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放生（1 / 1）
有放，才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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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从圣地亚哥县政官员寄来的结婚证书，陈曦正在北京的办公室里的电话会上。秘书小心翼翼地把邮递包裹放在陈曦办公桌的一角，直到外面的天全部变黑，陈曦才记得打开包裹。
“果然要十个工作日！”陈曦算了一下，距离和索辉在圣地亚哥县政官员办公室注册结婚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对美国法下的合法夫妻在机场分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彼此。
陈曦翻出那天在圣地亚哥海滩上的照片，就像当年自己在DC跑步时被抓去给求婚的男女拍照一样，他们俩也在海滩上随便逮住一个正在跑步的人，几秒钟的时间，两个光着脚丫的亚洲男女，还穿着去参加别人婚礼的盛装，在夕阳西下的海滩上，亲吻彼此。
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只有新郎在路边踩来的一朵黄色的小野花，别在新娘耳后的黑发间。
陈曦甜蜜地笑了，工作一天的疲惫被抛掷脑后，拨通了索辉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索辉也回到了上海，带着陈曦脱下的purity ring，陈曦为它配了一条银质链子，索辉把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工作因为姚传志介绍的移民项目，变得更加忙碌。不过在新的客户中，并没有姜建国的名字。
这段时间对于索辉来说可谓事业和爱情双丰收，Miranda一直在帮他准备去陈曦老家拜见岳父岳母的礼物，一是索辉过于挑剔，礼物被清单被改了又改，二是因为他太忙，机票被延迟又延迟。Miranda总是感叹，“要是我才不嫁给你呢！”
总算确定在本周末一起回东北，陈曦请了下周一的假，打算带索辉在家乡好好逛一逛，她想把自己离开家乡去北京上大学的十八年全都给索辉介绍一遍。
陈爸爸和陈妈妈并不知道陈曦和索辉在美国注册结婚的事情，陈曦只说是要带男朋友回家来，二老就已经高兴的不得了了。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列菜单，准备食材。亲戚朋友们都以为陈家要有大事发生，否则这年关未至，怎么就置办起年货了呢？陈妈妈心里乐开了花，知道这是女儿长这么大头一次往家里带男生，肯定是有谱儿的事情，遂没有犹豫，瞒着陈曦和陈爸爸商量着在老家最好的酒店定了酒席，准备让大家一块儿热闹热闹。
陈曦到家时，发现一切已经晚了。她顿觉压力山大，爸妈还没见到索辉真人，会不会嫌他比自己大太多？如果有一天知道了索辉在西藏还有名义上的妻儿，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个家门吗？
为了掩饰心里种种的不安，刚进家门，陈曦就钻进浴室假装洗澡，打开花洒，她不停地给索辉打电话。仍是关机状态。
无奈，陈曦打给了Miranda，Miranda确定看着诺布帮索辉把大包小包塞进汽车去了机场。陈曦一想，索辉可能正在飞机上，就翻出化妆品，打算好好打扮一下，一会儿去机场迎接这个远道而来的女婿。
从陈曦走出浴室的那一刻，陈爸爸陈妈妈连环炮式的发问，终于开始了。还好索辉提前有准备，要陈曦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他身上，待他一会儿出现，全盘接受。
二老非要跟着陈曦去机场接索辉，还跟亲戚借了辆体面的轿车。不过，十一点半到达的飞机上并没有看见索辉的身影，陈曦打了无数电话还是关机。
