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两难(1 / 1)
穿着白衣的宋筝雁在夜色里闪了两闪便消失不见了,华临炤心下一急,便什么都忘了,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眼看着快要追到了,宋筝雁的身影却在竹林后一闪而逝,待华临炽赶到,四下望去,哪有她的踪迹?
“宋姑娘!宋姑娘,你在哪里,快先出来。”华临炤急得大喊。
书院建在山腰,道路崎岖不平,而且夏季多虫蛇,宋筝雁一个女孩儿在黑漆漆的地方而且情绪还那么激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华临炤一直以来都是静养,鲜少这么剧烈动作,他扶着膝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而同时胸口却感到了异常的憋闷。
他捂着胸口,又和缓了下呼吸便觉得好多了,正抬腿准备继续找人,宋筝雁的声音弱弱地传了过来:“先生,我在这儿……”
华临炤一怔,立刻望向自己左边那片低矮浓密的紫竹林,果然看见宋筝雁蹲在那里,眼睛哭得红肿,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华临炤哭笑不得:“你躲在这里做什么?”难怪刚刚一下就看不见她的人了。
宋筝雁瘪了下嘴,强忍着没哭出来,但声音里却仍带着浓浓的哭腔:“对……对不起,先生……给你添麻烦……”
“好了,先出来吧。”华临炤半蹲下身子温柔道。
宋筝雁却摇了摇头,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华临炽一点都没有不耐烦,他伸出手,说:“这里边到处都是虫子蚊子,你确定你要喂它们?”
果然,宋筝雁浑身一抖,然后立刻握着他的手钻了出来。
“擦擦吧,不哭了。”
宋筝雁抽噎了下,哭得鼻子通红,接过他帕子的时候手还是抖的。
华临炤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不好说人是非,但这次是宋先生不对了。”
宋筝雁立刻不哭了,眼睛湿漉漉得透亮,闻言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也觉得是他的错?”
华临炤心里好笑,这分明还是个孩子啊。“不过,宋先生平常如此疼爱你,这会突然态度这样强硬定有他的原因,你不妨回去听听他的解释。”
宋筝雁还堵着气呢,这会听他又不站在自己这边了,立马不高兴了。
华临炤此时已经感觉到强烈的不适了,他开始觉得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晕眩。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仍旧柔声劝道:“我们先回去好不好?若是宋先生真的无理,山长和我一起帮你骂他,好吗?”
宋筝雁不言不语,低着头,用脚尖一下下踢着地面。
“宋姑娘……”华临炽非常难受,他的语速都慢下来了,头脑有些不怎么清醒了,以至于他顿了顿,才记起自己想说什么,“那我陪你走走,等你……好了,再回去。”
宋筝雁再沉浸在自己的小性子里,此刻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先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华临炤的身体晃了晃,他苦笑,这次真的恐怕得叫太医了,他自己好像撑不过去了。
“燕燕……”他艰难道,“你回去叫山长来,我不是很舒服……”
……
看着华临炤追了出去,林孟冬扭头在房间一角拧了块湿帕子,一巴掌拍到师弟脸上:“你这是酒喝多了还是吃炮仗了?给我冷静冷静吧。”
宋成柳被拍得满脑门子的水,他无奈道:“师兄……”
“别叫我。”林孟冬白了他一眼,“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宋成柳盯着师兄失望的眼神,却一个字都没法解释。他现在就如同含了口黄连水一样,不能吐出来也没法咽下去。
“师兄,你不懂……”
“我不懂你就说到我懂!”
宋成柳苦笑:“我总不想让她和京城这个地方多接触,我也不想让京城在她脑子里留下太多印象。当初逃离章安的时候,我就是带着她流浪也不该带她重回京城的!”
