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前朝旧事还复来（1 / 1）

世事变迁，如今已是过了这么些年。当年与情同姐妹的雪曼死了，与我相依为命的韩回毁了我，陪同我一起去过莫若寺的谦谦君子终于撒手人寰，与我一道游过秦淮的陆昭明与我争过、闹过最后居然又回到原点，相逢如陌路，而我发誓要相守的良人……最终还是离我而去，再不回来。

我低下头，把玩着手上的几件小玩意儿。其中分别是一只锃光瓦亮分外精致的翠玉九连环，一个织锦镶金茉莉的拨浪鼓，另还有一只由上好白玉细细打磨雕琢，大小不过掌心的胖兔子，以及一个用红绳串成的梅花状翠玉平安扣。

陆昭明低头看了一眼，微微笑问道：“这是国公送的？倒是很合适小孩子耍。送与你倒也很是相宜。”

我侧过身看他一眼。伸手扶过自己双髻上用珍珠金丝缠出来的花朵状华胜。冰凉的翠玉透过毫无生机的淡淡冷意，金丝绾花下三千青丝浓密非常。我顺手将发髻上几支珠钗扯下，顺手别上一支新鲜的白玉兰花，一把扔过华胜，一边对陆昭明淡淡道：“确实。只是不知清王殿下将送我儿何物呢？”

陆朝明拍手笑道：“巧了，今日我身边未有什么好东西送你，只是听说女儿娇贵，普通权贵人家在女儿出生前就要为女儿准备好将来要用的那些嫁妆。如今我逾越一次，若是个女儿，便送她一套首饰怎样？”

“那东西呢？”我微不可闻的叹口气，他这几日的目的，终究还是显现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总是要看看再说的。

陆昭明挥了挥手，朝他身边小厮道：“拿去。”

言罢便有人双手奉上一个九九八十一层套盒的妆奁大箱笼，里面装着满满的首饰，我略略看了一眼，看见里面有一把赤金金锁以及一把缀满珠玉的七宝赤金盘螭璎珞圈，一对银丝缠翠玉镯子，一只玫瑰色比目缠丝佩、镂着“嫦娥奔月”的缠臂金环、一枚累丝珠钗、一枚金丝圈垂珠胸针、一柄白玉缠花月牙梳。但就这些也就罢了，真正贵重的是一对赤金打造，打成荷叶边钏儿状，上头镶着数颗龙眼大小的明珠，镯扣处另有一颗光彩耀人的猫眼儿的赤金金镯。镯身光华流彩，于镯扣处极细地用小楷写着一行小字：自来美人多惆怅。我见了亦不禁十分唏嘘，竟是前朝舒贵妃珍物！另外还有一对样式相同但却分别镶着不同宝石的步摇。其中一支赤金红宝垂珠数颗大明珠，坏佩叮咚，华光四射；另一支通体白玉，温润明净，只顶端详了颗龙眼大的绿宝石，莹莹光转璀璨，难能可贵的是这两支钗子都是款式分外精致的，即使过了年头，戴着也绝不至寒酸。其余不算太出挑的亦是赤金打造，无一不珍。院外则堆了一百二十对的足金肥兔，可能有一千两之多。另还有格式精美的布料多达百匹。

我含笑收了。清王府家大业大，这些还不过是个开始。

陆昭明看我一眼，叹了口气道：“即使是为我亲闺女预备嫁妆，我也没有如此用心。”

接着有一个婆子双手举着一个红木镶金边的大盒子上来，身边有两位侍女款款打开，我不禁一惊，陆昭明下的好大血本！究竟是何事，值得他如此慷慨？

只见盒内是一件长达七尺分别用龙眼一般大的上好南珠细细编织起来的珍珠衣！四国多好奢侈之风，世家尤爱用珍珠宝石制造衣裳，但想陆昭明用多达百颗的明珠编织一件珍珠衣的，不过五指之数罢了。不仅如此，他在珍珠衣上分别用红宝石做扣，枚枚都有婴儿手掌大小，颗颗光辉灿烂，颜色鲜艳之极。

