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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画

By令狐铭君

南有华云黎雁为市,环一城名焱火;北落鸿轩澄御为乡,绕一城名碧水;东句芒;西赤金;东南西北天宫各居一处,于中宫紫宸成拱卫之势。浩浩天宫,从盘古破鸿蒙,炼混沌圣白为天便存于世,自是山温水软,瑞气万丈,明霞煌煌,玲珑处处。

这天宫的神仙们,也是各司其职,如那屏翳司雨,飞廉司风,东君司春,皓灵司冬,环环相扣;却也有那尊贵的,便自成一宫,平日来观月吟诗,赏花听筝,这尊贵的天人们,就被尊为神明,再往上爬,就成了天帝王母了。那些领了他们的命忙得头昏脑涨的,便是一众天仙们了。

这做神仙呐,利损并存,利的是手里掌握着那么一丁点法力,呼风的呼风,唤雨的唤雨,不痛快了就偷偷发个小洪水,只要别闹大了,上头查下来也只管装傻充愣就行,高兴了就来个万谷丰登,享受一番万物生灵的顶礼膜拜。

这损的,其实也只能怪神仙免不了俗,对待上仙得毕恭毕敬,哪怕人家比你法力高那么一星半点儿,也得谦卑着点。毕竟盘古死的时候没给神仙们制定什么规章,后来的天帝王母们又整日夜夜笙歌,享受神生,没人出来制止神仙们互斗的暴力行为,一时间,天宫暴力成风。

终于,在一次贪狼星君和巨门星君的互殴中,误伤了西王母的小仙鸽,王母心疼得几欲吐血,厉声禁止了神仙们的暴力行径。

这事过了没多久,小仙鸽却不乐意了,这暴力行径制止了神仙们的互殴,自己还怎么光明正大地寻仇呢?

西王母轻咳一声,神谕不得收回,这样吧,我再颁布一道神谕。

洋洋洒洒几百字,总结一句话

——别闹大了就行。

说到小仙鸽,就不得不提这上仙们的爱好了。

观月,月还是那个月,就算枉用法力变出一堆月亮来,摆在眼前跟月饼盘子似的,能有多璀璨?赏花吧,花也就是那个花,赤橙黄绿青靛紫,两朵三朵无数朵,看得眼都能长茧子了。上仙们的生活单调乏味,也不知是从哪兴盛起来的,荒废光阴的上仙们终于在单调乏味的生活里找到了那么点乐趣。

那便是,抽出自己的一缕神魂,附在没有神魂的生灵或者物件上,将它炼成天仙,这身负自己神魂的天仙,自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极符合自己的美感,自此日日有天仙相伴,日子可是好不滋润。

可这抽神魂的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据说是万蚁噬心,骨穿肌碎都比不上的剧痛,至今能炼出天仙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我处在个比天仙高,比王母底的位子上,正是个不尴不尬的神位,在天宫之南的远方辟了一方仙境,做了自己的居处。长年不问世事,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姿态,无论是五方天帝的筵席,还是西王母的盛情,都与我无关,也传出了清高自持,圣洁性纯的美名。

其实我只是因为太懒了,懒得连与他们虚与委蛇的力气都不想花,而且这天宫暴力成风,我这么个平平凡凡的上仙,若是不躲到个僻静地方好生修炼,岂不是要沦落到被神仙践踏,低头哈腰的境地?

我的仙境与女娲的仙境挺近,约莫着飞上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她神魂原本不稳,不足以成就上仙,却因造人有大功,被天道封了上仙,因为没学会怎么跟上仙们相处,索性躲到了我这荒郊野岭来长居,倒也与我极为投缘。

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把下肢从深泉中抽出来,拧干了衣服下摆,站起身来。瞅着衣服下摆,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懒得晾了,左右也是一件旧衣,就这么拖拉着走吧。

从屋内的壁橱里拿出了我的画卷,摊在外头的石桌上,细细铺平。我捏了捏画卷外沿,手伸上去,到底没舍得去摸那团团墨迹。

我花费了几千年勾画出的万神图,如今这画里,夸父祝融、刑天蚩尤、伏羲神荼……万神俱全,可就差我自己了。

握紧了笔,点了点墨,我凝神聚气,缓缓用力。

“哗——”一场大雨带着倾盆灭顶之势浇下。

我:“……”

“羲和,你这仙境原是风光宝林,怎的不见你降雨,瞧这仙草都半蔫了。”女娲从仙林里走了过来,白衣蓝底,衣袂飘飘,朴素出尘,蹙着眉头,额间细纹清晰可见,语调肃穆端庄,“这世间生灵本是福泽之物,你却不知珍惜,真是暴殄天物。”

“我这万神之画也是福泽之物,却也不见你珍惜。”我沉着脸,将画卷上晕染开的墨迹指给她看。

女娲目光微动,走近了些,顿时歉然道:“真是对不住你,冒然降雨,湿了你一幅画。我这便将它还原。”说着手伸上去便要运法。

我抽回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画若毁了,再用法力还本,也不是原本的那幅画了,既然运道不让我据它为己有,不要也罢。”说着便回屋将画收回了橱子。

女娲笑笑:“也是,吟诗作画也不过是消磨光阴,你不怨我毁了你的画便好。”

我正色道:“自然不会,你我多年交情,岂会因一幅画而怨你?”

