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chapter 2 - 4(1 / 1)
4、
南临下起了小雨。
陆城酒店临江而建,眺望对岸金融城。
林未然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五分钟,而谭峻早已等在一楼的餐厅里,订了两份中式早餐。
生煎皮薄汁鲜,林未然戳开一个小洞,等汤汁稍凉下来,再小口小口地进食。
“倒比以前耐心了许多。”谭峻点评道。
林未然顿了顿,继续咀嚼。恋爱时一起吃早餐的机会并不多,但还是出过意外。有一次碰巧遇到刚出锅的生煎,她没提防,烫得舌尖麻木了好几天,接吻的乐趣骤减,恼了他很久。
林未然总疑心谭峻在盯着自己,一顿早餐吃得费劲极了。
谭峻的车比几年前的高出了几个档次,行驶在繁忙的城市里,安静平稳,林未然昏昏欲睡。
“累就休息,到了叫你。”
“去哪里呢?”
“南山植物园,”正好红灯,谭峻停下车,扭头来瞧她,“樱花园和芍药田开得正好。”
林未然有些感冒,索性真的闭目养神,没多大会儿就迷迷糊糊了。再等红灯时,谭峻开了舒缓的柔板,小心地调低靠背,将备用的外套轻轻搭在她身上。有心替她整理下头发,伸出手又收回来。
绿灯了。
林未然梦里一脚踩空,睁开眼来,谭峻正调试单反。
“醒了?你拿着票。”
这场景再熟悉不过。读书时周末总跑出去玩,他负责背包拍照,她只需要拿着票入镜就好了。说起来拍了那么多照片,她手里还真没几张,也不知他后来怎么处理的。
不过散伙已久的初恋情人要怎样重温旧梦呢?林未然觉得很困扰,但无法拒绝谭峻的约会,如今身临其境,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所幸繁花满眼,目不暇接,只需偶尔客套几句就能应付过去。
她不自在,谭峻怎么会看不出来。今日林未然穿着浅绿色的裙子,与满园盎然春意相得益彰。谭峻落后几步,看她时而蹲下查探,时而踮脚触碰,抓到许多入画的瞬间,也足够了。
出了樱花园,雨又细细密密地下了起来。谭峻追上她,将她纳入伞下。
“谢谢。”
“这么客气。”
“我是说……”林未然闷了半晌,还是鼓足勇气把话说出来,“锦城的事。”
“终于肯主动跟我提了?”
谭峻的语气并不好,略带责备,林未然当然猜得到原因,继续闷不做声。
“钟涵嘉也有份。”
林未然有些诧异。当初坚持要与钟涵嘉分手,他可是气得差点对她动粗,最后将她骂了一顿解气。
谭峻忽然捏住她手腕儿,迫她停下来,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然然,这种委屈能受吗?”
林未然鼻子一酸,却扭头打了个喷嚏。谭峻颇为无奈,叹了口气,道:“也就是窝里横了。”想反驳,转念一想,这明明是宠得不行,何必争辩。
话说开了,气氛便好了许多。
植物园附近有家养生餐厅,两人就近吃了午饭,聊了些旧事。快结束的时候,谭峻的手机进来个电话。他看一眼,便接起来了。
“刚吃过。……和然然。……挺好的,您不用操心。……好,我一定带到。……您注意身体,好好吃饭。这周我就不回去了。”
林未然听完全程,见他面有郁色,问道:“是谭教授?”
“对,她让我转达,她很想你。”
“谭教授还是常常忘了吃饭吗?”
“对。”
“钟教授还没追求成功?”
“对。谭教授要登仙了。”
林未然想了想,还是劝道:“你也别太操心了,反正有钟教授盯着,谭教授不会有事的。”
谭峻刚满月,谭佳卿发现前夫出轨,利索地离了婚。谭佳卿从来连自己都兜不过来,纵使有心疼爱照顾儿子,经济条件也不差,谭峻从小却没少挨饿受冻,直到谭峻自己有了自理能力,母子俩的生活状况才好了起来。当初谭峻准备带她见母亲时,碎碎怨念了整天,又从她身上讨去许多便宜,这才舒坦了些。
谭佳卿一通电话似乎激发了谭峻的叛逆心,下午将林未然送到机场,带她升了舱,自己也买了一张。
林未然没话找话:“难得周末,真不回去陪谭教授吗?”
谭峻揉揉太阳穴,笑道:“回去也是看她写书。要是她用毛笔,我帮着磨墨也行。可惜人家打字溜得飞起,我只能坐在一边儿玩贪吃蛇。”
林未然忍俊不禁。
·
抵达霁城已是傍晚时分,云霞满天,市民纷纷外出溜达。
计程车送到小区门口,林未然甫一下车,便见一个年轻男人牵着两条大型犬走了出来,吓得往后直退,撞进谭峻怀里。大狗们察觉到她,扭头来龇牙咧嘴,谭峻搂住她,将她转个身,按在怀里。
狗主人见状,笑呵呵道:“姑娘别怕,我家小可小爱很温顺的。”
谭峻不冷不热地同他寒暄,林未然始终忍不住哆嗦,不肯露面儿,男人终于牵着狗走了。
进了屋关上门,林未然才平静下来,发觉谭峻始终牵着她没松手,心下感慨万千。
“还是这么怕小动物?”她想挣脱,谭峻不放,反倒拂起她左侧的头发,低头去看她后颈。那里有几道浅浅的疤痕,她皮肤白,并不显眼。
他手指若有似无的触碰令林未然十分紧张,索性抓住他的手,强辩道:“那两只雪橇犬是小动物吗?”
