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谁是孤狼(1 / 1)
不知道是糖还是玻璃渣。“你跟我算账啊?你是吃谁家的饭喝谁家的水长大的,你跟我算账?”明楼也站起来拍桌子吼道。
“那是不是我吃你家一碗白饭,就得一辈子累死累活?”
“滚!”
“你不肯加薪,借钱总行了吧?”
“给我滚!”
明诚负气转身,看到桂姨端着碗站在门口,“大少爷,阿诚,吃饭了。”
“不吃!”明诚推开她,径直上楼。
他推开卧房的门,打开衣柜穿上大衣,抬头看到邹玉城的画像,思索了一下将画像取下来放在床底。
起身时看到桂姨担心焦急地扶着门框,两只手不安地在围裙上搓着。因为阿诚曾经不让她进自己卧房,她就一直站在门口,也不进来。
“阿诚啊,你不该这么跟明先生说话。”
“该不该用不着你来说。”明诚拉开抽屉,钱匣子里只剩几张纸币,他出气似得全部塞在钱包里面。
“你在问明先生借钱吗?”桂姨问。
“我升职,加薪,借钱,都不管你的事,不劳你操心”明诚说的冷淡,可眼睛一直在观察桂姨脸上的表情。
“你是有难处吗?”
明诚无可奈何地摊开手,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受不了一辈子寄人篱下,我想大赚一笔,然后离开明家不行吗!”
桂姨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字。明诚盯着桂姨,四目相对,明诚能感觉到桂姨眼中了然的神色。
他绕过桂姨,往楼下走,桂姨在他身后喊:“阿诚,你去哪儿?”
明诚往楼下一看,明楼站在门廊下,抬头望着他。明诚笑了,但声音还是带着怒气,“我去花天酒地,泡女人!”
说完哒哒快步下楼走出大门。桂姨刚要跟着出去,被明楼喝住,“不许追,谁都不许追,让他滚。”
明诚没有开车,而是走路到外面,他在大街上无聊地晃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夜晚来临,华灯初上,明诚才发觉战火中的上海也是这么的迷人,周围行色匆匆赶回家的人,万家灯火,他心中升起一丝柔软。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刚好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脸上。
明诚:“玉子小姐。”
北川玉子满脸失望,转到他跟前,“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谁还会这么无聊。”
北川玉子低头笑了,从兜里拿出两根棒棒糖,一支递给明诚,“吃糖”
明诚憋着嘴看着递过来的棒棒糖,努力想想起来上一次吃糖的情形,可惜年代太久远,他想不来了。
“我能不吃吗?”
“不能”北川玉子三下五除二,把糖纸剥了,一下塞在明诚嘴里。
明诚就跟被袭击了一样,猛地退后一步,幸好他身后是个电话亭,才没有摔倒,北川玉子抱着肚子哈哈大笑。明诚也挠头笑开了。
北川玉子看着路上车水马龙,“阿诚,你不用回家?”
“我就是从家里出来的,跟明先生大吵了一架”
北川玉子走在明诚的旁边,“噢!你还敢跟明长官吵架?”
“我在新政府连个正经职位都没有,今天提到加薪,他还跟我打马虎眼,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你很缺钱吗?”北川玉子问。
“我都快三十了,总该有点积蓄,自己出去做事情,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明楼。我自然缺钱。”
北川玉子站住脚,默默地拿出嘴巴里的棒棒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不说话。明诚回头,看着北川玉子委委屈屈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来找你借钱的。”
北川玉子明显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前去,拍着明诚的肩膀,“哈哈哈,阿诚你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啊。你有困难我当然会帮你。只是你看,代言明家香的款项现在还没有打到我的户头,我手头也很紧的......”
明诚翻着白眼,不管北川玉子在后面追,自己插兜往前面走。
“阿诚,这样吧,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
“真的?”明诚停住脚步。
“当然是真的啦。”北川玉子气喘吁吁,“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完就拉着明诚的手往一条小弄堂里面钻。明诚瞪着眼睛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不知道是挣脱呢还是紧握,只好任由北川玉子拉着。
北川玉子拉着明诚七拐八拐停在一家小店的门口,这店连个正经门脸都没有,只在外面支了两张桌子,桌上还油腻腻的。环境不是重点,重点是明诚抬头一看,摇摇欲坠的招牌上写着:“秦妈火锅”。
明诚:“......”一个日本人带着你吃麻辣火锅是什么体验。
“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北川玉子搓搓手,坐下了就准备点菜。明诚赶紧拉住她,“你知道这里吃什么?”