“我这次来,其实并非只为找你消遣,实是有要事告你相知。”女娲抿了抿唇,“再过段日子便是伏羲天帝抽魂炼仙的日子了,你当要好好准备一番,天帝炼仙,众位上仙都要前去护法,就连王母都前去坐镇了,生怕横生枝节,出了什么事端。”

我抬眼,双手托住下颚:“惜福终于想通了,要炼那两颗棋子为仙?”

女娲神情立即严肃起来:“羲和怎可胡言,称伏羲天帝为……为……”

“为什么?”

女娲神情尴尬,双唇微颤,还是没有吐出那两个字来,只是摇了摇头:“你这般胡闹,可小心那些天帝王母们的惩治。”

我笑了笑:“我做上仙这么多年,岂会因这些事情栽了跟头,你放心便好。”

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瑶池神境,有长年之光景,日月不夜之山川。宝盖层台,四时明媚。金壶盛不死之酒,琉璃藏延寿之丹,桃树花芳,千年一谢,云英珍结,万载圆成。正是伏羲为抽魂炼仙百般纠结,最终选择的福泽宝地。

穿过九重天云,又行过七七四十九道瑞气霞光,才扣进瑶池中殿的雕龙大门,推门而入,伏羲正附在对面案前饮酒,一旁侍奉的粉衣仙子们将瓜果高高举在头顶,一脸谦卑恭敬。

见我进来,伏羲手掌轻挥,仙子们便轻盈婀娜地退了下去,那整齐划一的步履,真是养眼夺目,可见一斑,一看便知这些仙子们平日里没少练习,要么说下仙门的日子是上仙们不可想象的呢。

我缓缓屈膝,盈盈下拜:“参见伏羲天帝。”

“你早到了许久。”伏羲看我许久,冷不丁冒出六个字。

我眉间微跳:“你抽魂炼仙的日子,自然早要来。”

“女娲可好?”

“她是你的妹妹,又蒙阴成了上仙,自然比往日好。”

伏羲点了点头,自斟自饮,喉间微动的弧线煞是好看。我见他不再理我,便自顾自地走到了天柱后的一丛珊瑚树中,借着天柱的反光整理簪花。

伏羲在那边似是酝酿了许久,终于又憋出一句话来:“你……你怎么还是穿得那么……艳丽?”

我把一支微微歪了的金簪抽出来,又插回去:“你不如直说艳俗?”

伏羲蹙眉,神情和他妹妹极像:“你既然知道,又为何如此?”

我笑了笑,天柱的朦胧投影上我身姿高挑,头上是银钿玉篦金步摇,两耳金翠珠宝流泻而下,一袭红衣翠底,绣了千重金丝九尾凤凰。

“习惯使然,懒得为这身外之物烦心罢了,再说,自管自个儿看着赏心便好。”

伏羲哑口无言,终于闭嘴。

“惜福啊惜福,我倒真没想到,”我笑意盈盈看了他一眼,“你会爱棋如命到愿意抽了神魂去炼棋仙。”

伏羲正色:“这便是你的粗鄙了,这黑白玉棋陪了我千万年,我视它如命,抽一缕神魂又何妨。”又想了想,道,“你不要再唤我惜福。”

我掩唇笑了。

“其实,你为何不——”

门被轻轻扣响,殿外守卫唤了一声“东天宫司木上仙到——”,伏羲声音戛然而止,我顺势退到了珊瑚从里,隐去了自己的身影,只待炼仙时再传唤。

稀稀拉拉的,上仙们纷纷到临瑶池,有些上仙还拖家带口的,带着自己赏识的下仙们过来蹭眼缘了,一时间这瑶池变得好不热闹,仙瓜神果,乾梨蟠桃,珍酒佳酿,真真是神仙才有的岁月,天界才有的奇景。

“孤在此便祝伏羲天帝炼仙得成。”西王母从伏羲左边的座上起身,手中端着一杯酒,神衣玄色,长袖微摆,笑得圆脸直颤,喜气洋洋。

其他仙人也就跟着西王母齐祝,我手里端着一杯酒,随大流。

伏羲哈哈两声,畅快道:“好好好。”

待饮了这杯酒,众仙又寒暄了阵子,才等到司仪喝了一声:“吉时到了,还请众位上仙出手护法,天帝,您请吧。”

众仙立刻正襟危坐,仙子们纷纷上前撤了那仙瓜神果,又有司仪抬了占星盘和画符来,那动作一气呵成,还未抽魂便见气势浑宏了。

我混迹在上仙之中,也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只是眼前的珠帘总碍着我的视野,我皱了皱眉。旁边刚好有个年轻气盛的上仙,低声嘟囔:“穿金戴银的,哪有点护法的样子。”

我余光瞥了那上仙一眼,没有做声,收回目光紧紧盯住了被众星捧月着的伏羲。

那占星盘光晕散开,金光万丈之间九星宫图浮空而上,北斗神君们身着祭服,黑衣轻罗,手舞足蹈地跳着祈福的舞,口中古语念念有词,霎时间微风狂狼、莺啼兽嚎,世间万物瞬时而过。星阵扩散开,伏羲面前两枚棋子,一黑一白,悬浮飘起,伏羲双目突睁,口中大喊一声:“起——”

自伏羲身体穿射而出九道暗紫色神魂,正是冥冥土色,漂于星图之上。

我握紧了衣衫,冷汗从额间坠落。

伏羲深吸一口气,目光微斜,似是看了众仙中的女娲一眼,而后怒喝一声:“裂!”