亲戚们不断地从酒店打来电话，已是中午一点，主角还未到场，大家也不敢开吃。电话里传来小孩子哭闹的声音，陈曦急得手心冒汗，“妈，让大家先吃饭吧，别饿坏了，我们这就回去！”
“那不再等等小索啦？”妈妈捂着话筒，小声问道。
陈曦看了眼妈妈今天的新衣服，真是恨死自己的不争气，挤出一丝笑来，摇了摇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就不能提前告诉她一下吗？这样自己还怎么替他圆场呢？
陈曦把脸埋在厚厚的围巾里，跟着爸爸妈妈走进酒店的包房。亲戚们转脸看向他们，却没有找到索辉的影子。陈爸爸连连陪酒，搪塞着要大家吃好喝好。陈曦实在不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怎么硬撑下去，连外套都未来得及脱，就钻进了包房里的卫生间。
十分钟，二十分钟，索辉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忽然有人过来敲门。
“小曦啊！你男朋友过来了！赶紧出来！”小舅妈在门外喊道。
陈曦终于松了口气，高兴地打开门，冲到门口。
人群散开，大家开始打量着这位长相特别的小伙子。诺布正在把手中大包小包的礼盒放下来，表哥家的小孩子高兴的扑上去，他也不管自己齐整的商务西装，一把抱起他。
陈曦四处找了半天，并没有看见索辉，本来想扑过去来一个拥抱，这下像被当头泼了半盆凉水。
“诺布，你二哥呢？”陈曦来不及跟亲戚们解释，抓住诺布的胳膊问道。
诺布抱歉地朝人群点点头，把陈曦拉到一边小声道，“陈曦姐，我二哥快登机的时候，接到队长的电话，西藏那边有急事，他临时买了张机票，先飞西宁了，如果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快，今天一定赶来！”
那盆凉水的另一半终于泼下来。
陈曦叹了口气，低下头道，“那……他今天要是来不了呢？”
“没关系啊！”诺布高兴地道，“我替二哥拜见你家里的人好了！”
陈曦抬眼看着这个高她一头的小伙子，苦笑道，“那怎么行？我一会儿自己来说清楚吧。”
就这样，大家稀里糊涂地都把诺布当成了索辉，陈曦想一个个解释，可是被好面子的爸妈制止了，“有事儿回去说！”
那天亲戚们吃得很开心，对诺布也很满意，都夸陈家爸妈有福气，找了如此懂事体面的准女婿。有的亲戚竟然张口就问诺布，陈曦有没有欺负他。
诺布好笑地搂着陈曦的肩膀，边敬酒边道，“没有没有，我们小曦温柔得很。”
陈曦白了诺布一眼，自嘲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果不其然，直至深夜，索辉也没有惊喜般地从天而降，陈爸爸陈妈妈一直压着火，碍于诺布在，不好意思发作。
周日一大早，陈曦拿去机场送诺布当借口，打算提早回北京。
“小曦，你还没有带我逛一下你的家乡呢！”诺布在出租车里故意撒娇。
“叫姐姐！怎么没大没小？”陈曦正有一口怒火无处发泄。
“咳咳……好吧，我二哥爽约，我来替他救场，你们打算那怎么感谢我？”
“等我把他修理明白了再说！”
陈曦推辞再三，诺布还是和她一块儿回了北京，住进了索辉在北京的公寓。陈曦又给索辉打了一天的电话，还是徒劳。
其实那天在浦东机场，索辉从队长那里得知，盗猎的夏尔巴人头目死后，他的几个妻子为了争夺遗产，竟然有一个女人偷出他男人生前的笔记本，上面清楚的记录了和公安局长每一次交易，她用笔记本要挟公安局长，结果被打得住进了医院，前两天猝死。
如此重要的证据，如果能够得到，彻底揪出幕后真凶简直是易如反掌。索辉满脑子的念头都是找到那个笔记本，他正在改航班去西宁，诺布主动提出替他去陈曦家里，索辉情急之下便答应了，打算之后好好跟陈曦解释。
怎奈到了西宁便直奔可可西里去和队长汇合，他们去了夏尔巴人的老婆猝死的医院，又找了在当地公安的熟人，弄到了法医尸检的报告。
虽然尸检报告里看不出什么死因异常，但顺藤摸瓜，索辉发现夏尔巴人的老婆被转到了西藏军区总医院抢救，后来才离世。不会有这种巧合的，他知道，因为姜建国就是西藏军区总医院的院长。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在办理移民的姜建国并没有出现在他客户名单中的原因，也明白了自己在拉萨做的亲子鉴定报告为何会不翼而飞。
