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终至一天，善桃他们连个落脚歇息的地方都没了。原来她父亲把家里的房子抵押出去，向一个人借了笔款。眼见善桃父亲是没可能还钱了，债主就理所当然地要占有属于他的财产，催逼善桃他们一家搬出去。那人把房产证和借据以及借款合同一一亮给善桃母亲看，“看清楚没！？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可没讹你们。请你们务必一个星期之内搬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父亲不知所踪，一夜之间姐弟三人与母亲和成了孤儿寡母没什么两样。从衣食无忧到一无所有，他们的生活可谓是从天堂坠入地狱，从云端跌落泥底。为了不至于沦落到流落街头，母亲苦苦哀求。新的屋主动了恻隐之心，勉强答应让他们暂时住到屋子的阁楼上。他再三强调，不能长住，要他们尽快找到新的居所搬出去。
那个阁楼，原本只是为了给屋子隔温，避免夏天屋子过热才兴建设置的，充当隔热层。阁楼低矮，中间最高的地方也不足一米，人在里面走路需要猫着腰，不然会撞到头。阁楼之前完全就是废弃状态，人迹罕至，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善桃他们灰头土脸地打扫收拾，把他们仅有的家当搬到阁楼。阁楼的条件是很糟糕，但至少他们有个地方睡觉，没有流离失所。
阁楼没有通电，自然没有电灯照明。当晚母亲和他们三姐弟坐在黑黢黢的阁楼，相对无言。弟弟不知从哪里摸索出了一支细长的白蜡烛，点亮了昏黄的烛光。那支蜡烛不知在犄角旮旯里寂寞蒙尘了多少个年头，颜色都变褐了。现在终于被需要它的人想起，把它找出来。可它重见天日发挥作用的时候，也是它生命终结之时。蜡烛有些弯曲变形，间或滴下烛泪，多么像一个伤心垂泪的人。蜡烛的光亮虽然比不上电灯，但总比处在黑暗要好。一点点光明也可以驱散黑暗，有了烛光的映照，善桃感觉好多了，她此刻多少体会到了一点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心情。
善桃母亲郁郁寡欢，眼里全是悲伤难过。她欲哭无泪，或许眼泪早已经在之前几天流干了。一向话多的善桔也保持沉默，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毫无平时的生气与活力。父亲丢下他们不管，最不高兴的人就属她了吧。善桔那么骄矜，过惯了舒服日子，一下子沦落到这种不堪的地步，她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她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地缩在角落，完全不是前几天喋喋不休地抱怨“烦死了”、“饭难吃死了”的样子。她的脸已经阴沉了好多天了，责怪父亲没担当，留下他们当替罪羔羊。
善桃通过小小的窗口看向夜空，窗外月光微弱，内心像冰冷的月光一样苍凉。人在命运面前真的太渺小了，善桃不知未来等待她及家人的是什么，她感到如此地无能为力。现在她又变成一个穷人了，就当修炼成人的妖精又被打回原形，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吧，许善桃安慰自己。
母亲和善桃张罗着，在光秃秃的水泥地上铺了简单床垫被褥作床铺。善桃夜里难以入眠，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认床，还是因为心里心事太多。东想西想，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早上醒来，姐姐许善桔不见了人影。善桔留了张字条说这样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她要出去闯一闯，寻找自己的梦想。她不是空着手走的，除了带走她自己的私房钱，她还从母亲衣兜里搜走了家里所有最后剩下的钱。
许善桃如遭晴天霹雳般震惊，情况还能再糟糕一点吗？他们三姐弟，作为家里传承香火的男丁，弟弟许善李是最受宠的。其次是姐姐许善桔，她能歌善舞，乐感很强，一首歌听一两遍就会唱了，一把好嗓子好比百灵鸟。虽然学习不怎么上心，功课常亮红灯，但她嘴甜懂得撒娇说好话讨父母欢心，犯了错也会被轻轻放过，拿零用钱也是有求必应。相较之下，善桃虽然乖顺听话，其实是被忽略掉的那一个，或许正是因为她的安静与不争，在父母心中的存在感就没那么强。但善桃并不计较父母的偏心，她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何必非要那多一点的宠。
