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有情人（1 / 1）
赢稷好不容易被磨平的恐怖记忆又回到了脑海里，他再也无法镇定，大叫:“母后救我，母后救我！血，有血，母后救我！”
“我是你的生母呀，稷儿！母亲好想你，你过来，让母亲看看！”羋月使劲地挣扎着，可两个寺人牢牢地拉着她，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
羋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赢稷还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她抱着赢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稷儿不怕，有母后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羋月歇斯底里地大喊:“她不是你的母后，她是个心如蛇蝎的贱人！她从我手中将你夺走，她夺去了你的王位，她是个贱人，是个煞星！”
羋月还在含混不清地骂着。赢稷突然不怕了，他直面羋月，浑身颤抖地吼道:“你才是贱人，你才是煞星，我不许你侮辱我的母后！都是你害的，你害得我差点丧命！母后，为什么还留着她的命，为什么？！”
羋姝说:“稷儿，你不许骂她，她的确是你的生母！”
羋月听到这话突然愣住，她没想到羋姝会承认这一点，羋月满怀期待地看着赢稷，期待着赢稷能够与她相认，能够叫她一声母亲，哪怕只是一声，她也死而无憾了。
赢稷也愣住了，随即他捂着耳朵大喊:“母后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不信！我没有这样的生母，没有！母后你是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他边说边往后退，一直退到了蕙院门口，被门槛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他迅速地爬起来，飞快地跑开，仿佛后面有鬼怪追着一般。羋姝示意寺人去追赢稷。
羋月绝望了，她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心也前所未有的痛，她凄惨地笑了，抬起下巴倔强地说:“姐姐，你赢了，我一无所有，没有夫没有子，没有了黄歇，没有了魏冉，什么都没有了。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稷儿都不愿意认我，我曾经想永远都不要像母亲那样可怜，可是最终却比她还可怜！”
羋姝说:“你我之间，为何非要有个输赢呢？我给过你机会，你本可以和黄歇夫唱妇随，举案齐眉，是你自己亲手毁了你的幸福。”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一样是父王的女儿，你就能高高在上？在楚国，你是嫡公主，被当作掌上明珠，我却如同下人；在秦国，你是王后，我是无名无份的媵侍，处处仰人鼻息，凭什么？”羋月不甘心。
羋姝说:“我也曾为你不平，真心地怜惜你，维护你，后来你却害得我失去了一切。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太贪心！你要平安，有了平安要真爱，有了真爱又要权势，有了权势你还要激情，有了激情你还要别人绝对的顺从，你永远说身不由己，实际却永远贪得无厌！”
羋月大笑:“我贪心？也许我是贪心，可唐昧说我是霸星，难道我不应该得到一切吗？不应该吗？你们都应该臣服在我的脚下！”
羋姝不愿与她废话了，平静地告诉她:“因为你没能把公子兰带回楚国，郑袖临死前把羋戎杀了。还有，我王兄已经为黄歇赐婚了，是昭阳的侄女，孟昭的妹妹――季昭，两人浓情蜜意，你不必挂心了。”
羋月心凉得如同冰一般，生无可恋，她长嚎一声:“母亲，戎儿，我来陪你们了！”她一头撞在墙上，顿时血流如注。天边残阳如血，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悠的排箫声，如泣如诉。
羋姝走出蕙院的门，魏冉已经得到消息赶了过来，羋姝说:“你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魏冉进去看了看，旋即出来。羋姝说:“穰侯，你们姐弟一场，安排人将她好好安葬了吧。”
魏冉说:“我就知道，她如果完全清醒了，是不会愿意这样活着的。惠后不必过于伤心，你对她已经仁至义尽，终究是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羋姝问:“你见赢稷了吗？”
“穆乙已经将他送回了椒房殿。”
羋姝回到椒房殿的时候，赢稷房中黑灯瞎火，羋姝命人点上油灯，看到赢稷满脸是泪的躺在床上。羋姝说:“稷儿，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赢稷抽泣着说:“儿子……没有什么要问的，儿子心中只有一个母亲，就是母后您。其他的事，赢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羋姝说:“稷儿，等你想知道的时候，母后都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我只知道，母后不会不要我就好了，会吗？”
