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吻(1 / 1)
在所有的气味当中,我最不喜欢医院里的消□□水味。
虽然这浓郁的气味总是给人一种很表面的安全感,但与此同时,它也总是会挑起人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不安。它不是一个令人憎恨的气味,但却让人没有办法喜欢上它。
坐在这个灯光比外面走廊的白灯管稍微柔和的诊室内,那股呛鼻的消□□水味似乎也被隔绝在诊室紧闭的门外。无论是灯光还是陈设,这里想要营造的是比较温和的气氛,但是坐在这诊室里面的人,个个神情却是无比的凝重。
我偷偷望了身旁的亦翔一眼,他侧脸的弧线是如此冷峻,相映着紧锁的眉头,近乎快要与诊室里此刻的氛围完美地融为一体。唯一有着违和感的是他嘴角上的伤口,尽管过了一个晚上,仍然未消肿。
我们肩并肩坐在一个穿着白色袍子,年龄大概和我们差不多的年轻医生跟前,静静地等他翻阅完刚刚从护士手上接过的报告,然后宣判结果。
“经过我们治疗师们的评估,我们诊断安琪小朋友是患上了焦虑症和失语症。我相信这可能是因为她一直很依赖的母亲突然离开以后,使她陷入了一个敏感、不安与焦虑的状态,才会通过做出一些激烈与反常的行为来宣泄情绪,像是伤害窦小姐。”
语落,医生和亦翔的目光同时落到了我的身上,那些目光里面没有严厉的批判,只有遗憾与难过。我下意识地抱着自己的手肘,缩成一团,不敢抬头看他们。
“安亦翔先生,你是安琪的父亲对吧?一个四岁大的孩子突然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开口说话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察觉到呢?”
对于医生的批评,亦翔顿时哑口无言,脸上只挂着满满的自责与内疚。
我又何尝不是在心里责备着自己呢?
初见安琪的时候,她确实是个开朗的小女孩,在看到自己妈咪落泪的时候,还会跑过来想要保护她。当时,我们在咖啡厅里面,我的的确确看到她和林茹霜说了好多好多话,林茹霜还让她叫了我一声‘姐姐’。怎么在我照顾她的这段时间里,我就没有发现她现在的哭闹已经完完全全取代了言语呢?
“安琪应该做完检查了,我先去看看她。”
在我快压抑不住自己的眼泪之际,我找了一个借口,起身迅速离开这个快令人窒息的审判室。
“你怎么来了呢?”
当我用钥匙打开亦翔的家门时,正好跟在客厅里的他打了个照面。
“我来照顾安琪。时间不早了,你怎么还没准备去上班呢?”
平时这个时间,他早已经是穿好西装,准备要出门。偶然一两回,我到的比较早,也会和他一起吃过早餐以后,他才离开。但今天他却反常地还穿着一身的居家服,似乎还没准备要出门的样子。
“我不是说让你暂时在家里休息么?”
他朝我走过来,伸出双手抱住了我的腰,我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起来。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反应,尴尬地松开了手。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身体对那熟悉的触感产生了排斥。尽管很多时候我都尽量在掩饰,但本能这东西不是我所能控制。我还是很爱眼前的这个男人,但我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意识却让他靠近不了我。
“周末休息过了呀,把安琪交给我,你去上班吧。”
为了盖过刚刚的尴尬氛围,我主动牵着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臂膀上。他把我带到了沙发前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小双,那你的工作呢?我相信如果你现在还是想要回去的话,杂志社那里应该还是会接纳你的。”
本来当初我也只是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期许这段时间里面林茹霜会回来,但情况好像没有期待中的转变,而这个期待也似乎变得遥遥无期。然而这样的决定我也没有让公司以外的人知道,却偏偏让秦皓哥发现,最后连亦翔也知道了。
“你真的决定好了么?”
当我把辞呈递交给人事部的时候,老袁正好也在场,之后他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里面。
“我已经决定好了,这段时间承蒙你的照顾,我真的从你这里学习到了许多。”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继续向老袁学习,只是现在这已成为了痴人说梦的想法而已。
“我能问为什么么?”
在老袁的面前,我总是没法隐瞒些什么,只能用沉默来死守我说不出口的原因。他看我面有难色,也不继续为难我,简单的一个握手,一句祝福,就快要结束了我们最后短暂的会面。
“老袁,我能拜托你不要把我离职的事情告诉远宏吗?”
