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1 / 1)
章嘉翊业务繁忙,这个一点都不奇怪,然而如此频繁的出差,连苏然都不禁疑惑是不是自己那天晚上的话语刺激到了他。
章总,我最近课题结了,你说,我俩生个娃咋样?
不过短短的一段话,苏然至今都没法忘却对面正端着碗的手不经意地轻轻颤抖了半分,继而抬头,眼中一瞬间划过太复杂的情绪,以至于那一刻自己完全不能理解里面所蕴含的情绪。
可惜,后面他出口的话便让她瞬间便明了,“我最近比较忙,如果……”
最近比较忙,如此隐晦的回答,苏然那时很适当地勾起来了笑容,声音很快地出来打断,“嘻嘻,开玩笑。”
明明原来还挺好的气氛,在那一段短暂的对话后便陷入了沉默,婚后,二人之间难得的沉默。
如此沉默加上章嘉翊这一段时间的忙碌,连一向虽不多,却总有那么三五个报平安的电话都停歇了下来,这样的相处方式,颇有几分冷战的意思。
冷战,婚了将近三年,第一次。
将近年关,学校放假,苏然呆在家一直看论文、写论文、改论文,而章嘉翊一直在忙碌着。
第九天,直到章嘉翊第九天不曾回来,苏然那一直安静着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苏然不曾想过,不过相隔一月有余,再次看到张尧会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会是以这样平心静气的态度。
厚长的大衣穿在身上仿若披挂于身一般,瘦削的脸孔带着独属于病态的苍白,瘦减下来的脸让上面那双眼睛显得更大却不若记忆中的神采,满满都是大病初愈的虚弱。
“苏然,能不能出来见一面?”
电话中那句话带着几分虚弱,就是几分的虚弱,让她在那一刻突然“心血来潮”了。
见面,有时见面,即便如此又能改变什么?然而,却不曾想见面以后,他会虚弱如此。
静坐在座位上,很典型的咖啡店,却不是记忆中与龙潜誉进入的那种,这个环境太安静,安静得苏然第一次看到他时隐隐的抽气声都同样清晰可闻。
然而,二人却仿似相约一般,谁都没有对方才那一声抽气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向她点了点头,继而笑了笑,笑容中多了一份神采,终于还是让那张苍白的脸显得略有些好看。
坐下,边上同样是不曾问询便搁到自己面前的饮料,然而不同于上次与龙潜誉见面时不曾问询的咖啡,此刻她面前的是一大杯尚冒着气泡的可乐。
褐色的液体,晶莹透亮的气泡不断往上,曾经的她能看着杯中的气泡,一看便是好几个小时,此刻看着跟前的可乐,苏然笑了笑,轻轻地移到一边,抬手让服务员加了一杯橙汁。
那头看着苏然移到一旁的可乐,眼中因她到来而亮起的色彩暗淡了几分。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可乐的。”
“嗯,以前是很喜欢。不过,报告说,可乐喝多了会上瘾,所以戒了。”
可乐,无论是那不断上涌的气泡,还是那透爽的滋味,抑或是冰镇后喝到嘴里微麻的感觉,这些,曾经的苏然都无比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沉迷,因为沉迷终究还是不可抑止地微微有些上了瘾,可乐喝多了终究还是上瘾了。
上瘾了,才会是戒了,不然只会是不喝了。
“前一段,潜誉去找过你,我很抱歉。”修长的手指握住面前的杯子,指甲上带着淡淡的黄,病态的黄,不复以往的粉润色泽。
张尧的手指很漂亮,这是从二人交往的第一天,他拉过她的手后,她便已经发现了的事实。
纤细修长,圆润而带着健康的粉□□泽,一双很适合弹钢琴的手,比自己那双刻意拉伸使之修长的手不同,这双手不曾刻意拉伸过,如若弹钢琴在键盘的掌控上天然地便已经占尽优势。
视线从他的手上拉回来,抿了一口橙汁,苏然笑了笑,“不过半道上遇到,为什么要道歉?”
不过半道上遇到。握着玻璃杯的修长的手紧了紧,眼睛闭了闭,嘴角抿紧,沉默半晌才终于开口,“苏然,咳咳咳……我们真的要这么生疏吗?”