“火锅啊”
“你知道你还吃,你知道有多辣吗?”明诚记得有一次陪着明楼跟新政府的一个高官吃饭。那人是四川人,非要吃火锅。明诚和明楼吃惯了清淡,一顿饭陪下来,两人拉了两天肚子。
“我听说火锅很好吃的,还是在拍明家香画报的时候,你们公司的人推荐的。”北川玉子将明诚按在座位上,“你就陪我试一试。”
“要试你自己试。”明诚嫌弃地将北川玉子推开,认真的说:“我不吃辣。”
北川玉子嘟着嘴,“那我自己吃”
“吃辣了不许哭”明诚说。
“不哭就不哭。”
明诚眼真真地看着北川玉子点了麻辣锅,加了豆腐,青菜,鹅肠,牛肉满满当当小桌子都放不下了。他闲着也没事,帮着北川玉子布菜。
北川玉子看着青菜从绿到红,红灿灿的从锅里捞出来的时候,咽了一口唾沫。明诚在旁边偷笑,“说好了要吃完哈。”
北川玉子狠狠刮了明诚一眼,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吃就吃。
明诚抱着手,冷眼见北川玉子先是穿了一件白色大衣,后来吃的热了,又把大衣脱了,后来吃的辣了,又叫明诚给她买水。
“小姐,我们家有自己酿的梅子清酒,要喝吗?”老板笑嘻嘻地问。
“喝!”北川玉子说。
明诚站起来掏钱给老板时,北川玉子又加了一句,“多要几瓶”
“......”真是冤家!明诚望天流泪。
结果,北川玉子吃的满脸通红大汗淋漓不算,还连喝了四瓶梅子酒。站着都摇摇晃晃,明诚倒是饿着肚子还要送她回家。
“啊,阿诚,你看天上有星星啊”北川玉子走在路上,一会左一会右,明诚跟在她身边,张开手臂生怕她跌倒。
“对对对,有星星,你慢点别摔了”明诚说。
“跌倒?我还能跳舞呢。”北川玉子拉住明诚的手,抬高在他手下轻轻转圈。
这条路行人很少,一眼望过去,只有明诚和北川玉子两个一蓝一白的身影,在梧桐树下悠然漫步。
北川玉子不转还好,一转,脚下“啪叽”一声,鞋跟断了。幸好明诚及时抱住了她,才不至于跌倒。
“啊,新鞋啊,又坏了。”北川玉子哭诉。
“脚没事就好,别管鞋了”明诚说。
北川玉子坐在地上脱下鞋子,光脚在地上走,“我这样也能走。”
明诚扶额,冲过去一把将北川玉子拦腰公主抱起来。“你小心受凉”明诚说。
北川玉子搂着明诚的脖子,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好像酒醒了些,也不吵也不闹了,安安静静地让明诚抱回了家。
回到北川玉子的公寓,张妈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这次不光带男人回家了,还醉醺醺的回家,电影圈果真豪放。
明诚一直将北川玉子抱回卧房,把她放在床上,北川玉子搂住明诚的脖子不肯放手,用力一拉,两人都倒在床上。北川玉子翻身将明诚压在身下,摸着他的脸说:“阿诚,你的眼睛好像星星,让我亲亲好不好。”
明诚握住北川玉子的手,“你的眼睛也像星星,让我亲亲行吗?”
北川玉子无辜地扑闪着眼睛,然后轻轻闭上,说:“好啊。”
明诚抬起身子,捧着北川玉子的脸,嘴唇慢慢靠近,最终擦过北川玉子的脸,凑到她的耳边,“你想色/诱我?”
明诚起身,北川玉子摔在丝缎床单上,她仰面躺着,突然笑了,一手撑头看着明诚,“我为何要色/诱你?”
明诚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摊手:“不知道,但我在明楼身边工作,你要是特工,总会能找到你想要的。”
明诚看着北川玉子,眼睛中有水汽,雾蒙蒙地让人心疼,明诚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不能被她的脸骗了。
“阿诚,你想太多了,日本人能找我这样的人做特工吗?”北川玉子站起来,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你饿吗?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说完转身出门了,明诚听到她下楼的声音,立马站起来在房间里搜查。
他和北川玉子不是巧遇,明诚知道今天北川玉子要在淮海路的一家影楼拍画报,特意过去等。
和明楼吵架的事情不是白说的,是为了刺激她,观察她的神情。
送北川玉子回家也不是白做的,是为了有机会探查北川玉子的家。
明诚的动作十分娴熟,查看书架有没有暗格,床下有没有电台或者枪支,化妆品中有没有特殊药水。明诚目光被床头那叠报纸和一本《游园梦》的书吸引,刚打开书,北川玉子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
“玉子小姐也看小说?”明诚自然地将书还给北川玉子。
“看啊,不然怎么在戏里跟别人谈情说爱。”北川玉子将书接过来,放回书架,书架上还有《醉蝴蝶》、《浮生记》等时下流行的爱情小说。
明诚见北川玉子打开红酒,“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宵夜?”
北川玉子耸耸肩,“张妈说家里没啥吃的了,你就将就吧。”说完递给明诚一杯酒。
北川玉子一饮而尽,明诚有点吃惊,一般特工不会让自己处在迷乱的情景下,要时刻保持清醒。所以明诚在宴会上基本上不会喝多,明楼也是一杯酒打一圈。北川玉子这也太实在了。北川玉子满嘴是酒,空杯朝明诚一扬,明诚没办法,也仰头喝净。
房间里,北川玉子将唱片机打开,周旋《月圆花好》的歌声唱起来。
北川玉子伸出手,“阿诚,陪我跳一支舞?”
半夜十二点跳舞?明诚看了一下墙上的钟。
如今走是走不了了,明诚想,发酒疯也好,试探也罢,现在是能硬着头皮陪到底了。
明诚揽过北川玉子的腰,“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周旋脆生生地声音在房间里游荡,北川玉子轻轻说:“阿诚,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谈过吗?”
明诚顿了顿,“谈过?”
“能跟我说说吗?”北川玉子仰头追着明诚的眼睛问。
明诚看着北川玉子的眼睛,说:“她是我的初恋,那时她才十来岁,我们在巴黎认识的。不过后来她不告而别,我给她写信。她没有回,无疾而终。”
“你没有找过她吗?”
“现在一片焦土,每天都有人在流亡,世界之大我怎么找她。”
“那你爱她吗?”
明诚望着窗外,清冷的月亮挂在树梢上,说:“我忘不了她......”
北川玉子靠在明诚的胸口,一滴泪留下来,浑身发抖,嘴里含糊不清,“......阿诚,你别说了,别说了,我要不是北川玉子就好了......”
明诚突然觉得,这是一种暗示,无关于政治的暗示,这是一种感情的暗示:北川玉子对自己动情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明诚想,因为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他喜欢上北川玉子了,如果自己不是明诚就好了。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悠扬的歌声飘出窗外,白月光映着一对男女相拥的身影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