在我转身踏出老袁的办公室以前,我向他提出了我的请求。虽然我不确定远宏离开后,他们之间还有没有联系,但为了让远宏能够在法国不挂心我的状况,我必须先给他打一针预防针。
“那你有想过他有一天还是会回来,会知道这件事情的么?”
“至少他现在能够安心地去享受他憧憬的每一幅风景。”
于远宏,我再也不要让你因为我而剥夺你人生应该拥有的美好了。
老袁似乎能明白我请求背后的用意,沉默地点了点头。
回过神后,我望着亦翔心疼又内疚的脸孔,心里一阵酸楚。离职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对他我也从来没有埋怨过,毕竟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也可以说是我吧。
我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心疼,好想把他脸上的愧疚全都抚平,或者全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一早赶过来的我其实有些疲惫,但我还是努力地向他绽放出温和的笑容。有时像这样在与他对望的时候,我觉得言语在我们之间似乎是多余的。
“等我一下,我去接听个电话。”
他的手机忽然响起,他便匆匆拿着手机走到一个角落接听。回来的时候,他眉头皱成一团,脸上除了刚刚的愧疚,也多了几分难色。
“安琪我来照顾,你去吧。”
虽然我没听见他的通话内容,但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公司的危机状况还没解除,正时时刻刻需要他去操心、处理呢?
匆匆送走亦翔以后,家里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乘安琪还没醒来以前,我如往常一般动手先准备好简单的三文治、饼干和牛奶,放在客厅的小茶几上,等她醒来后,自行去吃早餐。我虽然也很想与她同桌吃饭,但每当我靠近,她又会不愿意吃东西,有时甚至会免不了大哭大闹一番。
没过多久,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亦翔的睡房哒哒哒地跑了出来,经过了我的眼前,直奔放在沙发上的那只布娃娃。都说小孩是家里的朝气,有时看她在家里跑来跑去的模样,心中有一股暖意,但她对我的视而不见,有时也难免让那股暖意变成难过。
我看着安琪把早餐给吃完,然后又静静地到了客厅一角玩玩具。虽然心理治疗疗程还没正式开始,但跟治疗师会面以后的她情绪却似乎比之前平静了一些,也没闹着要到咖啡厅等她的妈咪。要不是那天我因为得递交辞呈,没办法得带她出去的话,或许我们就不会经过当初她妈咪放下她离去的咖啡厅,她也不会每天硬拽着我站在玄关处。
“安琪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安琪不发一语,一直在玄关处站着。
“安琪乖,你先自己去客厅玩,姐姐给你准备午餐好不好?”
我的手刚刚才碰到她的肩膀,她便大力把我打开。无奈,我只好抱起她往客厅去,但她却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对我又捶又捏。在她近乎快嘶哑的哭声里,我隐约听到了她喊着‘妈咪’,才联想起前一天在咖啡厅,她一直坐在儿童区里不肯离开的情景,于是便开始了每天都带着她去那里报到。
或许那是个可以给她些许平静与慰藉的地方。
亦或许她依旧深信她的妈咪会回到咖啡厅里的儿童区接她。
我如同之前在咖啡厅陪伴在她身旁的时候一样,拿出了一本书,在离她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开始阅读。如果她能够这样静静地呆在家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外面太多滋扰,会让她情绪波动得比较厉害。
到了中午,我拿出了秦皓哥早上煮好的粥加热,就解决了我和安琪的一顿饭。
虽然秦皓哥表面上是不赞同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甚至还有些生气,但他最后总是会帮我张罗着。尽管我很不愿意让他知道我现在的窘境,但我还是有些庆幸他这个时候能够回来。不是因为他能在生活上帮我做很多事情,而是因为他回来了,我不再需要每天拖着一副疲惫的身心回到家里以后,又是独自面对一个空荡荡的房子。
刚刚把粥放凉了一些,拿到了小茶几那里给安琪,我妈就忽然来电。
“会不会打扰你上班呀?”