陆昭明淡淡道：“本来还有一件的，只不过怕你看了伤心，所以便先收起来的。若你想看的话，也可以看看。你一件，”他笑了笑，尽管那笑容满是忧伤，“看了莫恼。”

话已至此，若不去看，那反而是做作了。于是只得低头应了他的话，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接着有一个身量苗条，容色尚可的娉婷女儿双手抬着一个制作精美做的箱子上来。身边侍女欲要打开箱子，却被我阻止了。

上面的一件珍珠衣已经价值连城，却也不过是被红木箱子装了来。而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用这般贵重的盒子装了来？

打开来看，却发现那只中还有一个口盖着锦缎的漆红檀木小匣子，上面细细绘了一幅丹青仕女图，人物活灵活现，衣装复杂华丽勾画之间却清晰分明。但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上面的字迹。点如坠玉，画若夏云，勾如金戈，意态天成，纵横流畅的行书自上而下，仿佛一道瀑布汹涌而来，可偏偏笔力千钧，用力极大几乎入木三分，甚至可以说是剑意铺横雄浑，将行文中的潇洒风流尽数压下，端的是君子端方，见字知人。

“百岁相好，静待流年。”

我“嘭”的站起身，砸碎手边一盏碎玉盏，却浑然不知，直愣愣看着那盒子。“这……这是莫若非的字迹！”

陆朝明点点头，看我的神情说不上是怜悯还是鄙夷，容颜半隐半就，一时看不清，只恍惚觉得他这副模样分外像那年兵荒马乱时我路过一破庙，庙中供奉着被打烂的石像，也是这样的神情，也是这样的姿态，说不是嘲讽还是慈悲。

我是人不是神，不知道那究竟代表什么，只记得我起身离开时身后被阳光拉长的影子，身后跟着的侍卫与我的影子交缠在一起，连同一众人身上还未洗净的血腥气息，分外鬼魅。

世间总是有报应的，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差别别罢了。我为此失去的自己这一生所最珍爱的东西，陆昭明为此失去雪曼，天影被迫成长，唯有莫若非一生坦坦荡荡，全被我连累，害了性命。至于韩回，我等着看他有朝一日，妻离子散。

人活这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钟鸣鼎食还是权倾天下？是为人憧憬还是其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那些爱恨，却偏偏被人带进去，自此再也脱不开身，生死不由己。

我站起来，自己伸手打开盒子，只那一眼，便就心如死灰。

盒内盛着一顶凤冠。

我所见过的所有凤冠大多笨重华美，有些甚至重的可以压坏人的脖子。唯这顶，是个彻彻底地的例外。

凤冠全部是由镂空的赤金打造，盘成分外精致的藤蔓状，分别镶嵌着细小的水晶、各色宝石，有些甚至薄如纸片，灵动非常。尤其是冠顶上方那一枚夜明珠，精彩辉煌，宝光蒙蒙，足有婴儿手掌大小，明明是白天，室内仍然被这夜明珠照得更加明亮些。我举起这顶宝冠，掂了掂分量，脸色煞然惨白，绝望的望着陆昭明。

陆昭明依然笑得风轻云淡，神情平淡如常，唇角笑意却怎么看怎么讽刺，让我心头一阵阵发寒，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无语凝噎，泪流满面。

“这些都是原本有人要我转交给你的，但奈何没还未等我与雪曼将这些转赠给你，让我转交此物的人便就已经死了。后来你嫁给韩回，便一日日拖到今日，方才得了机会，你也别太吃惊。小心滑胎。”

我抱着凤冠，一时间语难成句，半响才逼出几个字，“这……这怎么可能？这不能的啊！那玉佩！那玉佩……哇！”

我全明白了，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