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番外二 全世界姐弟恋(1 / 1)
“终于登机了,飞机晚点了八个小时,抱歉赶不上七夕了。”
古玉溟匆匆发出短信,还没等到回复,空姐已提示关机。
去波士顿得转机,总共二十个小时,好在本科的导师厚道,虽留他做项目做到昨天晚上才放人,临走却赞助了一张头等舱的票。导师原本想再给他女朋友买一张,可惜竺青岚这个暑假留校未归。倒是楚煜捡个便宜,得了两张机票。
三个人的座位挨在一起,要了副扑克牌斗地主。古玉溟心不在焉,总是输。林未然要了A4纸来,教他折川崎玫瑰。只有白玫瑰也不像话,又要了彩色马克笔,将白纸一张张涂成彩色,晾干后再折成花朵枝叶。古玉溟上了手,楚煜就把林未然拐去一边咬耳朵说悄悄话。
“……你从没送过我玫瑰花,是不是不爱我?”
额……这话是楚煜说的,古玉溟听着觉得有点奇怪,更是伤感,青岚姐姐也没给他送过玫瑰花,甚至没说过喜欢他。过了好一会儿,他自己回过味来,他也没送过花啊,如果小时候的塑料花不算的话。
仔细一盘算,古玉溟觉得自己小时候机灵多了。第一次送花给竺青岚的时候,也不过四岁吧。
那天刚搬家,母子俩东西不多,但毕竟是全部家当。他年纪小,人更小,刚到新地方,围着妈妈古小兰屁股转。古小兰第三次步子退大了把他撞个屁股墩儿,终于受不了,将他拎到大门口,摆上围棋:“自己玩。”
老旧的居民楼光照并不好,黄澄澄的白炽灯始终是那个亮度,像一个小太阳。背着小书包盘腿打谱,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响:“……第一名,全区,老师说会帮我争取减免学费。”
古玉溟从来都是个一做事就物我两忘的安静小孩,有时候古小兰喊他吃饭都要直接拎到饭桌上才能回神,能注意到陌生人说话,实在是前所未有。他伸长了脖子去望,看到一个中年女人牵着个双辫子的小姐姐,正停在他面前。小姐姐微微一笑,蹲下来问他:“你们家今天刚搬过来吗?”
古玉溟懵懵的,点头。小姐姐想了想,将书包摘下来,放在他的棋盘上,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从背上的小口袋里,拿出一粒大白兔奶糖:“送给你。”
那一刻古玉溟忘了自己最讨厌被人弄乱棋盘,忘了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哪怕这个陌生人是个好看的小姐姐。他并着两只小手,小姐姐轻轻将糖放上来。看了许久,握住,用了点力气,捏在手心。
“你吃呀,很好吃的。”小姐姐推了推他的拳头。
古玉溟伸开手,又看了会儿,才撕开来。撕了一半,听见她起身说:“我回家做作业啦。”
古玉溟愣了下,拽住她裤腿。他的小书包里也有好东西,比如一枝粉红色的塑料花。绿叶被压到了,有点皱,他使劲儿捻了几下,仰脖递到她手边。她低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对面屋里有人喊“兰兰”,她终于接过去,匆匆进屋了。古玉溟呆呆地坐了会儿,对面门关上了,屋里安静了下来,他吸吸鼻子,慢条斯理地撕开糖纸,抿了一口。很甜。
过了几天,古玉溟才知道不是他妈妈的那个兰,是“未夜青岚入”的岚。
古小兰出身不太好,上进心却很好。跟前夫争取了一笔不菲的分手费,没有学小姐妹吃喝玩乐花完再去要,而是在离江市最好的小学旁边买了套破旧的二手房,白天继续做她的厂妹,夜里去上中专,打算继续读大专升本科,目标是做个白领。
这样一来,古玉溟总是一个人在家。古小兰会把一天的饭菜给他备好,搁在凉水里,教他自己放在锅里蒸一下再吃。古玉溟不太说话,但学东西很快,身高的差距可以通过凳子弥补,一个不够就再摞一个。然而毕竟是盛夏,连吃了几天,古玉溟终于拉肚子了。一次跑得快,两次跑得快,总有一次失蹄,弄了一裤子。几天没出现的小姐姐,一推门,就看到他满眼委屈地站在门口,身上散发着可疑的气味。
小时候说不清那种心情,但长大后的古玉溟清楚地记得,竺青岚眉头一皱,他眼泪啪嗒就掉下来了,指着肚子说:“痛……”唔,他偶尔尿床,会挨揍;但如果真哭起来,古小兰反而不揍他。没想到对竺青岚也奏效了,摒着气息给他洗澡换衣服喂止泻药。那时候竺青岚也不过才八岁。
经此一役,古玉溟从抱着棋盘跟自己玩,变成了背着书包跟小姐姐玩。竺青岚自小用功,没空陪他,他便看她读书写字。过了没几天,竺青岚做奥数题,冥思苦想时,古玉溟伸手指了指C选项。竺青岚瞅他一眼,他仍旧一副没表情的样子,但是眼睛亮晶晶的。竺青岚一看答案,还真是C。接下来几题,次次如此。竺青岚看向他的眼神终于变了。
“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古玉溟从小书包里掏出短短的铅笔头,在竺青岚的草稿纸上找了个缝隙,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四岁的孩子手指关节都还没发育好,控制不好笔,字个个写得斗大,在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间显得格外张牙舞爪。
“会其他的字吗?”