“不会,我现在正在午休呢。”说完,我不禁在心中感叹着自己对于这样的小谎言已经撒得越来越顺口。
“我刚刚去市场买菜,看着鱼新鲜得很,就买了一条回来做你和你爸最爱的糖醋鱼。你今天就回来吃晚饭吧,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菜,顺便也叫上亦翔,我们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妈,亦翔最近公司忙得很,常常都得加班,恐怕……”
“那你就自己回来一趟吧,你都好久没回家了。”
妈的一句话,我心里有说不尽的愧疚。
我最后一次回家是在亦翔去美国出差的期间,自从安琪出现以后,我都没有回去陪陪爸妈,现在更是分身乏术。
更重要的还是,我不能让爸妈看出我现在正在面临的状况。
“妈,我最近公司也很忙,在赶个特辑呢。”
“那也不至于周末也忙得回不来吧?我们又不是住得多远,你爸也老是念叨着,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你已经有好几个周末都没回来了,难道你就不……”
这时客厅里突然传来了东西打翻的声响,我回头一看,安琪的一碗粥已经打翻到地上,一片狼藉。
“妈,我现在真的很忙,我再打给你。”
我没等妈把话说完,便匆匆挂了她的电话,冲到了安琪身旁。
“安琪,你有没有烫到?”
我把她抱起来,细细检查她的两只小腿,但这样触碰她的举动也换来了她不断的挣扎和捏打。我隐忍着那股酸疼,在确定粥没撒到她的身上以后,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可却不愿意放开我揣在怀里的女娃,任由她继续在我身上虐残。
如果这样能让她心里稍微舒坦些的话,这样的疼痛又算什么?
或许也因为这些肉体上的伤痛,才能稍稍弥补我对她的亏欠。
“你回来了?”
我刚觉得有人把我抱起,就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这天,亦翔回来得比较晚,在等他回家的时候,我竟然不知不觉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睡着了。安琪也在今天开始接受了第一次的心理疗程,这把她带去医院与回家的路上她也没少折腾我,所以回到家里以后,她很早就疲倦地入睡了。
“你安心睡吧,我刚刚已经打电话跟秦皓说了一声。”
他微微扬起嘴角温柔地笑着,但那温柔没有延伸到他的眼神里,他的眼里有着的是笑容也抹不去的疲惫。
他把我抱到了他的睡房,放在了安琪的身旁,盖上被子后,转身就要离开回到他一直在睡的书房。
“亦翔,你过来这边睡吧。”
我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稍微掀开了原本盖着的被子,在他的床上腾出一个空间给他。沙发床毕竟不是真正好睡的床,一时半会儿倒无所谓,但他这样长期地睡着,又怎么能够养足精神?我心疼他的疲惫,心疼刚刚看到的那副倦容。
话才刚说出口,我就感觉到前面的空间有人睡下来。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他厚实的背。他大概真的很累,衣服没有换下来,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已经熟睡了。
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我心中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很快的,在为他盖好被子以后,我又再次陷入沉睡。
只是这一觉我并没有睡好。
许多亦翔与我在一起的甜蜜回忆在我的梦里播放着,待我们交往期间的回忆播放完了以后,画面停留在亦翔的背影,但那背影却是有着说不出来的冷漠。当我每向他踏出一步,画面就会不停地拉远,到最后我用尽吃奶之力朝他跑去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从我的眼前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黑。
“亦翔!”
我胸口闷着一口气提不上来,就当我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我突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喊着我在梦里不停喊着的名字。
“小双怎么了?”我看见亦翔从外面一路奔回房间,他看到我一脸受惊的模样,就立刻坐到了床边,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别怕,我在这里。”
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大手不停顺着我的背,安抚着我,我也渐渐地从梦魇的恐惧中回到了现实。几个安慰的吻轻轻落在了我的头上,我的身体也第一次不再像之前一样抗拒他。
“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
我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不敢把自己的梦境告诉他。此刻我只想抱紧我在梦境里面没能抓住的他。
“没关系,都过去了。”语落,一个吻又落到了我的额头上。
我抬起头望着他,正好对到他的眼睛。
他的眼里已经没有昨晚的疲惫,我反而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我以往最熟悉的柔情正在俯瞰着我,他的目光清澈得我几乎都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正当我感觉到他的气息渐渐向我靠近,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想到在我们的嘴唇就快要碰触到的时候,耳边就传来安琪嚎啕大哭的声音。
我睁开了眼睛,看到原本睡在身旁的安琪已经醒了过来,正在怨愤地瞪着我。她在床上不停地挥舞着四肢,又翻滚又哭闹。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慌张地推开亦翔,下了床。
“我先回去了。”
“小双,等等,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好好照顾安琪吧。”说罢,我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落荒而逃。
“窦小双!”