屋漏偏锋连夜雨，家里落了难，正是团结一心，共度难关的时候。可现在姐姐离家出走了，还带走了所有的钱。他们一分钱也没了，这下他们真的要断炊了。从富裕到困顿再到穷苦不堪，他们终于要三餐不继了吗？许善桃终于知道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善桃没有私房钱，以往都是买文具和其他学校必要的开销时她才向妈妈开口。此时的她无比后悔，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这样为钱所困，她以前就该多向父母要钱，好歹攒一点钱，可以解现在的燃眉之急。
善桃苦笑，不知道爷爷奶奶在两年前去世算不算一种幸运。如果他们活到现在，只怕也会被活活气死，说不定连丧事都办不了。至少他们走的时候平静祥和，入土为安，不用跟着他们受如今的苦楚。
没办法，许善桃和妈妈找到了舅舅，请他帮忙。妈妈和善桃到舅舅家，舅妈对她们母女没有好脸色，脸黑得能滴出墨汁，眼里全是厌恶愤恨。舅妈把东西重拿重放，摔得砰砰响。那些东西像摔在善桃心上，心一揪一地疼，耳膜也一鼓一鼓地跳。舅妈也曾对她们笑脸相迎，现在却带给她们这样的难堪和羞辱。但善桃默默承受，是她们有愧。父亲对不住舅舅家，如果这样能让舅妈心情好一点，那就让她发泄一下吧。
父亲逃遁前借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其中就包括了自己的小舅子。善桃的舅舅除了借钱给善桃父亲，还当担保人向不少街坊借了钱。善桃父亲拍拍屁股走人，由舅舅担保的苦主找善桃家未果，就找上了舅舅这个担保人，要他还钱，舅舅所受牵累不小。舅舅家也经历过债主上门催债闹事。债主中有个七十多岁的孤寡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一辈子的养老钱没了，本来想赚点利息，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连本钱都没了。表姐叶儿日夜不得安宁，好好的生活被搅乱得一团糟，她不堪其扰，怨声载道。叶儿在一个乌云满天的黄昏，从一屋子闹哄哄混乱的人群中挤出去，愤而出走，彻夜未归。舅舅舅妈提心吊胆，生怕女儿出什么意外，舅妈更是呼天抢地，又哭又骂。好在第二天表姐同学打来电话，说叶儿在她家借宿，舅舅他们才放下心来。
舅舅家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善桃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对舅舅家所带来的困扰深感抱歉，
善桃妈妈艰难开口，希望借一些钱。舅妈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但还是借给了她们一点钱，让她们早做打算，老是借钱也不是事。
钱虽然不多，但已经是很难得了。善桃妈妈拿着钱，如获至宝，善桃心里五味杂陈。
生活拮据清贫起来，饭菜是简单的白菜稀饭，不见荤腥。善李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一开始还嫌弃说没胃口不想吃，饿了两顿之后没奈何也不得不屈从现实，乖乖地吃着粗茶淡饭。
善桃打住，又沉湎于往事了，还想那些做什么呢。都过去了，现在的她应该向前看。
挥洒着金色余晖的傍晚，许善桃来到小桃源。这是华大的一个风水宝地，景观好而且隐蔽，是善桃无意间发现的，很合她心意。这个安静的地方非常适合自习，她把这方小天地取名为小桃源，因为自己就像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世外桃源，世界上真有那么一个地方吗？还是只存在于传说中？她希望在这仿若世外桃源的地方能忘却所有的烦恼忧愁。
善桃注意发音要准确，流利地诵读着英文课文。突然她眼前一黑，身体软倒在地。
模糊中有人在掐她人中，拍她肩膀，轻轻地摇晃她，说：“同学，你怎么了？同学，你醒醒。”善桃想睁开沉重的眼皮，可惜办不到，接着她就彻底地人事不省，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许善桃恢复意识，睁开眼，猛地吓一跳，这是什么地方，莫名其妙地怎么到这儿来了？