那九魂中的一魂便从星图上撕裂而下,坠入两颗棋子之中。

而伏羲同时也惨叫一声,冷汗顿时雨般滑落,身体哗然倒下,众仙中响起了一阵不小的惊愕声。

西王母展袖令那衣带托住了伏羲和那两枚棋子,而后带着他向殿后飞去:“天帝抽魂体虚,应要好生修养一番,众位仙家可请自便。”作为抽了一魂炼就仙鸽的王母,她的话自然无人质疑。

重头戏看完了,天帝王母也都不在了,剩下的仙人也寒暄不了几句,纷纷作别,这大殿没过多久,竟只剩下了几许贪恋酒果的仙人还逗留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轻轻拉了拉女娲的袖口:“我们走罢。”

女娲垂着眼帘,一脸迟疑:“我……我还是去看看伏羲吧……”

我道:“也好,便是有西王母在,也不能时时守在她左右,你去陪他吧。”

女娲点了点头,挽着裙子向我摆了摆手,随即飞向了殿后。

出了殿门,日光立即倾洒下来,风中那浓郁的果香酒香也淡了下来,我提脚欲走,目光一扫,却见到那个殿中年轻气盛的上仙正纠集了几个其他的上仙下仙大谈着殿内的奇景,天帝王母的尊容和各色的仙人们。

“说到仙人,我倒是看到一个不识相的人,”那上仙甩了甩衣袖,“打扮得比西王母还华贵,穿金戴银,锦绣云罗,好不富贵,说她爱抢风头吧,她又躲在珊瑚树丛里,说她清高自持,她又穿了那么一件富贵的仙袍,戴了满脑袋的金子。你说说,这叫什么啊?”

一个下仙讨好道:“这叫什么呢?”

“这叫——四不像啊。”说罢那上仙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声不响地站到了他身后,轻轻抬手。

我从他面前那下仙瞪大的眼眶里看到自己抬起的戴了一串金镯的手上金光微动,光芒如若午后的日光,那上仙不声不响地就化为了一缕青烟。

这瑞气万丈中突然寂静下来,我扫视了一遍其他的几乎吓得摇摇欲坠的仙人们。

然后笑了笑,理了理红袍下翠绿的底衣。

“孤为太阳神,羲和。”

太者,大也,无穷尽也。阳者,生命万灵之原也。太阳神,日神是也,掌日升日落、光阴时历,万灵循规,天帝王母并序,盘古开天后本源神之一也。

有时候我会想起这尊贵的神位,但大多时候都是一笑置之。

做这神女可不容易,那一声声“羲和王母”“娘娘”叫得我牙都要倒了,这天宫的王母们大都长得一脸慈眉善目的老妪样,每每听到这样的尊称我都忍不住摸摸自己脸皮有没有那么皱那么松。

而且……我实在是太懒了,懒得与那些天帝王母们寒暄,懒得应付一波又一波的仙人逢迎,甚至懒得迈出我的仙境,就连驱使太阳的事,都让我一并丢给了春神东君去做。

懒到最后我索性丢了神位,缩在自己的仙境里,做了普普通通的,只是一个资历很老的上仙。

这白驹过隙,斗转星移,渐渐也没人记得有个神女叫羲和了。

这神位,也就只有当我要“大显神威”的时候才有用了。

可这岁月永恒,光阴蹉跎,也没有什么奔头什么乐子可言,这一日一日的,可要怎么过?

当真是无聊透顶。

我心念一动,又不禁想起伏羲那两枚棋子。

也许那些无聊的上仙们不惜以抽魂之痛为代价也要炼就天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炼仙或许真是有无穷的乐子。

可转念一想,伏羲那般铁骨铮铮的天帝,当年与地神后土斗法被战戟穿腹都没有眨过眼,愣是被疼得冷汗淋漓,昏了过去,我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万般纠结,站在屋前来回踱步,一面是日日蹉跎,一面是万蚁噬心,着实头痛。

就这样犹犹豫豫,徘徘徊徊,直到日沉星起。

我一拍手,婆婆妈妈,做这小儿女姿态作甚,痛也不过一时,若是当真有了往后的消遣,也算是值了!

我想了想,双手合拢,默念口诀,唤出一道金色光芒,右手伸出,光芒落于掌上,浮华褪去,一淡金长杖浮于掌上,杖上雕龙舞凤,别有一番尊贵姿态。

其实只是赶太阳车的马鞭被我拆了的鞭柄罢了。

我以神杖在地上勾勒出日神图腾,神杖划过,金光流动,神意深邃,不可捉摸。图腾扭曲跃动,于地上缓缓升起,这金光是日华的凝结,在夜幕之中更是舒缓而耀眼,映得半个仙境仿若白昼。

地上旋风骤起,我手中几缕神意流走,将小仙境用结界封住。

阵法布好,先下只需找一个生灵或物件来附魂便可以了。

我细细想了想,走到屋内,把壁橱打开,拿出了那卷画。

画已经干了,依稀可见那复杂工笔勾勒而出的万神,只是墨迹不再清晰,晕染得模糊了些许。

画了千年,纵然有了瑕疵,也毕竟是心血之物。

白驹过隙,物换星移,这幅神图倒成了唯一陪伴我的物件,也罢,便以我这一缕神魂,炼它为仙吧。

我想了想,把画放在面前,用风托住。

瞧瞧天色,正是月隐重云,星光璀璨,天光乍好。

我抬手扶画,抬首高声:“起!”

九重神魂自我身体飞起,光影重重,漂浮在图腾阵法之上,金光极盛,灼烫燎人。

我沉了口气,心中咒语默念:“裂!”