我一打开家门,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正在激动地叫着我的名字。未等我回过神来,一个高个儿已经扑向了我,把我紧紧地抱着,不停地啜泣。
“秦湘……”看着闺蜜终于归来,我也激动得跟她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说你们两个好不容易终于重逢了,干嘛哭哭啼啼的呢?”秦皓哥走了过来,一双手分别落在了我们的背上,轻轻地安抚我们。“你们那么久没见面,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你们先上楼叙叙旧,午餐准备好了我再叫你们下来。”
“哥都跟我说了,你怎么那么傻呢?”
同样的问题,我面对了两遍。
知道我事情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说了相同的话,难道我真的犯傻,真的做错了吗?
我和秦湘如同以往聊天的时候一样,面对面盘腿坐在我的床上。面对秦湘的质问,我只能看着她,无力地笑着,就好像自己是真的是傻了一样。
然而我没有料到自己的反应竟然无意间激怒了她。
“秦湘,不要……”
她伸过一只手来,把我的左手给紧紧地拽住,另一只手则是快速地把我外套的袖子往上推。这么一推,我手上的淤痕尽显无遗,当中还包括昨天一些未消除红肿的新伤痕。
看到这一幕,她像是害怕会弄疼我,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
“怎么会这样?你真傻吗?你都不会闪躲的吗?”
半晌后,秦湘回过神来,用她颤抖的双手推着我的肩膀,大声地责备着我,自己却忍不住难过地哭了起来。我强忍着自己的泪水,只容许它在我的眼眶里面打滚,不准它落下。
秦湘是个比我坚强许多,很少会落泪的人。印象中她哭得最惨的一次是大学毕业前夕,她遭受到了初恋的背叛,其次就是现在此刻了。我们之间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默契,向来只容许一人哭泣,另一人得安慰对方,所以我此刻更不能哭。
她哭倒在我的怀里,而我也像安慰小孩子一般安慰着她。
我不禁想起了安琪,如果她也能对我这般敞开自己,能够一次痛痛快快地在我怀里哭诉自己的憋屈,那该是多圆满的一件事情。但我现在也不敢祈求她的原谅与接纳,只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如同她母亲的期待一般,健康地成长。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哭了好长一会儿,秦湘终于收起了自己的眼泪,认真地看着我问道。
对于她的问题,我曾经认真思考过,但那是在林茹霜还没离开,情况比较没有像现在这般复杂之前。在Y市的那段时间里,我偶尔会坐在一家可以看到湖畔美景的老式茶馆里面发呆,发呆的时候就会想着我和亦翔之间的故事会发展出什么样的可能性。但真正回到现实里要去面对的时候,才发现一切可以很残酷,残酷得不留下一点时间和空间让我去思考。
“我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们现在的关系好像除了我和他之间的爱以外,还多了一份对安琪的责任,变得好复杂,我也说不清。但就在林茹霜把安琪交托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办法去推卸掉这份责任。又或者说早在听完她的故事以后,不管是对于安琪还是林茹霜,我总觉得有着一份很深的亏欠。
“你……”
我摆起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我大概能猜得到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我也知道我是有更多其他的选择,但我既然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我只能试着继续走看看,希望会走到有其他转机的一天。
与秦湘相处那么久,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固执与倔强?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收回刚刚要说的话。
“听说你在美国的时候,你妈帮你安排了相亲,怎么样了?”
虽然这画风转得很突然,但我只想快快把整个叙旧的焦点从我的身上转走。那么久都没和秦湘聊聊天了,我也好想好好地关心我这个好闺蜜。
“别提了,我跟你说……”
这个话题成功地开启了秦湘滔滔不绝的模式。
我听她从相亲对象A开始讲到了B、C、D,听着她对这些男生满满的抱怨与挑剔,然后到最后她因为受不了相亲的安排,又挂心着我的状况,便悄悄从叔叔阿姨那里逃回来的过程。
她在美国那些精彩的故事把我暂时带离了自己烦心的人生。
秦湘,谢谢你也回来了。
今天是安琪第三次接受心理治疗。
前两次的治疗似乎没有起着太大的作用,于是第三次的治疗,医生改用了其他的治疗方式,也同步进行了语言障碍治疗。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安排给她加重了负担,也把她给累坏了,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闹着脾气。
“安琪,别跑那么快!”