姚传志已经发现他了。
可是没有道理啊？姚传志既然发现，为什么不公然对抗，反倒给他更多的资源？
来不及想太多，索辉知道自己已经深处危险之中，遂拜托队长去请阿妈全家人再去上海，自己也关掉手机，不想跟陈曦联系，他的电话可能早就被监听了。
索辉和队长回到拉萨，假装生病住进了西藏军区总医院。深夜，在队长的掩护下，他潜入姜建国的办公室，找到了夏尔巴人留下的笔记本。
喜出望外之际，索辉收到了一个快递包裹，寄件人竟然是伪造的。
包裹里面只有一个U盘，里面有内存8G的照片，全部都是陈曦的生活照。
她在北京上下班路上的照片，她在自己北京的公寓和诺布出入的照片，她闷闷不乐一个人走在雪地里的照片，还有她在拉姆拉错和一个喇嘛说话的照片……
索辉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底，过去的一个星期，陈曦被跟踪了，而且她现在人就在西藏！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确认陈曦的安全。索辉拨通陈曦的电话，电话那头永远那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索辉想了想，直接拨通姚传志的电话。
美国圣地亚哥当地凌晨三点钟，姚传志独自坐在书房，一整天的时间，他拒绝见任何人。
“姚主席，我是索辉，我想知道你打算把陈曦怎么样？”
“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误会。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对我最重要的人！”
“对你最重要的人？索南顿珠？还是你的未婚妻？”
“你没有资格提我的父亲！”
“父亲？我……”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我已经失去了父亲，我不想也不会失去我的未婚妻！”
“好，把你手上的东西放回原处，你还是我的律师，我也保证你未婚妻的安全。”
“你……是自认吗？”
“年轻人！你要走的路还很长，不要过于相信你看到的，否则被蒙蔽的还是你自己。”
姚传志挂掉电话，放下手中的亲子鉴定报告，走到镜子前，来到加州后生活随意起来，平时打理精致的鬓间长满了白发，“呵，真的老了。”他叹道。
其实这次陈曦进藏完全是来找索辉的。她给阿妈打过电话，好像她根本不知道索辉去西宁的事情。为了不让她老人家担心，便岔开了话题。一个星期没有联系上索辉，陈曦知道事情不会很简单，于是拉着诺布来到西宁。
一无所获之后，二人又飞到拉萨，结果野牦牛队昔日的队长和队员全部联系不上。陈曦猜测，可能是西藏这边出了什么问题，也许目前情况很敏感，索辉不方便跟她联系。自己也只能从Miranda那里打听，发现索辉还在用邮箱工作，也就暂时松了口气。
陈曦一路上念叨着想去拉姆拉错看看，诺布听到了心里，说什么也要在回北京之前实现陈曦的心愿。有诺布带着，陈曦也不害怕。
这次诺布和陈曦回拉萨，因为怕阿妈担心，也没有回家里住。大哥拉巴把车开出来给诺布，二人去了拉姆拉错。
好不容易爬上了海拔五千多米的神山，陈曦对着拉姆拉错这个神湖默默祈祷索辉平安。有一个来转湖的喇嘛说自己在北京的雍和宫呆过，还经常去欧洲做巡回讲座。陈曦暂且当真，礼貌地攀谈了几句。
他的汉语勉强可以听懂，不过英语倒是很溜。陈曦最怕见到这种有超强感知能力的人用一种笑而不语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自己的未来已经在他眼前，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Manage your expectations！”这是那个喇嘛临走抛下的一句话——管理你的期望值。
这句话如果从自己美国老板口中说出，陈曦到不觉得意外。只是在这千里之外，一个言语不通的喇嘛能够说出这种语句，着实让她佩服。