那瞬间身体像是被碾碎成无数碎块,神魂如同剥皮抽筋,挫骨扬灰般剧痛,我张了张嘴,扭曲着面孔,浑身剧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尽是白昼一般的光芒。

然后,便堕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湿淋淋黏糊糊的,腿还是软的,那身红袍沾了不少泥,搭在身上好不狼狈。我眯着眼,爬了半天才爬起来。垂眉一看。

画已经没了,地上躺着白白净净一个仙人,长发缭乱,盖住了他的面孔。我把脏了的红袍扒拉下来,扔到他身上。在观摩我的炼仙和先去洗个澡二者间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先拖着步子去了深泉。

等我换了那身被我穿得不能更旧的衣裙回来时,他已经醒了,披着我的那件金凤红袍,头发流泻到两肩,面容露出来。

称不上绝代天骄,倾城之色,也没有鬼斧天工的面容,只是清俊的脸上,一双温柔的桃花眼特别招喜。

都说炼仙比较符合原神的心意,我心中的炼仙就是这样的吗?

原来我喜欢这种模样?我自己倒从没想过。

我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我。

终于,他开口了。

“你是谁?”

“你的主人。”我想了想,又补了句,“也可以说是你娘,你的创造神。”

他眨了眨眼:“……主人?娘?创造神?”

他连唤了三声,我总感觉莫名的别扭,最终面无表情道:“你唤孤羲和神女便好。”

“……羲和?神女?”他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满脸的“这是何意”。

我觉得他叫羲和也蛮好听的,就大度地摆摆手:“你若想,便叫孤羲和吧。”

他点了点头:“那我是谁?”

“你是孤以一缕神魂创造的天仙,原身是一幅画。”

“我叫什么名字?”

“……画仙吧,对,画仙。”

他眼带疑惑地点点头,一袭青丝随风飘摇,煞是好看,他垂着头半晌,问我:“我是一幅画……?我是一幅什么画?”

我答道:“万神图。”

我原以为炼仙这事做得很隐秘,谁料抽魂时太壮烈,原本布下的结界居然被自己震碎了,据说原本的黑夜愣是被我映成了白昼,那可真是白昼啊,西王母一觉起来还以为睡过头了。从南方映到了北方,又折射到西方,再反射到东方,真是壮壮烈烈,连伏羲这个刚抽了魂的都被惊动,还以为是神兽现世,凤凰涅槃。

我也是奇了那个怪,伏羲抽魂的时候也没这么大阵仗啊,怎么轮到我就跟要毁天灭地似的?

后来又被女娲义正言辞地训诫“莫要再这般荒唐行事”,还被中宫天帝轩辕传去好好劝说了一番,此事这才作罢。

画仙刚诞生时,对我的话是毫无怨言地遵从,我让他穿红他不会穿绿,我让他换鞋他不敢脱裤,那阵子我就跟刚得了新鲜物什的小姑娘似的,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用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衣装装点画仙,刚好女娲待在她兄长那里,无人阻止我的行径,更助长了我的气焰,每天每夜,乐此不疲。

过了那阵子,我就感觉玩累了,于是对画仙说:“你若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大可告诉我,我自然不会让你憋屈。”

几天后,他披着红绿蓝靛相间的宽敞衣袍,睁着那双温柔的桃花眼,问我:“我能不穿这样的衣服吗?”

我说:“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素净点的。”

我大手一挥:“行。”

又过了几天,他头上插着五彩斑斓的发饰,神情困惑地问我:“我能不带这么多发饰吗?”

我说:“那你想戴什么样的?”

“一根发带就行。”

我又大手一挥:“行。”

再过了几天,他顶着一脸我看了都觉得扭曲的妆容,郑重地问我:“我能——”

我打断他,大手一挥:“不涂脂抹粉是吧?行。”

他心满意足地走了。

就这样,他越来越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息,便是没有那天工绝色,那般气质也是出类拔萃的。就那么一站,桃花的眼睛一扫,便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点点头:“原来,孤是喜欢男仙模样的女娲啊。”

他蹙眉:“女娲?女娲是谁?你喜欢女娲?”

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笑意盈盈地瞅着他:“你不说话的时候,站在那儿,素衣白装的,可不就是男装的女娲呢。”

“那我若是说话了呢?”

“那就不像了。”

他心满意足,还追问我:“哪里不像了?”

我思虑半晌:“你比女娲傻气一些。”

第二天,他换了一袭玄色长衣,那件飘然欲仙,出尘脱俗的白色长衣却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我哑然,看看天空,又看看他,半晌无语。

他天生没有那般肆意霸气的气势,也不是冷漠的性子,穿着一身玄色长衣,真可谓黑漆糟光,暴殄天物。不过选了这样一个别扭的衣袍,倒与我长年红袄绿褂的模样凑成一道别致的风景。

画仙自从得到了提出异议的权利之后,便越来越散漫任性,有一天甚至对我说:“羲和,我要换一个名字。”

“你想换什么?”

“嘉,我便叫嘉。嘉者,善也,美也,又有祥和之意,是为好字。”

“都好,但孤还是唤你画仙罢。”我打了个哈欠,把那件旧得不能再旧的衣裙泡在深泉里,搅和着水。

“为什么?”

我说:“简单明了,习惯使然,我懒,懒得改口了。”

“确实懒散,就说你这灰红长裙,裙摆已经拖拽得破烂不堪,你却也懒得换。”

我笑而不答。

“你这么懒的神,怎么会给自己取一个如此深意的名字?”他笑道。

“深意?”

