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真与假（1 / 1）
秦王和羋姝携手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天边一抹残阳如血，羋姝阔大的长袍被风吹起，如同旌旗烈烈。
穆监的假子穆辛匆匆来报，说楚国黄歇求见秦王有要事禀告。羋姝知道，黄歇一定是听说了羋月中毒的消息，心中长叹一声。秦王说:“这黄歇，想来是送羋月最后一程的，唉，也罢，让黄歇在承明殿见驾。”
“外臣黄歇见过秦王，王后。”
“免礼！公子歇，你求见寡人所为何事？”
“外臣听闻贵国公子稷之生母羋月身中蛇毒，命悬一线。我偶然得了一味解蛇毒的秘药，不知能否救人一命？”黄歇拿出一个黑漆瓷瓶，羋姝的心骤然收紧，像是被人抓着揉来揉去一般难受，这正是楚宫秘制的解□□！
“黄歇，你这药是从哪里得来的？可真的能解蛇毒？你要知道，羋月的身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秦王拿过药仔细看着。
“这是楚国的一个民间秘方，外臣之前在楚国乡野游学的时候偶然得到的。外臣曾亲眼见有人用这药解了蛇毒。”黄歇说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羋姝一眼。
羋姝知道已经不能阻挡了，果然秦王说:“那就给羋月试试吧。”
羋姝跟在秦王身后，挺直脊背，坚定地走向蕙院。“羋月呀羋月，就算你是上天注定的霸星，我也要和天争上一争，才不枉重活一世！”
秦王亲自喂羋月吃下秘药，留了两三个太医在外间守着，之后跟着羋姝回了椒房殿。羋姝自请留在蕙院照顾羋月，秦王说:“有太医守着就好，若是再把你累病了，谁来照顾婉儿和稷儿？”
秦王见羋姝发呆，问:“姝儿在想什么？”
羋姝说:“臣妾记挂着羋月，但愿黄歇这药能管用。”
“反正太医束手无策，情况也不会更糟了，那就只管试试，或许有用呢。”
羋姝点头，又说:“不知道怎么的，臣妾羡慕起羋月来了。”
“嗯？羡慕羋月？”
“若臣妾有难，大王可愿意日夜兼程跨越千山万水前来搭救？”
“不要胡说！寡人不会让你有难。”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黄歇倒是个痴情的男子，可惜羋月……”
这时候，穆监气喘吁吁地过来禀告:“羋月……羋月醒了！”
秦王和羋姝匆匆来到蕙院，羋月斜倚在床头，葵姑正在喂她喝水。
“妹妹总算醒了，你一昏迷就是一个多月，姐姐担心死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羋姝激动地直抹眼泪。
“一个多月？我竟然昏迷了一个多月？”
“可不是。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幸亏黄歇送来了解毒的秘药，才救了你的命。”
“黄歇？居然是黄歇……”羋月咬着嘴唇扭过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秦王看在眼里，淡淡地说:“羋月歇息吧，过几天寡人安排你和黄歇见上一面。”
羋姝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秦王对羋月这绝对是真爱呀，心胸太宽广了，居然安排自己的小妾和初恋情人相会，这已经超越了前世给黄歇迁坟了。迁坟的时候毕竟黄歇已死，如今可是两个大活人相会。
这时，众嫔妃已经听说了消息，纷纷赶来以示对羋月的关心，秦王一向喜欢后宫和睦，见到此番情景很是满意。羋月说想看看几乎害她丢了性命的和氏璧。穆监把和氏璧拿了过来，羋月迟疑着不敢接，秦王说:“那毒是在匣子里的，寡人已经命人把和氏璧仔细洗过，你只管拿着，不用害怕。”
羋月接过，对着灯光仔细地看。
众嫔妃见到这稀世珍宝纷纷赞不绝口，卫良人言:“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不愧是和氏璧，果然晶莹剔透，完美无瑕。”
羋月先是很高兴，可是越看神色越凝重，似乎终于确定了，懊恼地对秦王说:“这和氏璧是假的。”
秦王将和氏璧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抬头问羋月:“这玉质地甚好，搜遍秦国也找不到几块可以与之相媲美的。你如何就能确定这玉是假的？”