到了亦翔家的小区,我们下了出租车以后,安琪就突然甩开了我的手,往前方跑去,但却又不是往家里的方向跑。我赶紧跟着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但也如同以往一样,换来的是她在我耳边刺耳的尖叫,和在我身上的捏打。
“好好,安琪是不是想要去游乐场玩一会儿?但只能是一会儿哦。”
当她在我怀里一阵哭闹的时候,我余光瞄到了前面的游乐场,想到安琪大概是想在那里玩一会儿再上楼。不过今天的天气有点飕飕冷冷的,我也不能容她在外头玩太久,以免她着凉。在困难地帮她把原本穿在身上的外套给拉好以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跑到了游乐场,爬上了溜滑梯。
小孩终究是小孩,看着她也有如此贪玩的一面,我会心一笑,才发现不只手上有酸疼的感觉,左脸旁靠近嘴角的地方也有股辣辣的疼刺感。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启动了自拍功能,对着左脸瞄准。
我脸上多了一道红色的小疤痕,大概是安琪的指甲长了,刚刚挥舞双手挣扎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我的脸。所幸那道痕印虽然有些红,但是并没有渗出血来。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吓得我差点没松开手把手机给掉到地上去。画面从摄像机变成了一串长长,我没有看过的陌生外国号码。
“喂?”
“小双,你在做什么呢?”
听到电话另一头的那把温和依旧的声音以后,我几乎快哭了出来。
这是远宏去了法国那么久以后,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听到了他的声音,我几乎快要冲破防备,像以往一样把心里的憋屈全部都向他哭诉。以前秦湘飞得比现在还勤,每当有什么不开心的时候,我都是转而向远宏倾诉,而他总是借着他的耳朵,他的肩膀给我。不只是他的那个肩头是有着他身体暖暖的体温,他安慰人的声音也仿佛是有温度的,就如同他现在这句简单的问候也在释放着一样的温度。
“我还能做什么?不就是在上班吗?”
我咬着牙说完了撒惯的谎言,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不透露半丝紧张的情绪。对于这个谎言,我用上了N次,早就驾轻就熟,却在远宏的面前紧张得快露馅。在远宏面前我从不撒谎,或者说我也没敢在他面前撒谎,因为只要是我的声音或一个眼神里有小小的心虚,他都是能看得出来。这或许也说明了他真是平时对我观察入微,是个很了解我的人……这不禁又勾起了我对他的歉疚。
“那怎么办公室会有那么多的杂音?”
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好久以后,他似乎是以叹息的口吻开了口,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我也只能尽量掩盖下去。
“刚刚觉得有些乏了,所以下楼来买杯咖啡。”
我倾尽全力压着慌张,语气淡得我都觉得有些冷漠,而他在另一端继续沉默着。
“喂?你还在吗?”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默,所以试探性地开口问问他是否是在线还是已离线。
“小双……”
我听到了他唤着我的名字,但声音不是从电话里面传出来的。
我下意识循着声音回头,在还没有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以前,就被紧紧地拥进那个人的怀抱里。
所幸,我是记得这个的温度的。
一切比梦境还不真实。刚刚还用着外国手机打电话给我的人,就这么一瞬间的时间出现在我的面前,紧紧地抱着我。而那股炽热的体温却一点一点地在融化着我,让我变得有些瘫软无力,只想忘却一切,沉溺在团团包围着我的温暖里。
“远宏,你怎么回……”
当一双有力的手把我的肩膀从那怀里撑起来的时候,我的眼睛对上了正在俯看着我的另一双眼睛。于远宏的眼睛里好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溢出的是数不清的碎片在割剐着我,里面有对我的疑问、痛心,也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
我想试图别过脸,避开那眼神,但他一双手不知从何时已经从我的肩膀转移到了我的脸庞上,把我的脸牢牢地固定着。他用拇指轻轻地拂过我左脸上的伤痕,眼底有说不尽的心疼,而那心疼底下还蕴藏着泪光在打滚。
“远宏,你……”
正当我要伸出手去摸摸他有些瘦下来的脸庞,问着他刚刚还没问完的问题时,他的一双唇贴在我有些冰冷的唇上,把我的声音给盖了下去。见我没有多大的反应,那双唇在我的嘴上轻柔地移动,在每个角落慢慢地吸吮,像是在企图救活快死去的同类。我所有的思绪在这股柔情攻势下渐渐化开,产生了异样的感觉。在我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冰冷的唇像是重新被赋予了生命……
我竟然在不知不觉地回应着他的吻!