“的确深意,”他正色道,“羲者,上出之气,始祖也,和者,平衡而稳也。二者合一,即为阴阳相调,天地泰安,万灵生气,循序渐进之意。”

“两个简单的字,倒是被你解释了众多意义。”我垂眉而笑,“不过是随口一取,巧合罢了。”

“非也非也。”他摇了摇头,笑有深意,“这万般巧合,终不可能是巧合。”

画仙喜书画,待他看完我所画的画卷后,便满心向往着其他天宫仙境的著作,我辗转几回,始终觉得若是把他禁锢在我这一方仙境,终是对他有所亏欠,于是也便默许了他离开仙境,与众多仙人们一同赏花作诗,迂回文雅。

但我却忽略了画仙始终是一介炼仙。

这天我正坐在石桌前,一边作画消磨时间,一边估摸着画仙几时回来,胸口突然钝痛起来,我咳了半天,嘴角流下了一丝血丝。

我身体慢慢滑落,蹲坐在地上,还奇怪着是怎么回事,天帝颛顼的身影便骤临于仙境前,衣袖伸展开,画仙就躺在上面,身后还跟着一个有了些年纪的上仙。

“参见颛顼天帝。”我拜了拜。

“不敢不敢。”颛顼笑笑,“这里是雪仪上仙,不知嘉为你的炼仙,蟠桃宴上冲撞了他,如此便交由你来处置吧。”

他衣袖一挥,画仙便轻落下来,我手指轻捻,地上一朵巨大红莲破土而开,稳稳接住了他。颛顼又挥了挥衣袖,将那上仙打落在地上,便走了。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嘉是画仙自己取的那个名字,看来在外面风雅之时,他都自称为嘉。我瞥了那上仙一眼,那上仙立即抖如筛糠:“羲……羲和娘娘,我真的是无意冲撞的,若……若不是炼仙他反击……我也不会伤了他……”

我被那声娘娘酸的牙倒了一片,抬手一击,那上仙就地便化为了一缕青烟。

回首而去,画仙已经醒了,唇角沾血,衣袂飞扬,玄色的长发,玄色的长衣,猩红的双唇,平添了一分烈艳。

如若明霞临晚,余光万丈般的一丝怆然。

“你可是第一次见到神仙被灭?”

他怔着,半晌才点了头。

“此仙罪不至死,你可觉得孤心狠?”

我已经准备好了诸多措辞,来解释天宫的暴力成风,弱肉强食。

他沉默半晌,一双眸子直直地望着我,那双桃花眼中温柔隐却,深沉如若寒潭:“此仙确是罪不至死,然其生死,与我何干。”

我哑然。

他又缓缓道:“唯羲和存于世间,便可。若羲和不再,独留我,便是再无意义。”

他那番话过后,我一连几天不知道如何张口与他交谈。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懂了那么多,再不是刚诞生之时那个唯唯诺诺问我话的仙人了。

我又在镜中望了望自己的面容。

我有几千岁,几万岁了?

盘古开天而死,便是我诞生那年,自此,芳辰未央,星月永光,辗转着便活到了今日。

那年我初登神坛,身着灰红长裙,伏羲劝道:“你既为日神,当生如朝阳,烈艳辉煌。当以金为缀,赤为装。”

红裙翠底,不是因为心爱,而是因为习惯罢了。

我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懒得去思考,懒得去主张,老到已经不得不寻觅一些乐事来取悦自己以打发时光,老到有时候会希望自己忘却那些久远的世事,重修仙道。

而画仙这样年轻的仙人,也已经要渐渐成熟起来,却踏着我走过的变老的路途,要走向与我相同的结局。

没有结局的结局,永恒的沉默。

他就坐在我身旁,一双眸子温柔地凝视着我,我看看镜子,又看看他,勾了勾唇:“你知道吗?孤可以在自己脸上变出皱纹,变得跟西王母一样老,圆胖的脸,慈眉善目的。”

他也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仙人们大都会点改变容貌的法术罢。”

我道:“孤可不同,孤是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比如变成你。”说着,我便手中空划一道,将容貌变成了画仙那样。

他睁大了眼,在他眼中我看到自己顶着一张画仙的脸,头发束在脑后,一袭黑衣,却做出与他不同的表情,顿觉好笑,又划了划,变了回去。

他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身为画仙,自然也是会变的,且教我变一个你出来,保证形似神似。”

他衣袖一舞,白光闪过,我眯了眯眼 ,再睁眼,眼前一位红衣女子坐在面前,头上梳篦发钿流光溢彩,红裙裙沿滚落而下的九重凤凰,凤尾流泻直极长的裙摆下,青云葳蕤,锦绣云罗,神情淡泊端庄。

这便是我?

亦或是……他眼中的我?

我禁不住笑了:“孤哪有这般秀丽。”

他微微一笑,一个闪身又变回了那清俊的仙人:“羲和本便是世间绝色。”

“便是只有你如此认为罢。”

“便是只有我又如何?若这世间只有我赏得你的美,岂不是一件乐事?”

