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妄言(1 / 1)
夏河仰望着面前高耸的宫墙——幼时,每当受了委屈,他总喜欢钻到先后的怀中寻求安慰;亦或是拉着朱钰的衣角,缠到他愿意给自己出气为止。自从先后去世,自己出宫,如此仗着庇护胡闹任性,纵情肆意的日子,竟也是一去不返了。
而直到如今,他先前本以为,永远的归宿近在咫尺,自己此生再不会到这冰冷的宫城中寻求安慰了。
可他终究是来了,在失去了他自持的永恒后。
夜已三更。夏河见朱钰从不爱走正门,此次半夜三更,更是大大方方地直接翻墙进了去。
当悄悄来到朱钰寝宫时,夏河惊讶地发现——宫中竟还亮着灯!
他推门而入——明亮的灯火映照下,朱钰正批改折子的身影让夏河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无论什么时候,好像只要他需要,他的钰哥哥永远就在那里,如山岳般坚实可靠地屹立在那,等着他来倚靠。
朱钰听见声响,抬起头来,向他笑笑:“河,来了?”
“是,我来了,钰哥哥。”
仿佛时光倒流般,这是过去他们之间曾发生千万次的对话,如今却在这个他们幼时从未被允入过的宫殿重演。
朱钰放下手中的折子和笔,命令道:“灭了除这案台外的所有灯,退下吧。”
殿内明亮的灯火一下暗下来,只余一盏小小火光,映出案台后的朱钰,和案台前的夏河。
忽然,朱钰伸手熄了最后一盏灯,四周霎时陷入混沌地黑暗中。
这使一般人惊惧的黑暗,在夏河眼里却是一层使他安心的天然保护。
一片黑暗中,夏河只能听见朱钰的靴子轻触地面时发出的闷响。
少顷,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夏河把下颔轻轻放在朱钰肩上。两人就那么默契地静静拥抱着,在这黑暗中,无声无息,沉默不语。
夏河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错觉一切都没有变——他还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朱钰还是从前那个温柔可靠的哥哥。这可能也是他从不后悔为朱钰做任何事的原因——他不信外人说的朱钰是个冷漠残酷的人,因为他明明是这么温柔一个人呵。
只是这个世界,可改变的实在太多太多,即使人心不变迁,但环境会变,身份会变,责任会变。这些东西,改变不了人心,但能隔阻原本亲密无间的两颗心。
过了很久很久,夏河的呼吸变得均匀起来——他已靠在朱钰身上睡去了。
朱钰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轻轻抱起夏河,将他放在不远处的床榻上。
直到他放下夏河,才发现自己左肩上的衣物早已被泪浸透。
朱钰靠在床沿,失神地看着夏河所在的方位——他不是没对自己这个弟弟起过一些不该有的感情。但他知道,夏河从来只把他当哥哥看——而且,他首先是大明国君朱钰,其次才是夏河的钰哥哥。他没资格去爱他,他一直都明白这一点。于是他放弃了,甘愿做他永远的好哥哥。
夜深了,这一夜,注定有人安眠,有人无眠。
清晨,夏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身旁朱钰沉静的睡脸,竟出奇地晃神了一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早不是他少时了。
“瑶瑾,起床,五更了,汝早朝要迟了。”
瑶瑾是朱钰的字,由于读写起来都十分女气,极是少用。连朱钰的亲生母亲都很少叫他这个字,只有夏河不时会这么叫,倒是颇带点调笑意味。
不过夏河其实打心底里喜爱这个字——瑶瑾二字皆是美玉之称,念起来,有种格外温润亲昵的意境。
朱钰慢慢睁开眼睛,侧过头看了夏河许久。
正当夏河开始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朱钰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是字字句句都砸在夏河心上——
“我觉得,秦淮可能没死。”
夏河颤抖着唇,艰涩地问道:“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