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龚世耘走后的第二天早上,范喜没能起来床,一直捱到中午了,巧儿实在不放心,推开了他的门。范喜没有醒,但显然睡得也不舒服,他的姿势因着要保护肚子而格外僵硬,皱着眉头似睡非睡,巧儿轻轻推推他,他就拼命地睁开了眼睛。
“姐,我身上有点疼。”
巧儿吓了一跳,不由分说撩开了他的被子,范喜是面朝着墙是侧了身睡的,所以巧儿一眼就瞧见了他亵裤上的血点。莫辛诚扬鞭催马跑到镇上将那位为范喜看过胎的老大夫请了来,依旧是只露了手和肚子,但不妨碍老大夫看诊,他不能对一个已经在忍受痛苦的“产妇”生气,只能对站在一旁的巧儿和莫辛诚斥责了,“都是临产的身子了,怎么还这般不知轻重,孟浪太过,难免提早催动了胎儿,这会子可得熬上几日了。”
莫辛诚是不知道范喜怎么就忽然落红了的,听了大夫的教训,他很是困惑地眨了眼睛,看着巧儿,巧儿不做声,悄悄地用手肘拐他,他只好收起挺魁伟的身躯对着老大夫做了个低声下气的样子。巧儿送大夫出门,莫辛诚就蹲在范喜床边,对着他眉飞色舞地比划了一通,动作是有些戏谑又下流的,范喜大概是看懂了,他眉头一蹙,扭身朝向了墙,“大哥你真讨嫌。”莫辛诚哈哈大笑,拍拍他出去熬药了。
范喜是真快生了,本来也没有这么快,但谁挡得住他和龚世耘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了人间无数呢。隐隐约约地痛了三天,范喜躺不住了,他爬起来要去喂鸟,巧儿给他找了龚世耘送来的羽氅披了,内里松松地穿了长袍,没扣紧,若是正面看去,不显肚子,便觉得长身玉立的。然而即便打扮了个公子少爷的样子,范喜还是范喜,他脚肿得厉害,便连鞋也不好好穿了,踩倒了跟当个拖鞋,走起路来也不要好,只管迈着八字步腆着肚子摇摇晃晃心安理得地当了只大鹅。
莫辛诚用个破碗舀了小半碗带糠的糙米给他,朝着鸟笼努努嘴,范喜伸指头到碗里扒拉了一下,嫌弃地“咦”了一声,他把碗还给莫辛诚,然后揉揉腰说:“它不吃这个的,要吃小米和蛋黄,要是还有梨就更好。”
莫辛诚露出听《聊斋》一样的表情,他眉毛倒竖而且胡乱地挥舞了手,意思是范喜躺在屋里这三天他都是喂的这糙米,这鸟儿吃得好得很,结果范喜更不干了,他吼起来,“哎呀你知道什么啊,这鸟很精贵的,又是你们这山间的野雀儿,你别糟蹋它!”
莫辛诚是实打实的庄稼人,爱惜粮食是天性,小米蛋黄是顶好的东西,村子里的人都是拿来孝敬老人产妇的,谁会给一只鸟吃呢?他呼噜噜地大摇其头,怎么也不肯给,端着那碗米就要往鹩哥的食盅里倒 ,范喜急了,上手去抢,莫辛诚比他高大,又比他有力,要不是顾忌着他的身子,简直可以把他掀开三丈远,正是人仰鸟翻之际,巧儿来了,范喜撒开龚世耘,拄着腰“哎呦哎呦”直嚎。疼是真疼,嚎却不是真嚎,阵痛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来一次,已经断断续续地骚扰了他三天了,并不值得他为之嚎一场,他是嚎给巧儿看的,好叫巧儿替他出头。
果然巧儿心疼着弟弟受了这么多天的苦,虽然心里明白莫辛诚不会真动他一指头,是那家伙在耍心眼,但见两人撕扯得难舍难分,她还是难得地冲莫辛诚撒了泼,用粉拳噼里啪啦地捶莫辛诚,“他难受这么多天了,你就让他开心点不行吗!你还真动他啊!莫辛诚你这么有本事不如把我也一并打了吧!”