虽没有在神湖亲眼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陈曦也算实现了多年萦绕在心底的小心愿。遂和诺布飞回北京，等待索辉的消息。
索辉自接到姚父的电话之后，发疯似地打陈曦的电话，对方一直关机，他又打诺布的电话，也是关机。在飞机上最好，可如果不在呢？难道他们已经被绑架了？直到自己把夏尔巴人的笔记本归还，他们才肯放人？
本以为自己计划周密，可没想到连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姚传志全盘掌握，那阿妈呢？家里人现在怎么样？
索辉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拉萨的家，发现阿妈并没有听队长的安排，带全家人去上海。
阿妈看到索辉并没有表现得很意外，而是和央金做好了饭，像是在等他回来。
索辉一言不发吃完了饭，他想起小的时候，每次做错了事情，阿妈也会只字不提地先让他吃完饭，才让阿爸把他叫到书房教育他。
这次也一样，吃完饭，阿妈慢腾腾地走进书房，找到一本旧影集摊开放在索辉面前。
这些都是阿爸年轻时参军的集体照，索辉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这张汉族人的脸曾经出现在自己珍藏在DC家中的照片里。
阿妈用藏语慢慢回忆着。这是她第一次向索辉坦白他的身世。
阿妈年轻的时候曾经下乡做过医院的护士，当时有一个汉族的护士，跟她一样都是军嫂。可是护士和士兵还没来得及结婚，士兵就去前线执行任务了，一去便杳无音讯。临走时，士兵也不知道护士怀孕了，就连她生产的时候，也是没人照顾，而且因为未婚先孕，护士不敢回内地老家生产，后来阿妈去帮忙求了妇产科的熟人偷偷接生。那个年代的人本身就营养不良，加上高原生产危险，后来难产而死。
阿妈找不到士兵，阿爸几经周折地寻找，也没有收获。便自然地领养了护士诞下的男孩儿。
这个男孩儿就是索辉。
阿爸阿妈对索辉视如己出，甚至超过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不必多说。后来阿妈去了M大进修，考上了国税局，不再做护士，全家也定居拉萨，再也没有听说士兵的消息，阿爸和阿妈也没有打算让索辉回到内地，就权当藏族孩子养大。由于他长得白净，跟藏族孩子不一样，有的时候在学校受了欺负，阿妈和阿爸便带着索辉诚恳地去对方家里拜访，告诉他们索辉是个多么优秀的孩子，再加上厚重的礼物，自此，索辉每到一个学校，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汉族人，确切地说，他是一个藏族汉人。
一年前，索辉从DC回上海工作，有一个中央来的高官找到了阿妈退休前的单位。阿妈认出了姚传志，就是当年和阿爸一起当过兵的战友，也是当年护士的爱人。误会解开，姚传志是临时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回来之后，早已物是人非，只知道自己有个未出世的儿子，不过听说跟妈妈难产一起死了。
阿妈想了想，并没有对姚传志说出索辉的存在。姚传志问了一些阿爸的情况之后便离去。
索辉此刻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姚传志便让姚丹出面邀请索辉做其公司的律师，然后给他送来大把的客户，这，是一个亲生父亲的补偿吗？
索辉搂住阿妈纤小的身体，笑了，“阿妈，你和阿爸就是我的亲生父母，除了你们，我谁都不认！”
阿妈还要说什么，被索辉制止了，“阿妈，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我身边的人。做坏事的人会得到报应的。”
看来姚传志无意伤害阿妈，阿妈自信地留在拉萨自有她的道理。
索辉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他一直等待的电话终于如期而至，是陈曦。