谭峻笑笑,不与她辩。目光挪到她面颊上,她脸色白得不自然,凑上去嗅了嗅,低语:“竟然化了妆?”她属于卸了妆更好看那一类,极少上妆,今日并不会出席工作场合,居然化了个极具欺骗性的妆,谭峻大感意外。
林未然此时若还弄不清他的意图,交往两年多就算白忙活了。极力安抚自己,垂着眼眸,不与他对视,分说道:“现在气色不好。”
“睡不好?”
“嗯,容易惊醒。”
“若有事要告诉我。”
“好。”
“再有上次那种事,我会忍不住强迫你待在我身边。”
“不、不会了。”
话音刚落,他的吻便落在了嘴角。林未然抿着唇,见他眼神迷离,已然情动,只得闭上眼。纠缠间两人的衣物落了一地,林未然跌在床上的时候,几乎一,丝,不,挂。谭峻耐性十足,一寸寸撩拨,林未然紧紧闭着眼,脑子里画面翻飞,有他的性感躯体,也有他的甜言蜜语,然而与他颠鸾倒凤的,却不是自己。
“包里有?”女性应该随身携带一只避孕套,以防不测。这还是谭峻教的,他自然了解。
林未然声音都颤抖了:“买的一盒三只装,床头柜里也有。”
谭峻依言找到,想想她方才的话,不禁笑了,正准备撕开包装,低头见她眉头紧锁,显然并不期待,满腔情,欲散去不少,道:“还是不愿意?”
林未然静默片刻,陡然哭出来:“对不起,我做不到……”
谭峻将盒子放回去,合上抽屉,起身去衣帽间寻了袍子,替她穿上。系腰带的时候,她握住他的手。他左手上有一道疤痕,衬着麦色的肌肤,颇为醒目。
那是她大一的事了。大一下学期,六月初,她十八岁生日,央谭峻带她爬峨眉山看日出。她鲜少有要求,谭峻向来对她有求必应,这一次却很不赞成。
峨眉山海拔三千多米,徒步上山,以她的体能,怎么着也得爬两天。而且一旦踏上徒步路线,就得走到雷洞坪才能乘车,期间五六十公里路,有些阶梯极为陡峭,七拐八拐看不到头,春夏又多雨,中途反悔都不能。林未然怎会服输,做了许多保证,撒了无数娇,终于大功告成。
谭峻虽不赞同,但既然答应了她,便做足了准备。两人从报国寺出发,选了一条最远的路线,途径清音阁、一线天,说说笑笑,午饭后到了猴区。
起初观看大大小小的猴子,只觉各种情态皆趣味横生。两只小猴子扑缠撕打;一只大猴子老神在在地坐在台阶上,抖着不算小的鸡鸡撒尿;有游客在商贩的指点下,买了猴食特意放在头顶,引得猴子爬上去,让商贩拍照。
林未然拊掌大乐,谭峻见她兴致勃勃,引了小猴子与她玩乐,他连连按下快门。忽觉身后有人拽包,回头一瞧,一只硕大的猴子正从他侧边小包里取了矿泉水,席地而坐,拧开盖子,仰脖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喝完扬爪便扔,撅着腚爬远了。林未然看得目瞪口呆,谭峻也忍俊不禁。
变故就发生在几步之后,林未然那时还是小孩儿心性,看完猴子,兴奋得蹦蹦跳跳,跑过索桥,转上石阶,一只中等体型的猴子忽然从栏杆直扑她头脸,林未然一声惨叫,双臂护住脑袋,猴子的爪子穿过运动服外套,抓在她脖子上。谭峻尚在五步之外,眼见另一只猴子跟着扑上来,抱住她小腿直咬。
谭峻赶上来,踢开两只猴子,将哭叫不已的林未然护在怀里,然而泼猴并不善罢甘休,又有两只一起朝他们扑过来。山道狭窄,一边是栏杆,一边是山崖,哪边都无法躲避。这些猴子又是保护动物,谭峻不敢下狠手,只能尽力护着林未然裸,露出来的头脸和脖子,腿上却是顾不得了。
过了许久,四只猴子想必也累了,终于停下攻势,占据高高低低的方位,与谭峻对峙着。稀稀拉拉的几名游客这才靠拢来,挥着登山杖将猴子赶走。
林未然觉得浑身都火辣辣地疼,谭峻的温言细语并不能减轻痛苦,反倒令她觉得可以安心哭一会儿,表达表达委屈。
到了管理处,医生一看伤势,不知是火上浇油还是好心安慰,道:“小姑娘别哭了,你男朋友伤得比你重多了。”
林未然哽住,抓过谭峻的手一看,只见他双手双臂鲜血直流,也不知被那些臭猴子咬了几口,顿时哭得更欢了。
谭峻高林未然三届,大了她四岁,从相识以来,无论关系如何改变,他总是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此刻林未然躺在他怀里,背对着他,抚摸他手上手臂上的伤疤,想起那年的日出云海,还有一生一世的承诺,只觉人生无常。
所谓拥有的都是侥幸,失去的都是人生,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