原本苍白的脸色因这一阵咳嗽带出了几分不太正常的红润,虽不正常,却比方才那一分苍白要好看上很多。
“生疏?”苏然笑了笑,静静看着对方,原本清俊的身姿,此刻满满的都是大病痊愈后的疲态,就连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的模样也已经不复。
最初的相见,他又是怎么的面貌,苏然认真地想着,却发现,那一张脸已经模糊,无论如何思考,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几个月前的模样,那一张记忆中的脸在那么多年的隐约遗忘中,在几个月前的猝然相见后就那样地被无情地替代了。
“张尧,我已经记不得你以前长什么模样了。”叹息了一声,眼神幽幽,却不带任何情绪,仅仅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多年后相见,平淡地陈述一件平淡的事情。
张尧握住杯子的手轻轻地抖了抖,那一阵咳嗽过去,脸色再次回复了原来的苍白。
“我却记得很清楚。”苍白的脸上逸出一丝笑意,散了一分病态,似乎恢复了几分原有的清俊模样,在她看过来后笑笑地补充,“初初见到你的模样。”
那一年,才上高一,第一天整个教室闹哄哄,唯独只有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中间,绝对的中间距离,上下左右,那个绝对的中轴线,低头看着书,周遭一切仿若不相关。
不知是谁的一声叫喊,她抬起了头,眼神冷冷,带着几分冷然,带着几分孤傲,活脱脱一副傲然万物的模样。
傲,彻彻底底的孤傲,这是她给他最早也是最深刻的印象。无论之后如何跳脱,如何调侃,那一份孤傲于自己仿若刻入心扉,永远挥之不去。
这样的孤傲,在那尚年轻的历程中,第一次遇见,因而新鲜,因而好奇,因而想要……摧毁。
想要摧毁的欲望过于强烈,因而小心靠近,小心谋划,小计谋,小对策,小手段,这一切一切层出不穷。
为了她,他贡献了很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写情书、第一次堵人、第一次省吃俭用、第一次跟踪、第一次被保安赶、第一次逃课、第一次为她打架、第一次被起哄、第一次被班主任拉到办公室批、第一次想争第一、第一次自卑、第一次——那样深切地妒忌着一个人。
他无法形容那一天,一脸冷肃的她突然露出笑容对上他说出那段话时的心情。
“听说你想追求我,好,我答应了。”
好,我答应了。
干脆利落,不带任何犹豫,那时的他脑海中有的只是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孤傲的模样,那张笑脸如此灿烂,而他却只记得她那一张孤傲的脸。
曾经,他以为追上她,他的那些第一次便终将终结,然而却不清楚,她与他之间的第一次才刚刚开始。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争吵、第一次妥协、第一次倦怠、第一次恼怒、第一次痛恨、第一次口是心非、第一次对她说谎、第一次厌倦、第一次力不从心、第一次想要逃离、第一次醒悟、第一次接触差距、第一次面对现实、第一次……痛彻心扉。
在那青葱的年岁里,无论如何回首、无论喜无论悲,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只与一个姓名息息相关——苏然。
所以,初初见到你时你的模样,我一直都记得。
“是吗?”苏然笑笑回了一句,之后,二人便是长久的沉默。
我却记得很清楚,初初见到你的模样。
如此的肯定句,苏然笑笑便不再言语,她一直认为自己的记性尚好,那时发生的太多事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却独独发现自己记不牢他初初的模样。
“当年的事……”
当旧事被重提,苏然看着对面略带上几分讥讽笑意的脸,不知是为了那一刻他苍白脸上那一抹笑还是为了这一刻那一份独独记不牢他初初模样的心绪抑或是龙潜誉与自己说过的话还是终于起了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效果,更甚者,也许是那一段终于愿意回想被深想了的回忆中那被剥开来的人性。
原本被提及往事的愤怒在这一刻再也涌不上来,笑了笑,终于还是能够面对那一刻被勇气的回忆。
“张尧”笑笑地望着他,苏然很平静地打断了话题,“龙潜誉跟我说过,当年,我父亲找过你。”
握着水杯的手慢慢地将杯子搁到桌上,手往下放到大腿处慢慢地放平,沉默片刻才终于抬首看着苏然,点了点头,“是。”
“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
当时为什么不跟她说,张尧在后来的几年一直会想这个问题,如果当初跟她说了自己的决定会不会改变,如果当初跟她说了他们之间是不是不用走到这一步。
可惜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一个答案,大约是不会的吧。
那时候他父亲找到他,第一句话是:我是苏然的父亲。
而第二句话简单直接:你配不上我女儿。
你配不上我女儿,简单直接的一句话,简简单单的一个陈述。
张尧配不上苏然,这样的话不少人说过,然而哪方面配不上,那个稚嫩的时代,那个以成绩说话的年纪,计较来比较去也不过是一个成绩的差别。
一个成绩不曾掉出年级前十的人与一个成绩浮游于中下阶层的人,这个在那个年纪里是一个活生生的阶层分界线。
配不上,因为这三个字刺痛了那个尚稚嫩的自己,没有人知道,这简单的三个字让一个天天沉浸网吧的人终于捡起了手中的课本,没有人知道这三个字让他在午夜梦回之时手中依旧握紧那一支困极累倒前仍计算着函数的笔,没有人知道,为了配上她从年级中下游排上年纪前百,自己究竟花了多少时间。也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了考上B市这个名校林立的地方,以一个与她相配的高校位置,自己熬了多少夜,花了多少功夫。
你配不上我女儿,简单的一句话,似乎将他所有的努力顷刻颠覆。
曾经,他以为,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不过是成绩的高低,然而,他的父亲,却让他看到了现实的差距。男生爱车,载着苏然父亲的那辆车不是自己喜欢的跑车系,然而却不比自己喜爱的任何一个跑车系列差。
其实,也并不需要看他的车,他的衣着,他的气派,仅仅是他的脸,仅仅是他的那一句:我是苏然的父亲。两人之间的差距便已明了。
读经济的,对于那样一批偶然会活跃于课本的企业,总有着几分熟悉感。感兴趣了连企业中的人物家谱都能够翻出来。而很不巧的,面前的人便是自己感兴趣的,更不巧的是,他是自己女朋友的父亲,而自己,从来不曾听说。
那时候,他说: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配得上我的女儿。
这个机会,他抓住了,然而却不知道,这个机会是需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