我垂了眼,淡淡一笑:“纵然孤当真貌美,也是空有容颜了。这世间的貌美仙子神女,都离不开灵动生气,孤年纪比那西王母都老了,便是顶着这美貌的面孔,也只是个陈旧的魂魄,再学不出那灵动之美了。”

他坐得离我近了些,没有说话。

我笑着叹了口气:“也就是你,分得了孤一缕神魂,才觉得孤那般貌美罢。”

经年这般度过,我与我的画仙便在这天宫之中继续安然地消磨着无穷的光阴。

我想没有哪个上仙再有比我的画仙一般风雅如玉的炼仙了,西王母的那只鸽子成天不是化成人形扑腾,就是化成鸽状扑棱;轩辕天帝的那匹巨狼,就算化为人形也难掩那扑面而来的血意;伏羲给他两枚棋子一个取名为惜,一个取名为福,后来两枚棋子集体造反换了个更风雅的名字,但风雅归风雅,棋子就是棋子,是拿到棋盘上厮杀用的,这两枚棋子纵然修成棋仙也难改厮杀本性,常常二仙化为一盘棋,彼此于棋盘上杀个不停,着实让伏羲头痛。

画仙便只会安静地在一旁作画,画着世间万物,山涧水流,星辰朝阳。

他清俊的面容渐渐在光阴中沉淀成熟,铅华褪尽,更多了一分稳重安然之感。我不知是他的心态变了,还是我的心态变了。

凝望着这缕本是我神魂的魂魄,便像是找到了安心之所,不再那般茫茫然,每天冥思苦想着如何蹉跎岁月。

我在深泉旁搅和着我灰红的裙子,权当清洗,他就端坐在石桌旁,砌一碗茶,水烟袅袅间作画。我细细看去,总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何时见过这幅画。

他倒是先入为主道:“羲和,你瞧着,我绘成这一副万神图,到神祭那天,便送你为礼。”

我这才想起这幅画像极了几曾何时我绘成的那副万神图,看了看画,我随手一指:“这张牙舞爪的……是何人?”

他笑:“正是刑天。”

“这威风凛凛的……又是?”

“是为东君。”

我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半晌才发现:“可唯独少了孤?”

他温和笑道:“待到神祭那天,你穿上那件红裙绿底的锦绸神衣,我再画你。”

我失笑,实在不知那件有何好看的。

见他眼中暗含期盼,我只好道:“神祭之时,孤定锦绸云秀,葳蕤青云,只待你一副万神图。”

也着实是煽情了一把。

神祭,即是新的一年,虽然我到底不明白对于神仙来讲,这一年一年又有何可庆贺的,不过,自从画仙来到我身边后,因他过此节,我也便随他一起过了此节。

连女娲都说:“自画仙来到你身边后,你越来越亲和了。”

神祭,自然是要兰汤沐浴,采英织衣,就连最不起眼的里衣袖口,都缀了层层花绣玳瑁,我把新的神衣从橱子里翻出来,在身上比划着。

他在一旁清一身玄色长衣,也不动弹,就那样看着我拿着衣裙比划。

我道:“你杵在那儿作甚?”

他笑笑,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再问,起身便要离开。

他突然道:“羲和,你可知我情意如何?”

我顿了顿,答道:“你对别人,孤未尝得知,你对孤,自然是情意深重,忠诚有加。”

他想了半晌,说:“你可知,我对你情意为哪般?”

我笑意盈盈:“亦或主仆,亦或母子,亦或挚友,亦或挚爱。”

他失笑:“这倒叫你都说全了。”

我道:“你倒想说,你情意是哪般?”

闻言,他却沉默下去,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道:“未尝得知,这世间情龢事繁多复杂,俗人自作聪明将其分门别类,而我却不能。我只知晓,无论哪般,亦或是哪几般,这般情龢事,我只因你而起,便罢了。”

“无论哪般……哪几般……”我只觉些许恍然,抬头望去,日光正从仙林之中扫下,斑驳印在地上,迷迷荡荡仿若泪痕不干,“说得……当真妙极。”

他万神图即成那天,正是神祭,大清晨我便换上了那红裙绿底的长裙神衣,他细细研墨,正准备在那画上再添上我。

就在我站在湖岸边,回头向他望去之时,那一霎间地动山摇开来,他的神情骤然失色,画卷从石桌上飞起,飘到地上,墨台滚落下来,碎在地上,墨迹纵横肆意。

我与他回过神来,立即飞到空中,却还没稳下神来,只感到狂风乱抖,不知何方的远方传来阵阵惊涛拍岸之声,再看天色,那瞬间骤然灰暗下来,可称是惊雷滚滚,五宫动荡。

他试图护住我,我按下他伸出的手,在天翻地覆中肃然道:“你且稍安勿躁,在此处等我,这事恐有不妙,我需去中天宫一趟,那里神明众多,法力不稳之下我怕护不住你,此处仙境山高水远,你暂等我一等。”

他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未说:“羲和,你当早些回来。”

“好。”

我踏云而去,只听到身后仙林沙沙狂响,风卷重云,雷滚九州,不由得回过头去,以神眼探了探仙境方向。

只看到一个模糊身影,飞落在动荡的地上,捡起了一卷画卷。

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在东倒西歪的天宫宫殿中寻到中天宫,进了中天宫,才发现这中天宫因天帝结界庇佑,从那剧烈的晃动之中解脱出来,并非是神力不稳之状。我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许多,伏羲见了我,震惊甚至可以说是惊恐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喜意:“羲和!你到了!”

众仙立即拜道:“参见神女。”

我不耐地挥挥手:“繁文缛节莫要讲了,这般地动山摇是为何?”

众仙突然沉寂下来。

“有何不可说的?”

我正怒着,一直沉默着的轩辕天帝开口了:“神女,天柱倒了。”

“什么?”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天柱倒了。”

轩辕天帝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怎么会倒?”我追问。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斗法……将天柱触倒了。”

天宫的暴力成风终究还是招致了祸端,我抽了抽嘴角,实在笑不出来:“纵然这二神威力非凡,天柱却也不是斗法就能斗倒的,诸位天帝莫不是将孤当做新生的天仙糊弄呢?”