但很快的,我感觉到有股寒得刺骨的眼神正在注视着我,仿佛给我从头上浇了一瓢冰水。我即刻清醒过来,尴尬地从远宏的怀里挣脱出来。我下意识地望向游乐场的方向,发现安琪仍然在自顾自地玩着,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但我的目光也不敢再回过去停留在远宏身上半刻,转头就往游乐场把安琪牵好,再火速地离开。
才刚刚打开门,安琪便又甩脱了我的手,跑到客厅她的专属小角落玩去。我无奈地关上大门后,径自地到厨房里倒了一杯冰水。天气已经渐渐转凉,畏寒的我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喝着冰水,但我此刻却需要仰赖着它来让自己清醒一些。
在我还没喝下第一口的时候,我就听到睡房里传出一些动静。
“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见到亦翔出现在房里,我有些讶异,也有些兴奋,早就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这段期间都要忙得很晚才能回家,今天那么早回来,可能就说明了公司里的危机已经处理妥当,我心中里不禁也替他高兴。
可是他看到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与‘高兴’两个字沾不上边,是一种我不曾看过的陌生表情。他大力地抓住我的手腕,把站在门边的我狠狠地拽了进来,再大力地甩关了我身后的门。门‘砰’的一声巨响,让我整个身体都猛地跳动了一下,但他下来的举动更是让我陷入从没有过的恐慌。
他一只手紧紧地揽住了我的腰,一个劲地不停在我的脸上粗暴的亲吻着。他的另一只手也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摸索,在成功拨开我的外套和衣领后,他又不停地在我那暴露出来的苍白颈窝上啃咬。
“亦翔,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我慌张地说不出话,勉勉强强地回过神后,开了口却都是满满的哭求,希望他能停止这一切让人害怕的粗暴举动。我的手不停地将他推开,他却把我往他的怀里压得更紧,让我没办法动。
“不要呀,亦翔……”
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抽出一只手,我想要推开他此刻尝试在解开我衣扣的手,却反而激怒了他。他抓着我的手腕,往他的床上甩去,但那么一甩,也甩掉了我之前的恐慌。
一切就如戏里面看到的慢动作镜头一般,当我被他甩出去的时候,我感觉到身体已经失去了引力,像是飘荡在房里的空气一样轻,而在我眼前原本应该一闪即过的狰狞面孔却异常地清清楚楚倒映在我的眼球里。
难过瞬间充斥着我身体里的每个细胞,因为眼前对我施暴的不是别人,而是我很爱的他。
然而我的呆愣却没有换取他片刻的迟疑,很快的,他如猛兽般也扑上了床,继续对着猎物进攻。而我此刻也丧失了挣扎求生的能力,如同一具已经没有知觉,已经死掉的尸体一般。
我忽然感到他的动作也跟着我的沉默慢慢地停止下来。
被他褪去一半的上衣,快整个露出来的肩膀上有着他的喘息,但他每一个呼出来的鼻息,碰到了我的肩膀却让我感到十分寒冷,如冰造的细针不停地刺着我一样,让我不禁打起冷颤。
好半晌,他终于撑起压在我身上的身子,目光凌厉地看着我早已淹没在泪水里的脸庞。他的目光穿透了我那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炯炯的眼神透露着冷漠与愤怒。
“为什么于远宏可以,我不可以?”
他一字一字清晰地问道,话语里面尽是嘲讽与鄙视的味道。
我感到身体里的什么仿佛瞬间被抽干,眼前明明望着的是他,但映入眼里的什么也没有,如同我现在空置的躯壳一样。
在我还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已经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准备离开房间。
“这几天我会把安琪带到我妈那里,让她照顾。”
他冷冷地说完了这句话以后,头也不回地开了房门就离开。
-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