“师兄！”刚刚落地北京的飞机里，乘客们都在朝陈曦的座位看过来，飞机还没完全停下来，她就打开手机，结果发现无数个来自索辉的未接来电。
陈曦对着手机失声大哭，被诺布抱在怀里，乘客们只以为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索辉的眼眶也湿润了，好像经历磨难的人，终于和爱人重逢一样，当一切的谜底揭晓，他最想告诉的人，只有陈曦。
陈曦并没有骂他爽约去拜见自己父母的事情，只要确认他是安全的，其他的都可以暂且不谈。
索辉并没有什么异常，像往常出长差回来给她打电话报平安一样，两人聊着生活中的琐事。
快要挂电话时，索辉想了想，“陈曦，”
“嗯？”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记住，我爱你！”
索辉不是第一次说这三个字，过去这个星期发生了什么，陈曦不想追问，因为她是绝对信任索辉的，想也没想，她甜甜地回道，“我也爱你，我等你回来！”
诺布在一旁耐心地等行李，整理好行李车，送陈曦回家。他也很开心，因为陈曦终于笑了。
第二天，索辉并没有按照姚传志的意思，把夏尔巴人的笔记本放回姜建国的办公室，而是带到了上海。之前搜集的几百页犯罪证据，连同这个笔记本，一同寄到了□□。
接着，索辉写了辞职报告，暂时放在办公室的保险箱里。毕竟手上的客户需要时间交接，他需要把离开给L&W可能带来的损失降到最小。又拜托Miranda帮他买了份大额保险，受益人是陈曦。
然后，一个人去了尼泊尔。
新的一周，陈曦照常上班，手上的案子依旧让她忙得不可开交。惊喜地发现有一个案子要到上海开庭，她特意把这个案子放在第一个做好，这样就可以快些去立案，然后去上海开庭，然后……
诺布的SAT考试成绩出来了，结果是满分2400分，这可把陈曦高兴坏了，因为这也有她帮助辅导的功劳。
更开心的是，诺布答应陈曦，去求索辉来北京帮他庆祝。陈曦早早地预定了饭店，就在办公室附近的The Woods。
周五晚上快下班时，陈曦提早在办公室的卫生间里美美地打扮了一番，异地的老公要来了，老婆当然要……不过想了想小叔子的存在，陈曦把超短裙换了下来。
The Woods 一般会在周五晚上爆满，可是今天却十分冷清。陈曦找到诺布，一个非常中心的座位，送上自己准备礼物，一本《圣经》。
“干嘛送我这个？我是佛教徒。”
“哎！你小子懂什么，这可是学习英语的好东西，学一学人家怎样用简单句写出世界名著。”
“那也要送一本新的吧？你看这本书旧的……莫非是你珍藏的？”
“算你识相！这时我都本科上圣经文学课用过的，这么多年一直珍藏。”
“嘻嘻！我收下了，谢谢你小曦。”
“又没大没小！”陈曦心里乐开了花，她和索辉登记结婚的事还没有告诉诺布，其实她觉得诺布应该喊嫂子才是。
诺布让陈曦看菜单，可陈曦坚持要等索辉来了再点。诺布默默看了看陈曦不断向门口张望的样子，“你的胃不好，不按时吃饭会疼。”
陈曦充耳不闻，还自己念叨着索辉赶上了晚高峰，可能正堵在路上。正要给他打电话，诺布伸手夺过陈曦的手机。
“我手机忘带了，我要给阿妈打电话，报告好消息！”
陈曦无奈，看诺布走出餐厅，在门口拨弄着手机。
又过了半个小时，索辉还是没有出现，陈曦真的饿得胃疼，用手摁着肚子。
诺布推门而入，招呼上菜。
“二哥让我们先吃，他手机没电了，已经关机了。”诺布把罗宋汤放到陈曦跟前，“先喝口热汤。”
索辉的迟到使陈曦心不在焉起来，喝了几口汤，就吃不下了。
诺布找出刚才那本《圣经》翻了翻，“想起上次去你们学校听讲座，女同学还挺热情的，果然M大出美女啊，我觉得你比她们还要好看！”
陈曦一口水差点喷到诺布脸上，“小鬼！真不害臊！”
“我怎么想得就要怎么表达，可不像你总是忍着。”
陈曦无心跟诺布贫嘴，“我出去看一下，你二哥怎么没到呢？”
刚一起身，诺布迅速的抓到了陈曦的手，“等等！”
陈曦一愣，抽出自己的手，惊讶地看着诺布，“怎么了？”
“我……我二哥让我给你一样东西，今天早上寄到公寓的。”
“什么？他自己给我不就行了，为什么让你转交？快给我看看！”陈曦觉得怪怪的。
陈曦打开一个黄色的信封，标准的美式文件，“Divorce Agreement”，离婚协议，两个明晃晃的单词跃然纸上，陈曦使劲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读了下去。