我话音刚落,轩辕天帝脸上浮现出尴尬神色:“这……上仙们炼仙成风,神魂抽离,致使用以维护天柱的法力受损,共工与祝融又是斗法激烈,这才……”

我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

伏羲合上了眼睛,似是极为痛苦,又慢慢睁开眼睛:“现在天柱倾斜,天宫倾塌,天界与下界隔阂已破,星辰坠落,洪水倒灌,地动山摇,吾等天帝王母苦苦支撑,才守得中宫一方乐土,吾妹女娲为救苍生……已领众神身投补天,就连天帝……除了吾与轩辕,也都分散往各处天宫镇守。区区不到一日,却已有无数神仙陨落……吾恳请羲和……神女……出手相助。”

我沉默许久,双拳紧握,伏羲抬头望向我,眼神悲怆:“羲和!”

我望向伏羲。

伏羲眼中血丝淋漓,那面容又苍老了几分,神原是不老了,然而伏羲却像是年华被抽干一样,只剩下一具躯壳,苦苦支撑。

我轻叹:“伏羲,我区区一介日神,只能尽力而为。”

伏羲眼中光芒微动:“多谢羲和!”

当年盘古开天,力竭而死,他的身躯化为下界万物生灵,唯有一身浩瀚法力,凝为了天宫云霄,以及星辰日月。

既能开天,便能补天。

女娲将盘古开天时遗落在下界中的五色神石炼就神云,重修天幕。

到了天柱倾塌的地方,我才真正明白了伏羲那悲凉的眼神。

草木枯萎,万兽嘶吼,被狂风绞碎生灵们血肉纵横,那是不同于神明湮灭的场面,是那般的血红残酷,仿佛昭示了盘古开天时的愤慨和痛苦。

脚下的地在疯狂地震荡着,开裂着,我只能飞起来,用法力抵挡一阵又一阵的阴风怒号,空中飘散着奇异的青烟袅袅,连成了一片淡淡的雾。

我起初还疑惑着这是什么,细想之后却觉得心口刺痛开来。

这是……无数神明湮灭的凭证,就化为一缕青烟,我算不出要多少神明湮灭才能凝成这样一片青烟的雾。

手指微动,我唤出了太阳神杖,杖间金光流转,一瞬间便照亮了整个天幕,随即,那个天柱倒下而成的巨大窟窿也被照了出来,那般日光就驻足在窟窿的边缘,再往里,便无法穿过了。

金光驱散了青烟,我这才看清,那个窟窿下面众仙各司其法,试图将那窟窿合拢的场景,然而巨洞中乱飞而出的古怪神力和邪风却一次次击碎了众仙的招式,一眨眼又是数位仙人湮灭成烟,凄凄惨惨,一幅三界大限将至之状。

我已经活了这么久,见过无数场神仙间的斗法,也杀了不少仙人,却没有那次能让我心中泛起如此的悲凉。

“羲和!别在那里!没用的!”

我睁大了眼睛,看到女娲捧着炼为神云的五彩石一面冲我大喊一面飞向天空,她身上泛着的是深邃的紫色神光,仔细看去,那是伏羲七个神魂。

伏羲竟是将他七个个神魂抽离出去,护送女娲补天去了,只留了一缕神魂与轩辕支撑住东中天宫。

我凝神聚力,手中光芒万丈,神魂瑞气冲天:“告诉我五色石在何处,我与你一同!”

女娲回头看我一眼,摇了摇头,沉声道:“没用的,盘古开天后,天道只给予我炼五色石的神格,你是无法补天的。”

我怔了怔,握紧手中神杖:“那我便为你护法!”

这一护法便是许久许久,如今星辰倾落,日月无光,我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底几日,只知道自己从诞生那天就好像用不完的神力,在这一刻就要被掏干净了。

一口血没咽下,顺着嘴唇哗地淌下来,而那飞窜而来的古怪神力便趁虚而入,在我腹部滑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我抬头看向女娲,她只留给我一个血色的背影,而那明明该是素白的衣衫……

她手中的五彩石所剩无几了,而那窟窿就像是跟她对峙一样,看起来却要比那五彩石更大一点……

我从未感到过如此绝望。

我曾想象过或许有某天,我会选择忘却一切,重修仙道,结束这寥寥此生。

但我从未想过,也许我不会有来生,整个天界,三界都不会有。

又一口血顺着唇角流下来,雷电击中了我和我身旁的仙人,那瞬间我眼前一片电光,原以为已经麻木了的身体又平添了新的痛觉。

然后……我听到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是女娲坠落了下来。

她身负的神魂已经被磋磨得极其虚弱,那深邃的暗紫色忽明忽暗,像是即将要消失了。

她流下眼泪:“伏羲,你回去吧,不要再坚持了。”

那神魂虚弱地从她身上抽离出来,凝成一个几乎透明的伏羲。

他说:“羲和,我只求你……只求你……”

女娲流着泪摇头,已然说不出话。

我木然道:“你求我什么?”

他说:“求你,让女娲炼成神云,补天……”

他一字一句,虽然虚弱,但斩钉截铁。

我麻木地重复他的话:“把我……炼成神云……?补天?”

“你是盘古遗落的法力,是万物之源,是光明之始。”伏羲道,“你便是天宫的中央,太阳之神,你可以炼就神云。”

“轩辕与我执意你来下界相助,也是因此。”

我是……天宫的中央?