“古书记载，楚国有一个叫卞和的琢玉能手，在荆山里得到一块璞玉。卞和捧着璞玉去见楚厉王，厉王命玉工查看，玉工说这只不过是一块石头。厉王大怒，以欺君之罪砍下卞和的左脚。厉王死，武王即位，卞和再次捧着璞玉去见武王，武王又命玉工查看，玉工仍然说只是一块石头，卞和因此又失去了右脚。武王死，文王即位，卞和抱着璞玉在楚山下痛哭了三天三夜，眼泪流干了，接着流出来的是血。文王得知后派人询问为何，卞和说：‘我并不是哭我被砍去了双脚，而是哭宝玉被当成了石头，忠贞之人被当成了欺君之徒，无罪而受刑辱。’于是，文王命人剖开这块璞玉，见真是稀世之玉，命名为和氏璧。”
众嫔妃都知道和氏璧的来历，此时听羋月长篇大论地卖弄学识，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几乎都要掩饰不住了，连秦王也不耐烦起来:“这些寡人都知道，你只拣些重要的来说。”
“听说卞和哭出来的血渗到了玉上，臣妾听屈子说，若对着光仔细看，可以看到和氏璧上有血丝。而这玉太过白璧无瑕，所以必定是假的。”
“如果这和氏璧是假的，那中行期指控张仪偷了和氏璧，如今卖玉筹钱自然也是假的了？”这才是秦王关注的重点。羋月点头。
“那月儿还要留着这假和氏璧吗？”羋姝突然问。
“自然不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羋月不会放过在大王面前表示品质高洁的机会。
“月儿知道姐姐是爱玉之人，这玉质地细腻，实在难得，可否将这玉送给姐姐？”
羋月很诧异羋姝会要这假和氏璧，但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羋姝主动提出让秦王留在蕙院陪伴羋月，可秦王嬴驷却说要回承明殿连夜研究军情，羋姝看着秦王这些日子操劳过甚，头上生出了几缕华发，心疼地说:“臣妾陪伴大王可好？可有臣妾能帮上忙的地方？”
秦王心中一暖，握住羋姝的手:“姝儿手如此凉。”玳瑁闻言给羋姝穿上一件披风，众人簇拥着秦王羋姝离开了蕙院。羋月看着秦王和羋姝恩爱，又想到自己的境况，酸涩悔恨，只有想到黄歇，心里才有片刻温暖。
果然承明殿殿堆满了书简奏章。羋姝把秦王翻乱了的奏章按轻重缓急排列好，放在秦王案前。秦王开始紧张地批阅，他忙了一个时辰左右，只觉得肩膀酸痛，抬头看见羋姝坐在烛光下看着和氏璧发愣，连他走到身后也没有发现，就轻声问:“姝儿，怎么了？”
羋姝如梦初醒，回道:“臣妾小时候不止一次在父王母后处见到和氏璧，经常把玩。臣妾想念父王母后了。”
秦王这才想了起来:“对呀，你应该熟悉和氏璧！依你看，这和氏璧是真是假？”
羋姝支吾着不肯回答。秦王问:“姝儿有什么顾忌？”
羋姝摇摇头:“我吩咐小厨给大王做了夜宵，臣妾让他们送过来。”羋姝起身，向殿外走去。
“姝儿！你我是夫妻，你有话尽管直说。”
羋姝驻足，有点为难，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大王，臣妾看不出这和氏璧有假。”秦王从刚才羋姝的神情已经看出了这一点，问:“那羋月说的血丝？”
“卞和抱着和氏璧痛哭的时候，和氏璧外面包裹着厚厚的石头，所以楚历王、楚武王才看不出来里面藏着一块美玉，卞和的血泪，如何能够渗透到玉上？不过是世人穿凿附会，以讹传讹罢了。”
羋姝接着说:“臣妾小的时候也相信这样的传说，对着太阳光仔细看过和氏璧，并没有见到血丝。父王给臣妾解释，臣妾才恍然大悟。”
秦王问:“羋月！那羋月……可曾见过和氏璧？”
“父王经常出征，就把和氏璧交给了母后保管，羋月应该没有见过。后来因为郑袖总向母后求和氏璧，母后不喜郑袖，干脆将和氏璧赐给了令尹昭阳断了郑袖的念想。可恨昭阳竟然把和氏璧弄丢了……”
秦王思索着:“羋月，羋月……羋月，张仪……”
“姝儿，刚来羋月特意派葵姑来禀告，羋月买玉是受张仪所托……”
羋姝说:“中行期指认张仪卖玉筹钱，羋月证明张仪托她买玉，张仪怎会自卖自买？可见张仪筹钱逃跑一说是站不住脚的。”
“羋月和张仪……”秦王叹息:“后妃和朝臣勾结历来都是大忌。羋月救过张仪，又推荐张仪给寡人，张仪为羋月不惜指认王后，羋月刚刚醒来就急着为张仪开脱，这一桩桩一件件，如今想来，令寡人心惊！”
羋姝笑着给秦王捶背:“羋月和张仪都是聪明人，两人互相欣赏而已，大王多虑了。”羋姝就是要在秦王心中埋下这样的担忧。
当晚，羋姝陪秦王睡在承明殿。羋姝想起前世这个时候，孟赢托苏秦送来求救信，决定第二天去整理士子呈上的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