是来自美国圣地亚哥当地一个律师事务所的信函，大意是丈夫索辉以“Irreconcilable differences（不可调和的分歧）”为由向妻子陈曦提出离婚，希望女方接受以下若干条件。
陈曦难以置信地瞪着诺布，声音越来越颤抖，“这是什么？他今天不来了吗？这是什么意思？！”
诺布声音低沉，“二哥只是说，他放你自由了。”
“我要给他打电话，手机给我！”陈曦歇斯底里地抢回自己手机，狠狠地拨号。
索辉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
“别打了，他人在尼泊尔，已经失联一个星期。”诺布低声说道。
“你知道？”陈曦质问诺布，“你都知道还在这里给我演戏？你们诚心耍我是吗？”
The Woods的服务员没有一个出来围观，诺布包了全场，也特意嘱咐过。
诺布走过去抱住陈曦，任凭这个女人今晚如何发疯，他只能受着了。陈曦回家，诺布就跟着，然后大门一关，诺布就跟陈曦的室友打了招呼，在门口守了一夜。
“不可调和的分歧？呵！”陈曦没想到，在法学院学过的美国婚姻法规则，竟然有一天适用在自己身上。她清楚得记得，婚姻法判例下的规则对“不可调和的分歧”的定义，“不可调和的分歧导致婚姻无法补救的破裂……”。
自己跟索辉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分歧？是因为央金和他的儿子们吗？不是已经说好央金退出，他们只是名义夫妻吗？难道自己这些退让还不足以让他看到诚意吗？
可是就算存在这种分歧，难道没办法当面说清楚吗？何必要用这种冷冰冰的方式来结束我们之间不过半个多月的婚姻？还是，他根本就不屑于解释了。
陈曦没有理会离婚协议中分割财产的条款，第二天，她费力地睁开肿的像核桃大的眼睛，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脱下手上的羊眼板珠，一并塞到诺布手中，去上班。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是她临走时的唯一的话。
陈曦感觉已经无法认知这个世界了。“乖乖女”人生的第一次婚姻，没有父母参与，全程自作主张，结果一败涂地。说好听点人家是用钱把她打发了，说难听点自己就是被耍了。
“他不是说爱我吗？”恨索辉到极点时，她逼自己理性地分析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她的的确确被要求离婚，万事没有绝对，索辉经历比自己丰富得多，就是大叔玩够了小妹妹顺手扔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曦躲在办公室里避而不见索辉的离婚律师，她主动放弃了索辉给她的一切财产，高傲如她，甚至没有仔细去考虑一栋在纽约中央公园旁边上东区公寓的市价。
如行尸走肉般上了一个月的班，有一天经过访客办公室，索辉每次从上海来北京办公室出差，都会在这里工作。秘书Jean在整理索辉留下的东西，陈曦才得知，索辉的简历从律所的网站上撤了下来，他辞职了。
“呦，这里怎么还有束玫瑰花呢？”Jean打开保险箱，“哇！Rosaonly！啧啧，难怪能从3月5号保持到现在啊！”
陈曦看了眼那盒鲜红的玫瑰，3月5号，就是Z大校庆的前一天，那个周五，索辉在这里加班……想着想着，陈曦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冲出办公室，跑到大街上，迎着冬天的疾风大口呼吸。
的确被那个拉姆拉错巧遇的喇嘛说中，她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期望值，现在每每想到自己曾经打算和他相守一生，陈曦就觉得自己很恶心，尤其是她不愿意承认，她想念他。
工作中频频出错，陈曦和老Bob长谈一次，把自己打算攻读JD的计划和盘托出。老Bob感动于陈曦的坦诚，批准她拿到学位还可以回到L&W继续效力，并且主动为她写了一封推荐信。
