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他的秘密(1 / 1)
想要找到她,求我!
他这样说,眼神锐利如刀,一刀一刀像是要把我剜开。
我感到心头猛然瑟缩一下,略过他骤缩的瞳孔,手上已快过大脑地拽住他的手臂。脑海一阵翻滚,出口的话却是连自己也惊讶的低声下气:求你,我求你!你想怎样都好,困着我折磨我怎么都好,帮我找到她!小渊,帮我找到她好不好?
姚安沉默,很久很久。
他的手指带着无尽的愤怒刻进我的魂魄,眼睛通红一片,终于滚下一滴眼泪:宋简……我可怜你。
可怜我?所以愿意帮我了么?
他垂下眸,嘴唇微微颤抖着:我帮你,但是有条件……
我答应!
你答应?啊?你知道我要你做什么吗?他苦笑着,比哭还难看:你不是这样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答应别人,这是傻子才干的事。输得不明不白的人,那都是自作自受。阿简,这是你教我的。
我拉着他,不敢哭不敢笑:我认输了,所以、所以帮我找到她。
姚安的手挪上来,颤抖着捧住我的脸。他的眼睛掩埋在刘海里,唯有嘴角微微上扬,却也难看。
他说:那么我要你答应我,永远不要想着解开封印。我要你也和我一样,永远活在痛苦和内疚里,向封城枉死的那些人……赎罪,好不好呢?
我说好。
宋简!!
他怒号了一句,却再没了下文。
久久的沉默,我看着他,他瞪着我。
姚安终于低了低头,他的手指抬起来,抵着我的后颈用力扣下来,烫得像是要烧毁一切的烙印从那里钻进我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我咬着牙,勉强才能让那些痛哼不至于逸出来。
姚安抬起头,我终于看到他眼里翻腾的癫狂,燃烧着,让我感到陌生得可怕:我打赌你一定会后悔的,但是阿简,你悔不起了。
我呆愣在原地,心中跌宕起伏,却摸不清他的意图。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用刀划开自己的手臂,便将刀随手向后一掷。
馥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搅得人头昏脑涨。后颈疼得几乎让我失去知觉,只能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这是什么、什么咒术?
姚安不答,他笑着,就着手臂狠狠吸了一口血,眼里嗜血的癫狂从眼底翻腾上来,下一刻竟是扣住我的手。我下意识便要向后缩,谁知后腰突然被他扣住,甚至不及抬头,眼前一黑,他竟就那样吻上来……
一切来得这样措手不及,这刺激太大,我正想要给他一巴掌,却一时没有防备,后颈处猛地一烧,脑中突然冒出三个字:锁魂咒!
姚安的眼角上扬,温雅的声音却似惊雷般在我脑海中炸开:是啊,就是锁魂咒。阿爸教过,这个咒术若是任何一方不愿意,都是无法完成的。阿简既然会知道,那个时候应该也是在场的对不对?
心头猛然凉下去,眼睛竟然开始发疼,却说不出话。脑海中翻腾着千万个为什么,却没有任何一个得到答案。
我听见他说:是你答应我不会离开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意识渐渐模糊,他的唇移向耳根,像是宽慰般的语气,话却绝不是宽慰:阿简,我有三个秘密,每一个都能让你后悔今天的决定。明天,你会知道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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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安的秘密?他说他有三个秘密,我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当初的宋渊是我看着长大,我看着他从嘤嘤啼哭的娃娃长成稚嫩孩童,再长成翩翩少年郎和林悠出双入对……
一切太过平静祥和,如果不是顾楚的事,我甚至不知道他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守护着的孩子。
小时候,宋临远便不准我们接触,可小孩子阳奉阴违的法子很多。宋渊开始学着三天两头往外跑,来找我和顾楚玩。那时候的宋渊很听话,走路也还学不稳,我只好抱着他,免得摔倒。他啧吧着糖葫芦舔上两口,看着一旁的顾楚吃的欢,抬头的时候湿漉漉的眼睛眨一眨,然后递到我嘴边,几分委屈地扁嘴:阿简……这个不好吃,你吃吧。
说罢别开一张包子脸,像是不忍心看。
我推还给他,拍着他的头说不要,他却含了一包眼泪,鼓着腮帮子倔强地盯着我看,什么也不说。
我就没办法了。
那时候顾楚爱逗他,听他这么说喜欢冲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上一下:什么阿简?真没礼貌。你得叫阿姐,阿姐听懂了没有?这个笨蛋。
宋渊也不搭理她,倒是喜欢转头恶人先告状,眼泪汪汪地揪着我的衣襟假哭:阿简你看她又骂我!我们不和她玩了好不好,反正她好吃的都是自己一个人吃,一点都不分给你。
结果顾楚笑得前仰后合。
但其实我的那份早就在他手里了。
我说:小渊,你是个大男孩了,不哭。
我给他把眼泪,手帕抹过去,干的。
顾楚说:小屁孩,阿简最喜欢我,你算老几啊?只能算第二,所以这话不管用哈哈哈。
他就不哭了,抱着我的脖子往上挪了一点,就那样挂在我身上,眼角垂着两点泪:好吧……阿简喜欢就喜欢吧,但是不能再抱她了!又低声嘀咕:本来……你本来只抱我的……
那时候我力气也不大,本来抱着不稳,两个人就那样摔在草坪上。顾楚说不服气,两条短腿蹬了两步,扑在宋渊身上,正好把我压在最底下。
他就生气了:起来!起来起来!你是猪啊这么重!阿简压坏了怎么办?