羋姝取笑他:“好了，傻稷儿，母后怎么舍得不要你？快起来洗洗脸用晚膳吧，都快该娶妻的人了，还这般哭哭啼啼，岂不惹人笑话？”
赢稷不好意思地笑笑，羋姝想，既然赢稷不想面对，也承受不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过了几天，朝堂上，甘茂启奏:“各国使者齐聚咸阳求娶婉儿公主，臣还请惠后示下，到底与哪国联姻？”
羋姝说:“如今我大秦国力强盛，不需要联姻来获得的那点好处。而且，几百年来，各国联姻不断，可还不是该打仗打仗，谁又真的因为联姻就结为同盟了？不过是牺牲了众多女子的幸福罢了。”
众臣无言以对，羋姝又说:“不过，各国中如果有人品出众的公子，倒也可以考虑。婉儿公主的婚事，不求对方出身高贵，只有三点要求。”
“哪三点？”大臣中不乏家里有适龄青年，自然也关心此事。
“其一，需要与婉儿公主两情相悦。其二，婚后需要住在咸阳公主府中。其三，婉儿的驸马终身不许纳妾。”
大臣窃窃私语，羋姝知道，这三条要求就能吓退许多人了，可她才不想让婉儿与妾室争宠，像她一般过得劳心费力呢。今日在朝堂上说出来，也可免去一一向前来求亲的人重复了。嬴荡最喜欢他的这个姐姐，才不舍得他的姐姐远嫁他国，自然赞同他母后的做法。
虽然条件苛刻，可求娶婉儿公主的人依然很多，原先有些人以为公主必定是嫁到他国做王后的，现下知晓惠后并不看重门第，都仰慕婉儿的才貌，跃跃欲试。
婉儿扯着她母后的衣袖撒娇:“母后，你帮女儿看看呗，这个苏未厌文才出众，长相俊美，这个赵玉军功累累，高大魁梧，女儿实在不知道怎么选呀。”
羋姝开玩笑:“实在不知道怎么选，那就两个都纳了吧，你们赢氏家大业大，又不是养不起。”
婉儿不依了:“魏冉舅舅，你看看我母后！人家正经跟她说话，她净打趣人家，哼！”
魏冉一向口拙，只挠着头嘿嘿笑着，婉儿一跺脚，气得俏脸通红:“不理你们了，我去和稷儿弟弟说话去。”
婉儿一出去，羋姝就看向魏冉:“穰侯，此事还得辛苦你。”
魏冉无奈地撇嘴，拖长声音说:“好的，惠后，臣知道了，去调查调查那苏未厌和赵玉的身世，回来详细禀告，是也不是？”
羋姝笑着点头:“其他倒也罢了，只有一件最要紧的，就是品性，还有一定要真心喜爱公主。对了，公主府建得怎么样了？”
“臣昨日刚去看过，已经基本完工了，只剩下房屋内部装饰和园中的花草绿植了，应该再过两三个月就可以竣工。”
羋姝满意地点头:“等荡儿亲政，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到时在这王宫也住厌倦了，可以去公主府上住住。”
魏冉似乎突然明白了羋姝让他督建公主府的原因，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甜。这几年羋姝会跟他提起让他娶妻，魏冉总是拒绝，羋姝让他纳房妾室，魏冉也不愿意，羋姝越发过意不去。
婉儿大婚，嫁与了士子苏未厌，苏未厌的父亲经商，生意遍布列国，说不上是富可敌国也差不多少了。而苏未厌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颇有些黄歇痴情种的意思，对婉儿呵护有加，夫妻二人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过了两年，赢稷娶了唐夫人的侄女，唐姑凉的女儿唐黎。赢稷自小就在唐夫人处见过她，与她一同玩耍，可谓青梅竹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婚后，赢稷依旧不舍得去蜀郡，羋姝只能在咸阳赐给他一座府邸，赢稷和夫人经常入宫陪羋姝说话，倒比忙于学习政事的嬴荡膝下承欢的时间更多。
又过了三年，羋姝与魏冉的十年约定到了，魏冉果真等了羋姝十年。深情如斯，夫复何求？两人开始慢慢放权，大部分时候，羋姝都住在公主府，偶尔盛情难却，也去赢稷府上住些日子。此时，樗里疾已经过世，但秦国还有苏秦，还有甘茂，还有白起。
嬴荡大婚，娶了甘茂之女甘霖，羋姝对她的相貌品行都很满意，放心地把宫务交给她打理。嬴荡亲政十分顺利，过渡平稳，羋姝终于对嬴荡的执政能力放下心来，她可以为自己而活了。赢稷决定带着唐黎去封地蜀郡，魏冉羋姝同行。
魏冉与羋姝同乘一车，羋姝说:“听说蜀郡山清水秀，你我可以纵情山水，再不被俗事困扰。”
魏冉笑着说:“等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咱们再回来看看婉儿和荡儿，到时候估计姝儿就可以抱孙子了。”
羋姝突然想起一事:“你我游览山水，是否应该隐姓埋名呀？要提前想好名字。”
魏冉挠挠头说:“是应该起个化名，我嘛，保护姝儿还行，起名字的事应该交给你。”
羋姝想了想，开玩笑:“要不我就叫羋冉如何？”
魏冉说:“那我就叫魏殊。”
羋姝嘻嘻地笑:“魏殊？还喂猪呢！”
魏冉猛点头:“对，对，就是喂猪，把姝儿喂地像小肥猪一般，就不会有人来和我抢了！”
“喂！你说什么呢？谁是猪？说谁呢？”羋姝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蜿蜒的蜀道上，赢稷和唐黎相视一笑:“母后越发被宠得像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