古玉溟想了想,写了个“兰”字,仰着脸冲她笑:“妈妈,还有姐姐。”
竺青岚把书翻到扉页,指着自己的名字:“我的是这个岚。”
古玉溟盯着看了看,又看向她,道:“我会了。”
此后竺青岚读书时便念出来,古玉溟认得很快,也能慢慢写出来。算题时便给他一张纸,让他自己悄悄把答案写在一边,不许提前说出来。古玉溟总是先算完,然后侧脸贴着桌面,傻笑着看竺青岚奋笔疾书。
暑假转眼过去了,竺青岚重新去上学了。古玉溟这一天背着小书包,在对门外等了一天也没有人开门,直到竺青岚放学回来。当晚古玉溟破天荒地跟他妈提了人生中第一个要求:上学。
一心上进的古小兰这才知道自家儿子这两个月在干嘛,敲了邻居门道谢,主要还是问情况。竺青岚看看小萝卜头似的古玉溟,说:“明天你带他跟我去找数学老师吧。”
省城对入学年龄管得很严,然而古玉溟一刻钟写完一套奥数题的答案——是真的写,没有任何步骤,瞪着题目看一会儿,提笔写个答案,无一出错,竺青岚的数学老师和班主任坚决争取之下,把他留了下来。
后来的十年日子都很相似。竺青岚智力不低,但也并不拔群,只是十分努力,始终保持着总分第一的位置,读最好的初中,升最好的高中。竺家经济条件略有好转了,她便开始报各种兴趣班。而古玉溟则专心竞赛,每次升学总有学校来挖,他便指着竺青岚说:“我跟青岚姐姐一起。”老师要把他调去竞赛班,他也指着竺青岚说:“我跟青岚姐姐一起。”
有些小孩子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看似偷偷议论,其实偏偏要让他们听见:“竺青岚带她儿子来上学呢!”
古玉溟听而不闻,小小的个子,拽着竺青岚的衣袖,小跑着才能跟上身高腿长的竺青岚。有时话说得过分了,竺青岚就瞪他们:“信不信我告老师去!”
古玉溟学东西很快,但还有一个很好的品质,那就是不好的东西,理解了也会过滤掉。那些童言恶语便如耳旁风,丝毫不往他心里去,他整天只想着要读的书要考的试还有要跟紧的姐姐。
没想到的是,他成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有一天还是把竺青岚跟丢了。竺青岚高考前拿到了美国几所名校的录取,哈佛的更是给了全奖,选择不言自明。而古玉溟也跟着申请了,麻省没要他,加州给了录取,但无奖。
古玉溟十四岁时,古小兰已实现了白领梦,在一家企业做到了财务主管,然而美帝四年自费,却不是一个小小的财务主管能负担得起的。古小兰如今不是光脚的,没脸再跟前夫死缠烂打要钱,而古玉溟根本想不起自己有个有钱爹。
竺青岚懂事早,从来都很清楚自家和自己的状况,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步步为营,鲜少失手。谨慎了十八年,终于拿到一张新世界的入场券,打开了人生第一罐啤酒。
旧小区的烧烤店不是很热闹,但音乐很吵很吵。
古玉溟自然也要喝,一罐接一罐。十年之后,他终于又在竺青岚面前哭了。
竺青岚心中有几分过意不去:“其实霁大的CS也很好啊。”
古玉溟没来由地生气,怒火中烧地瞪着她继续哭。
竺青岚不再喝酒,看着他哭。古玉溟渐渐不气了,抓着她衣袖,想说:“青岚姐姐,你高考吧,考霁大。”可他说不出口。
“我也舍不得你。”竺青岚别过脸,不忍再看他,“可是,我们总会分开的。”
“为什么?你讨厌我了?”