顾楚已经笑得爬不起来了。
我那时候想,小渊的占有欲很强,其实只是因为他孤单,他害怕失去,毕竟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他那个时候很黏我,我总是在想,这样惹人怜爱的孩子,我一定是要陪着他长大、看着他成亲生子的。如果走得太早,他要怎么办?
可世事从来不如人所料。
宋渊的七岁刚刚上学堂,是个分水岭。那时候顾楚八岁,已经背着书包在学堂里坐了一年。
顾楚说是要为他庆祝一下,一起去山上捉知了,临时却有事,只能我陪他玩。
宋渊脸上看起来无所谓,大约也还是不高兴:她不来就不来呗,正好我想去摸螃蟹,顾楚那么怕水不来才好。阿简,明天你陪我去吧?
我想了想:刚下过雨,溪里才涨过水,而且螃蟹这会儿应该都被冲走了,还是别去了吧。
宋渊看着我,又鼓起腮帮子。
我只能说:好好好,去去去。但是说好了,只能去浅滩。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跑过来抱着我的脸,在脸侧吧唧亲了一口: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嘿嘿。
满脸的口水,我回过头,看着他笑得很得意。
那天天气晴朗,谁也猜不到第二天的变故会以那样的方式出现。
第二天依然是个好天气。
顾楚换了薄棉衫,说是林悠要教孩子们打排球。她悄悄跟我嚼舌根,说林悠之前还提起小渊,问她那个小竹马球技那么好,今天怎么不来玩。
顾楚说:看不出那小屁孩看着人挺小,天赋还不错,还让人家大师姐给看上了。不过话说回来,阿简,我看你俩才像连体似的,整天都待一块儿,我算怎么回事啊?
我说呸,咱们姐弟关系好,你还看不过眼了?我看看啊,小楚,你这是嫉妒他呢还是嫉妒我呢?嫉妒他好说,可我听这话怎么像是在吃我的味儿呢?
顾楚踹了我一脚:滚你丫的,吃味你个头啊。早去早回啊,当心别栽河里去。
谁也料不到真的会“早去早回”。
我拎着一堆工具在约定的地方等了五六分钟,转过头的时候正看到宋渊拿着两支糖葫芦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我有些惊讶,向他挥手:你跑慢点儿。
他抬起头,目光向我所在的方向看过来,我以为他至少会笑一笑,谁也想不到他的眼神会那样径直地掠过去,在我的周围扫了一圈。
我心头一凉,看到他停下来,眼睛看着半化的糖葫芦眨了两下,终于慢慢地垂下去。那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无比清晰:今天怎么还迟到了……
仿佛当头棒喝,什么、什么叫迟到了?我分明站在他眼前啊,怎么……
我远远地看着他走过来,然后蹲在墙角很乖很乖地等着人,每过一会儿都要抬头看一看我来的方向,然后又沮丧地垂下头。
我问,焦急地:小渊,小渊你看不到我吗?
他什么也没有回答。
像是从脚底凉上来,我过去抱了抱他的肩膀,他却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心有余悸似地躲到远一些的地方,低声嘀咕:怎么突然这么冷了?
犹如灵犀一点,我似乎又听见宋临远带着沧桑般的劝诫。
他说:孩子,封城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真的、真的是这样吗?
我想那时候自己一定是孤注一掷,拔了根狗尾草在他眼前晃,他抬起头,看了一会儿,脸色突然有些苍白地大叫一声。我赶紧丢下,不敢再吓到他。
他转头跑来两步,顿了顿,又哆哆嗦嗦挪回来,依然缩在墙角,看着突然掉在地上的草抖了半天,却没有再逃。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逃。
宋渊的嘴唇也在颤抖:阿简、阿简……这里、这里闹鬼,你不要来……千万别来啊,会被吓、吓到……
轰隆隆!!——
当头一棒啊真是当头一棒。
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是这样可笑。他说闹鬼,要我不要来,怕我被吓到,可我自己就是那只吓唬他的鬼……
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个七岁的孩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想得这么长远,也不清楚该高兴还是难过。
我坐在他身边,从日出等到日落。
他吃了一串糖葫芦,另一串一直护在怀里。糖衣化满衣襟,他红着眼,终于喃喃了一句:真的不来了吗……
不知不觉就哭了,我说小渊,我来了,来得比你更早,但是你找不到我了……
我学着他在他脸侧亲吻:以后、以后阿姐再也不顾吓你了……
那之后我再没敢吓过他。他找过一次顾楚,问我去了哪里。顾楚说我被养父养母接走了。
接下去的两天,他都一言不发地蹲在约定好的地方,像一只木偶。后来宋临远看不下去,把他教训了一顿,他才正常了些。只是每天依然会去蹲一阵。分明害怕得紧,却一定要天黑才回去。
他坚持了两年,顾楚说:阿简不见了,她不会再回来了,你别再等了。
他就没再等,连顾楚家都再也没有来过。
我第一次觉得守护一个人是这样的力不从心,只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一些小事。譬如帮他整一整被窝,譬如把他的水热一热,又譬如在他害怕的时候抱一抱他……
传送阵开了,姚安突然说。
我回过神,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恍若隔世……不,真的是隔世了。
他回过头,眉心微凝,却是在笑:我以为知道她活着你会很高兴,阿简,你笑一笑吧。
我沉默了一阵,问他:姚姚,你什么时候开始不怕鬼的?
再次见面来第一次问得这样平静,我看到他眼底的惊讶,似乎也是喜悦。
他笑了笑:十三岁,刚开始学巫术的时候。
宋临远说过,学习巫术的人,至少不能害怕可能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怪事。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又能看到我了?
这次他沉默了很久,说:那是第三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