，苦海是苦女的泪，苦尘是苦女执着很多年的人。

魂没了，心还在，多少都会觉得可笑。

苦海还在，沉入苦海的心还在，西岸边的竹屋还在，屋前的和尚还在……

他们都还在，只是苦女就又没了，还没来得及等柒叶见上一眼，就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