看看自己，她倚靠在一条长椅上，左手手背上插着针头贴着白□□用胶布，架子上一瓶葡萄糖液输了有近一半了。看到墙壁上张贴的宣传栏，原来她在校医务室。她茫然不解，发生什么事了，自己是怎么到这来的？
一个声音及时传来，解答了她的疑惑，“你晕倒了，我把你送过来急救。”
费钦，和她说话的居然是费钦，原来是他把她送到这里来的。他怎么也会去小桃源？
大概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很傻，费钦对她笑了笑。这一笑春光灿烂，许善桃不禁呆了呆，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要晕了。
三十来岁穿着一袭白大褂的女校医说：“这个女孩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低血糖。注意营养，多休息就好了。”
女校医白白净净，松松地扎个马尾，严肃专业又透着亲和。她语重心长地劝善桃：“现在的女学生啊，明明身材很标准很苗条，还一个劲嚷嚷着减肥，忍饥挨饿地不吃东西，完全是糟蹋自己身体，瞎胡闹。以后不要这么傻了，要好好吃饭，健康的女孩才最美丽。”
许善桃闻言心里苦笑，她哪里是为了减肥。为了省钱，她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瓣用，饮食就没那么讲究注意了，舍不得吃顿好的。做兼职的时候有时候没空吃饭，就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想到使得身体出了这么个毛病，她还以为自己体质好，扛得住呢。这给她敲起了警钟，她得警惕了，可不能年纪轻轻地身体却垮掉。她不算是红颜，也不想薄命。再说万一她有个什么意外，妈妈和弟弟怎么办？她现在是妈妈和弟弟的依靠，她出事的话妈妈和弟弟指望谁？
许善桃诚恳地向费钦道谢：“非常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及时送我过来，也许我现在情况非常不妙。”
“不用谢，助人为乐嘛，送人玫瑰手有余香。”费钦本想说不用客气，我也英雄救美了一把，话到嘴边觉得这样说不妥，却成了这么一番冠冕堂皇正气凛然的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费钦暗骂自己，无意识地在她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小痞子。
许善桃善解人意地说：“耽误你很多时间吧，我没事了，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不用陪我了。”
费钦遇到她晕倒也是因缘际会，他想都没想就把她背过来。看她昏睡时的模样，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揪着，生怕她不会醒似的。即便后来知道她并无大碍，他还是紧紧守在她身边，在她睁眼醒来时他还有几分欢喜。现在她话没说几句就下逐客令赶他走，他内心不禁涌上奇怪的感觉，失落、懊丧、生气……心里五味杂陈。他愠怒地想着：“小没良心的，过河拆桥。”虽然他知道人家也是好意，怕耽误他工夫，可他还是禁不住生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这样的自己，太反常了，有点幼稚可笑。
看他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许善桃有点愣愣的，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天地良心，善桃是怕太麻烦他，她怎么好意思再耽误他工夫。他已经帮她很多了，她挂完点滴自己可以回去，他没必要守着她，时间多宝贵呀。
许善桃亮晶晶的一双纯净眼眸大睁着，无比真诚地望着他，让费钦觉得自己的愠怒很不应该，真是不可理喻无理取闹。他只得说：“那你好好听医生的话，多注意身体。”
许善桃点点头：“嗯，我会的，谢谢你，你一定会有福报的。”这话是不是有点怪？许善桃悄悄吐舌。
善桃突然想到一件事，她昏迷不醒，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到医务室的？答案只有两个，无非是背或抱。想到费钦背她或抱她，许善桃脸腾地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