陈曦辞了职，全身心备战LSAT。恰逢JD申请季的末尾，陈曦拨通了姚丹的电话，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姚传志就在前不久回国办理退休手续时，在首都机场被□□的人带走协助调查，自此了无音讯。
姚丹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圣地亚哥的家里联系所有打过照面的官场伯伯叔叔们，拼命地送钱，人家拼命地推开，直到关机，再也不接她的电话。有一天她的手机落在了一楼客厅沙发，听见电话铃声，她费力地从二楼跑下来，结果最后几节楼梯没踩稳，滑了下来。
她流产了。
姚鑫本来是回北京辞职，结果姚传志出了事，他被停职，护照又被没收，只能呆在北京的家里，通过长途电话安慰远在加州的母亲和姐姐。
陈曦复习LSAT之余，也会约姚鑫出来喝几杯。两人不提自己的烦心事，笑一笑，都在酒里。
排名前十四的美国法学院竞争异常激烈，申请者们都是年前就做好了充分准备，陈曦连考试都还是刚开始准备，说白了就是凶多吉少。
不过经历过一场打击，陈曦也想找点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即使今年没有法学院愿意要她，权当为下一年做准备了。
小年那天，陈曦收到了第一份Offer，也是唯一一份Offer，来自Georgetown法学院JD项目的邀请信，陈曦成了今年录取办公室的关门幸运儿。
虽然她极力想避开一切与索辉有关的因素，但是老天还是要来折磨她。犹豫再三，还是陈妈妈陈爸爸帮陈曦做了决定。春节的时候，二老只当陈曦和男朋友索辉分手了，人家虽是大律师，自己的女儿又差哪儿了？
遂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养老的积蓄，加上从亲戚那里借来的钱，帮陈曦凑够了学费和生活费，要她安安心心去留学。
陈曦也不想再耽搁一年，决定先去Georgetown读一年级，争取在二年级转学去其他的法学院。
当人有了目标和压力，逼得你必须全身心投入，一切都开始按部就班起来。春节还没过完，陈曦为了赶上法学院冬季学期开学，就出发了。
她先飞了洛杉矶，转机圣地亚哥，去月子中心看望了正在恢复中的姚丹。姚丹的状态很不好，看到陈曦也是神情恍惚。还好全程没有遇见戴立昂，她只是放下礼物，就匆匆赶去机场，飞DC。
不过在飞机上，隔壁座位的人忍不住起身帮她抬登机箱，她才看到是戴立昂。
二人都没有提索辉，陈曦觉得自己的脸皮越来越厚了，就算中了戴立昂当初的诅咒，她现在也全无迷途知返的悔意。因为生活还得继续，况且在这些千头万绪的关系当中，自己总是被照顾的那一个，她觉得万分感恩上苍。
戴立昂帮陈曦在DC租了法学院附近的公寓，留了一张信用卡。临走时，自然地嘱咐，“有事儿记得给我打电话。”
“谢谢你，希望姚丹师姐可以早日康复！”陈曦接受所有人的好意，她告诉自己，必须努力学习，把每一门成绩考到最好，然后找到实习，确保毕业后有律所要自己，这样就有能力还债了。
废寝忘食的学习生活中，陈曦又找到了那个不服输的自己。由于回到了当初读LLM的母校，教授们还依稀对她有印象，上课积极发言，下课做好预习，整理笔记，日子过得飞快。
陈曦报名了DC春季的迷你马拉松，当年不敢尝试的东西，现在她都觉得自己可以，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
周六阳光明媚，陈曦换上贴身的运动背心和短裤就随众人上路了，由于周五晚上下课已经临近半夜，她没来得及熟悉跑步路线，自己想着反正跟着大家就好，她也没打算跑第一。
撑过了最想放弃的前一个小时，后来的路就是磨时间。长长的队伍开始越变越小，陈曦紧跟前面背着“Don’t give up（不要放弃）”标语的跑者，一路跑到了Logan Circle（洛根圈）。
一个她回避了半年的地方。索辉的公寓就在这条街上。
她想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加快速度，告诉自己撑过去就好了，前边有志愿者发水，她放慢脚步，不料一抬头还是看到了那扇白格子玻璃门。