我可以……炼就神云?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过那年那日,画仙对我说,

——羲者,上出之气,始祖也,和者,平衡而稳也。二者合一,即为阴阳相调,天地泰安,万灵生气,循序渐进之意。

呵呵,哈哈哈……我羲和存世千万年,却不知,盘古于我开了这样大一个玩笑。

我呵呵笑了笑,在伏羲悲凉的目光和女娲的泪眼中,狂笑两声,鲜血从嘴角涌出,又止不住咳了起来。

“原来……呵……原来……这万般巧合……终不是巧合……哈哈……哈哈哈哈……”

“罢了……罢了……”我慢慢摇头,然后回首对女娲说,“女娲……你把我炼成……炼成神云吧。”

女娲一向肃穆端庄的脸上泪痕纵横,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我……不……”

我微笑道:“这天宫神仙……已经死了那么多……横竖不差我这一个。你是下界万灵之母……更应为三界生灵着想……不是吗……”

女娲哽咽道:“我没想过会是你……我没有想过……”

“谁知道呢……”我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却又有新的血液流了出来,“我这般冷情自私的神,却终要以一个恢弘悲怆的结局收尾,罢了……不补天,是三界一起湮灭……补了天,不差我一个湮灭,孰轻孰重……女娲,你实是知晓的吧。”

女娲双手微颤,点了点头:“好……我……知晓了。”

她扶我站起来,我的血滴落在红裙上,染得红裙更加艳丽。

“只是……这百无聊赖的世间,唯独还有一人牵挂。”

女娲问:“是画仙吗?”

我点了点头,肃然道:“孤此去无期,画仙便由你保重了。”

女娲悲极反笑:“你……自当安心。”

我长叹一声,女娲手中光晕五色闪动,转瞬间迷了我的眼。

只听到她凄凉道:“那年我淋湿了你的画,你说,你我多年交情,不会因一幅画而耽搁了你我情意,想不到……竟一语成谶。”

那光影之间,我缓缓坠入黑暗,最后留了一人清俊面容,桃花眼温润如玉,执了一直笔,在一幅画上缓缓描绘。

我迷迷晃晃中,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走近了看,那幅万神图上,一处不惹眼的角落里,多了一位红裙翠底的女子,头上梳篦发钿流光溢彩,红裙裙沿滚落而下的九重凤凰,凤尾流泻直极长的裙摆下,青云葳蕤,锦绣云罗,分明是艳俗的衣装,却自成一股浩然端庄之感。

我正瞧得仔细,他却在一旁缓缓道:“这世间情龢事繁多复杂,俗人自作聪明将其分门别类,而我却不能。我只知晓,无论哪般,亦或是哪几般,这般情龢事,我只因你而起,便罢了。”

番外:

经天柱倾塌一事,天界元气大伤,众位天帝联合一气,制天规,修天条,自此,仙人下界、神仙私斗、抽魂炼仙等事皆成了禁忌,不可再提。

东天宫内,伏羲重伤初醒,画仙求见,伏羲允。

“如今天界禁止神仙私斗,你的安危大可高枕无忧,又有我与女娲庇佑于你,正是得意之时,你却来告诉我,你自愿抽魂下界?”

“是,天帝。”画仙淡淡道。

“如今仙人不得私自下界,也不得私自抽魂,若你坚持,只得去天罚台,受那大罪处置,神魂抽离后,还要忍受九十九回畜道轮回,方得成人。你本是炼仙,借羲和神女一缕神魂才得仙道,这样一来,你便与仙道再无缘了。而就算羲和神女复生,也不会再记得你。”

画仙道:“我愿以我神魂,换羲和神女神魂不灭,忘却前尘,重修神道,再返天宫。”

伏羲深叹一声,“画仙,我再最后问你,神魂抽离,必将堕入畜道,轮回九十九载,再不得为神,你可知晓?”

画仙怆然一笑:“天帝,望圆我所愿。”

画仙抽魂千年后,羲和神女凭借仅存一魂复生,然神魂不稳,法力不足,虽然有五方天帝一齐挽留,仍执意辞原始之神神位。

百余年后,上仙帝俊与天仙羲和结为仙侣,育一神子金乌,帝俊英武俊秀,尤是一双眼若桃花,温柔若水。

待金乌成神,继其母神位,号太阳神,尊羲和为太阳神母,羲和欣喜,求得五方天帝准许后,于下界布下一仙境,仙境与神女天宫居所相仿,灵气不绝,造福世人,是为金乌祈福之用。

同年,下界皇宫一画师奉皇命绘制万神图,此画师名陈清,字嘉,为求神图之灵动,嘉不远万里赴此仙境。

这仙境,真真是一派恢弘仙气,有长年之光景,日月不夜之山川。宝盖层台,四时明媚。金壶盛不死之酒,琉璃藏延寿之丹,桃树花芳,千年一谢,云英珍结,万载圆成。

嘉提笔做画,人画合一,工笔勾画,墨染晕开,万神栩栩如生于纸上。

最后一神,嘉凝神冥想,手指微动,一尊红装锦罗,青云葳蕤的神女便显于纸上。

画毕,嘉凝神细看,许久,突然落下血泪,狂笑几声,竟一把火将那苦苦画成的万神图烧毁殆尽了。

数年后,不知何方流传,有一神画,名为万神图,绘万千神仙于纸上。这万神图曾被三次绘出,但终差那一笔未成,最终不知所踪,一时间世人皆视其为不祥之物。又过几年,后有人再提起,也不过一笑置之,只当是个野史传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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