“也许我们可以读同一所大学,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但更远的以后,我们会找对象,会结婚,会组建自己的家庭。”古玉溟的依赖她都看在眼里,她自己的情绪藏得很深,极少外露,却不代表没有,“你总要试着和别人来往,你已经不小了,不能一直……”
“我不要。”
“嗯?”
“我不要别人。”
这次换竺青岚瞪他。
酒壮怂人胆,恶向胆边生,古玉溟脑子一懵,便把自己凑了上去。等竺青岚回神推开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一时间只剩下嘈杂的音乐。劣质音响换了首俄罗斯民谣,竺青岚才渐渐清明过来。不知是因为气氛尴尬,还是歌声诱人,竺青岚倒真的听进去了,最后甚至忍不住跟着唱了几句。
古玉溟讷讷地问:“你唱的是什么?这首我没听过。”
“从今往后要去天南地北,会用新的途径去又回,三驾马车一路铃儿清脆,如今只能心中常回味。”竺青岚将那几句歌词翻译给他,“《路漫漫》。你还小,以后……”
“我九岁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你现在都不确定以后的道路。”古玉溟红着眼睛打断她。
竺青岚一时竟无话可说。
古玉溟一鼓作气,握住她的手,难得强横道:“你也不准要别人。”
竺青岚站起身,他不放手,便也跟着站起来。这下可更加好笑。十八岁的姑娘身量已长成,窈窕挺拔,风姿绰约。十四岁的少年却尚未真正发育,堪堪及她下巴高。古玉溟眼泪刷地掉下来:“反正我不准。”然后……扑进了她怀里,抱得结结实实。
“我说……”竺青岚怔了良久,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你去霁大读吧。”却没推开他。
“你就想着找别人?!”古玉溟抬起头,愤怒地瞪着她。
“不是。我会接着读博,前后短则九年,长则十一年,你愿意来找我吗?”
古玉溟懵了片刻,不敢相信:“所以你……”
“我会等你。”
飞机抵达纽约,转机去波士顿。
古玉溟开机看到竺青岚的回复:我在Harvard Square等你。
转机很匆忙,古玉溟查了下这个地方,追问她具体在哪个位置。再次开机才看到回复:你到了就看得到。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时,正是晚饭时分。所谓广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空阔场地,只是汇聚了餐厅书店服饰店等等,街头艺人早早占据有利地形,低吟浅唱,吸引行人驻足。
古玉溟如今已长到175cm高,可伸长了脖子,却仍然找不到竺青岚。楚煜让他留下行李,先去找人,话音未落,他已跑了。
古玉溟跑过地铁口,绕过问询中心,看到树荫下有人下国际象棋,想起她有一次考试失利,撇下他不见了,结果是去公园里跟老大爷下象棋了。可是这次不是她,也没有她。
报亭,书店,咖啡馆,钢琴比赛拿了奖,她也会奖励自己几本花里胡哨的杂志书籍,在咖啡馆里泡一个下午。可是这次都没有。
手风琴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熟悉的曲调,令他心头一振,循声跑去。Coop Café前,有人背对着街道,拉着《路漫漫》,引来行人驻足,开口却是英文:
“Those were the days my friend
we thought they'd never end
we'd sing and dance forever and a day
we'd live the life we choose
we'd fight and never lose
for we were young, and sure to have our way
…”
拉琴人中长发,左边别在耳后,右边垂落下来,挡住小半张脸。
古玉溟停下脚步,平定喘息,掏出手机对着黑漆漆的屏幕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发梢,然后重新迈开步伐。走拢了,听到她用俄语在唱副歌部分,那意思他懂:
路漫漫,路漫漫
有明月,长相伴
一曲终了,她站起身,唱歌的行人热热闹闹地寒暄道别。她扭过头来,一眼看到古玉溟,笑道:“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