不过还是远远的，她看到里面有人推开门走出来，不是亚洲人模样。心中绞痛一阵，他大概卖了房子吧。
正想着，脚下被一绊，陈曦踩到了自己的鞋带上，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处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接着跑，可是有电视的声音从那扇门里传出来，接着是一阵惊呼。
CNN新闻女主持人尖锐的声音传来，“2015年4月25日14时11分，尼泊尔（北纬28.2度，东经84.7度）发生8.1级地震，震源深度20千米……地震引发珠峰雪崩，截至目前造成100多名登山者失踪，包括二十名中国登山队员。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中国登山队员索辉，美国L&W律师事务所上海办公室律师，刚刚晋升合伙人……”
陈曦试图拨开挡在面前的救援志愿者，可是眼前一黑，好多小星星在眼前飞转，她晕了过去。救护车里，医生为她注射了葡萄糖，陈曦渐渐苏醒。
“不要啊！”她用汉语哭号，吓坏了医生，互相分工，把陈曦固定在担架上。
救护车里传来一个女人疯狂的哭叫，“我要回去，我要看CNN，你们放开我……”
救护车司机见怪不怪，打开鸣笛，打算淹没陈曦的狂叫，结果一个急刹车，差点撞上迎面横在路中央的黑色加长雪佛兰吉普车。
一个男人面色凝重，从驾驶室里跑出来，向司机解释了一番，救护车的门被打开。
陈曦泣不成声，用英语说着自己要回去看CNN的新闻，医生们正摸不着头脑，她忽然停止了。
“请放开她。”
“索……索辉！”
“是我！”
“我……我看错了吗？”
“我放你自由，你却回来了，我现在回来，还算晚吗？”
索辉正要上前，却被身后赶来的警察扣住按在地上，他被当成了扰乱马拉松救护的恐怖分子，警察在搜查他身上可能有的炸弹。
陈曦吓坏了，大喊，“放开我的丈夫！”医生们终于松手，陈曦拔掉针头，跳出救护车，跟警察解释着整个过程，还拉来刚刚抢救她的志愿者和救护车司机当证人，一起向警察描述事情的经过。
警察点点头，做了简单的记录，陈曦签字。不过索辉被押进了警车，警察要求回去继续调查，直到完全排除他是恐怖分子的嫌疑，才可放他出来。
陈曦态度极好，主动要求一块儿去警察局配合调查。因为只有一辆警车，一个警察坐在后排中间，隔着陈曦和索辉。
一路无语，警察只有默默看着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女人不再像刚刚那么镇定，而是捂着嘴，流不尽的眼泪；男人则是为了不再引起更多的恐怖嫌疑，用英语慢慢对女人解释。
原来，这一切都是索辉布下的局。他假借和陈曦离婚，想要告诉姚传志自己已经和陈曦断绝关系，加上姚丹帮助陈曦申请学校，姚传志对于陈曦的精神状态了如指掌，自此也打消了拿陈曦要挟索辉的念头。
至于下一步的打算，索辉本想趁去尼泊尔攀登珠峰的机会考虑清楚，也顺便消失一段时间，给事情一个缓冲的时间。可没想到地震发生之时，他正在攀爬珠峰，从雪崩中侥幸逃脱，他成了一百多名失踪登山队员中的一员。
下山后，他对自家人报了平安，当时才得知陈曦已经从律所辞职，准备申请JD学位。于是，作为Georgetown的资深校友，他的推荐信让陈曦赶上了申请法学院的末班车，顺利拿到了offer。
不过没想到陈曦在姚丹的安排下，竟然如此之快地来到DC上学。待他安排好国内的一切来到DC，还是没能赶在CNN记者的糊涂报道之前见到陈曦。
索辉的双手被手铐反铐，动弹不得，只能央求坐在两人中间的警察先生，从他身上取出羊眼板珠戒指，套在陈曦的无名指上。
“I’ll sue CNN!（我要起诉CNN）”陈曦不顾一旁的警察，探过身去，深深吻住索辉。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警察吹了一个口哨，“Congratulations men! You got your girl!（恭喜伙计！你得到了你的女孩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