林孟冬一脸莫名其妙:“我这听着怎么感觉京城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了,这好歹你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啊。”
“我在这里失去了太多,我总害怕它会再夺走我仅有的……”宋成柳的声音轻得一捏即碎,却带着极其浓重的痛苦。
宋成柳是孤儿,被他和林孟冬的恩师收养,同老师的女儿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二人便缔结连理。但好景不长,先是老师和师母意外堕海双双离世,接着没过两年,宋成柳的夫人在产后不久落水受寒身亡。宋成柳总说自己是天煞孤星,把至亲都克死了。也难怪他这样害怕着这个伤心地。
林孟冬这样想着,便不忍苛责师弟什么了,他说:“要我说什么命啊什么克星都是无稽之谈,你看燕燕不好好的跟着你这么多年吗?再者,燕燕住书院里头倒是与外界隔绝,可不方便;你出去租宅子把她锁家里,那更不不现实,两者都有利弊。要我说,你啊就放宽心吧。”
宋成柳满面苦涩:“我也是两难。”
“此外,你这样保护着她对她何尝不是一种压力。”
宋成柳挫败地搓了搓脸。有些话他不敢明说。当年他的亲生女儿的确是夭折了,燕燕这孩子是他捡来的,而且看她当时的襁褓绝对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他刚捡到孩子的时候,简直是把她当成自己已夭折女儿的转世,他叫她筝雁,取小名燕燕,取归巢之燕,失而复得的意思。他怕她的亲生父母来找,怕孩子被邻里发现,于是就跟疯了一般逃离京城。也就是说燕燕是他抢夺来的啊——这样的事实他怎么敢和林孟冬说。
林孟冬觉得他是因为京城给他的不好印记才不愿让燕燕过多接触,可他不是因为这个,他是怕燕燕一踏进京城就被人认出来,然后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啊。她现在在书院里见的人少他不怕,可一旦出了书院呢?他担不起这个险!
燕燕的父母或许在当年找过自己的孩子,可他那样的自私把燕燕从她亲生父母身边带走,也给她的父母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多年来他惭愧难当,可是若让他把孩子还回去,那是要了他的命。
命运轮转,他最后还是带着女儿回到了京城,或许老天爷安排章安的那一出就是为了好让他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代价。
……
当宋筝雁带着哭腔的声音遥遥传来时,宋成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还不等林孟冬反应过来,他已经冲了出去。
“燕燕,发生什么事了?”
宋筝雁显然吓坏了,浑身都在发抖,但她并没乱了分寸,打着哆嗦将事情交代清楚:“华先生犯病了,在紫竹林石碑那里,我,我是来叫你们,赶紧,赶紧去,救,救他!”
“什么?”随即追出来的林孟冬惊骇道,他当机立断吩咐说,“燕燕你立刻去找世子隔壁那栋的人,他是太医。师弟,你快和我去救人!”
华临炤的心疾这些年慢慢稳定下来了,他当时提出要来闽山书院时,太后连同皇上全部反对,后来勉强同意也是以派一个太医守在他左右为条件的。
这几年,华临炤除了偶尔的胸闷几乎没发过病,这使得不仅是他自己,包括林孟冬都放松了警惕。
今晚先是宋家突然爆发了争执,接着又是宋筝雁哭着跑回来,最后又说景王世子心疾发作,乱糟糟的声音惹得同住在桃李蹊的一干先生们全出来围在了华临炤宅子的附近。
太医在里边救治华临炤,林孟冬略通医术在一旁帮忙;前头,宋成柳在屋子门前挡应付关心此事的先生们,嘈杂的声音传到后厨,强忍着害怕在后厨煎药烧水的宋筝雁越发心惊胆战,坐立难安。
华临炤为人和气,一点脾气架子都没有,教她学琴的时候更是细致温柔。那么好的人,却被她害得……
“燕燕……”
身后传来林孟冬疲惫的声音,宋筝雁急忙回头,一抹眼泪,问道:“伯父,华先生如何了?”
林孟冬笑了笑安抚她:“没事了,太医给他施了针已经稳定下来了。药好了吗?”
“还要一会。”
“嗯,你倒壶水来,我先端过去。”
“好。”
“燕燕,别太自责,世子发病与你无关,别多想,好吗?”
宋筝雁浑身一僵,这个头却如何都点不下去。怎么能无关呢,总归是因为他们而起的啊。
林孟冬也微微叹了口气,太后和皇上那儿不好交待啊,这件事他们责任重大。太医是皇上的人,世子这次发病定会上报,皇上又极为护短,届时他们三或者说师弟和燕燕绝对会首当其冲。他今晚能拖住太医,明日可就拖不住了啊。
他在皇上那还有些地位,所以应当不会太被为难,可这父女二人如何是好,轻则牢狱,重则……
好在太医并不清楚世子发病的原因,若是能等世子醒来求太子在太医面前替他们掩盖一二,除了二人的责任便好了。虽然这样实在是对不起险些丧命的华临炤,可是……
“好了。伯父小心烫。”宋筝雁说,她的眼里突然有了坚强之色,“等药好了,我想去照顾华先生……”
“好。”林孟冬说,而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这个小姑娘的决断。推诿终非良计,该承担的还是要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