莫辛诚一手抓着巧儿一手端着破碗腾挪不开,便宜了范喜在一旁摇唇鼓舌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告状告个没完,他真觉得范喜定是他上辈子的冤家,可怜他天生一个哑巴,还偏巧遇上这么一个长了三寸不烂之舌的小叔子,窦娥也要为他喊冤了。巧儿夺下莫辛诚的破碗,回身到厨房就舀了一碗精挑细选的黄小米递给范喜,范喜满意地喂着鸟,瞧着莫辛诚追在巧儿屁股后面手忙脚乱地哄她,笑得肚子又疼起来了。
大雪这天破晓的时候,天空是真的飘了鹅毛大雪,龚世耘亲自驾车驮着一身老骨头的大夫在及膝的雪地里狂奔,巧儿说范喜在昨晚夜里破了水。
他一到地跳下马车,夹着老大夫就跑进了院子,莫辛诚因为对这种事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所以一大早就被巧儿赶到门口蹲着等龚世耘,这时就很自觉地替他拴了马卸了车,等安置好回了屋,他和老大夫两个不得进去,只得在外间像两只无头苍蝇似的互相打搅,巧儿安排莫辛诚负责烧热水,老大夫则只管给里头出声指导,莫辛诚烧得满头大汗,老大夫也喊得嗓子冒烟,他捧着茶杯老眼昏花地找莫辛诚要点水喝,莫辛诚差点把手里的血水就倒了进去,急得两个人一起中气十足地“啊!”了一声。
范喜本是躺在床上的,龚世耘来了,巧儿又多一个不算得力但至少听话的助手,她是搬不动范喜的,所以见了龚世耘,就让他把范喜抱在膝上悬空坐着,他两脚中间放了个木盆,接着范喜下面流出来的血和水。大冷的天气,范喜却只能光着两条腿,他外面冷,就把下半身都冻僵了,里面又热,热得一条肠子像在火上烤,真真是受了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龚世耘用手在他的腿上来回地搓,冀图能搓出点热气来,但范喜正是难受得不行,他没能体会到龚世耘的好意,反倒哼哼着要他别碰自己。既然一时半会儿也生不下来,巧儿终于是举了一条被子来把范喜下身裹住,莫辛诚忙里抽闲地在厨房捣鼓了一碗面糊递进来,巧儿就把面糊端给了龚世耘,让他帮着好歹喂些,免得范喜疼干了力气。范喜被折腾了一晚上,没休没眠,这时就闭了眼睛仰着头枕在龚世耘肩上,龚世耘喂他很顺手,就是范喜发懒,不愿嚼不肯咽,还需得他温言软语地哄了半天,才把那一小碗面糊吃了下去。
一个范喜带一个马上要出生的孩子,那分量是不轻的,龚世耘喂完一碗糊糊,腿已经被他坐麻了,他撑着床沿挪动了一下,范喜就发出了一串猫似的呻丨吟,龚世耘不敢动了,安安静静地抱着人又坐了一会儿,范喜扭了扭屁股,抓着龚世耘憋起了劲儿。巧儿蹲在下面,一手掀起被子,一手扶着范喜的腿,她把头偏得不能再偏,努力地去看范喜下面那处的状况。其实巧儿自己都没生过孩子,头一次见着这种情景还不是又惊又怕的,既没经验也没手段,全是凭着感觉来,可是没有办法,不能请别人来帮他接生,这种事情是见不得人的,见了,那就成妖异了。
范喜努力了几下,孩子又往下走了些,硬邦邦的脑袋抵在他尾椎骨,将他原本凹陷的腰窝都撑得满满涨涨的,简直要连坐都坐不住了。龚世耘维持着一个姿势,像尊木佛似的杵到了中午,范喜先不行了,莫辛诚搬了恭桶进来,他坐上去辗转反侧地拉了好几回,什么也没拉出来,只有血水一直淅淅沥沥不停地落,连个孩子的头也没看见。巧儿依着老大夫的指示在他下面仔仔细细地按了一圈,确认孩子是卡在里面了,以前那两瓣又紧又翘令龚世耘销魂蚀骨的屁股都被撑得变了形,倒真有点像孩子生多了的女人那样宽宽肥肥的了。范喜是不顾脸面地哭了,哭得鼻涕眼泪全流了不少,他昏昏沉沉地埋怨自己还是鲁莽,当初光想着怎么怀孩子,竟没琢磨过怎么生了,虽然知道生孩子痛,可他是没大当成回事的,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是娇滴滴的,人家个个咬咬牙一撅屁股都能生下个孩子来,他怎么也是个爷们儿,还不如她们吗?事实看来,他还真不如她们,他想这罪不是人受的,人怎么受得了呢?他怀疑别人生孩子并没有这么艰难,独他一个是遭了天谴了。
四个人从早到晚全围着范喜转了,等到晚上,不说龚世耘已经抱不动他了,他也已经软得没有人形了,巧儿和莫辛诚夫妻俩凑在锅灶前稀里糊涂地嚼了半个馒头,然后就赶紧进屋换了龚世耘出来吃完饭,龚世耘目光呆滞地端起莫辛诚递过来的碗筷,都没想起去洗洗自己满手的血污,他傻里傻气地问莫辛诚,“孩子……是这么个生法?”莫辛诚既不知道孩子怎么生,又看他像个疯子,干脆就没做理会。
范喜重新瘫回床上,侧着身,肚子下面垫了棉被,给他腰上减轻了一点压力,巧儿拼命扛起他一条腿,伸手在中间探了探,孩子已经近在咫尺了,就是因为范喜身量窄,怎么也不能再前进分毫,范喜已经不再叫了,微微张了嘴,无声无息,巧儿端起床头的人参汤给他又灌了几勺,范喜呛得咳嗽几声,醒了过来。
“小喜,你忍忍,一会儿我和少爷撑起你的身子,拉开你的腿,你就再使劲儿来几次,姐知道你疼,可再疼你得忍着,得把孩子生下来,要不你这一番辛苦岂不全白费了啊,听着姐的话了吗小喜?”巧儿生怕范喜受不了疼痛不肯用力,延误了最好的时机,硬是将这话又在他耳边翻来覆去地讲了几遍,这才去厨房叫了龚世耘。两个人用手掌抵住范喜的腰,架起范喜,把他的肚子往外推,然后一个搂住一只大腿使尽浑身解数地掰开,掰得他盆骨都咔咔作响,范喜简直像要被五马分尸的死囚一样,叫他们两个拉得都离开了床面。他发了狠撒了泼,声如洪钟地嘶吼起来,吓得老大夫拍着胸口差点要犯心脏病。如此反复几次,等孩子终于露头的时候,范喜已经零落得像块破布一样了,他再没有一丝力气,随着巧儿拔出孩子的动作,他也被带得往下滑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