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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七.祈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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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开书卷,停在百年前的一页。

怀旧说书人吟诵的口吻。

溅湿记忆,又模糊了字迹。

陆茗依:

“除妖师”这三个字听上去是多么正义凛然啊。

那时候,我,莫纱,朱湫还是师门下的弟子,义结金兰的姐妹,也是师傅口中的一段佳话了。

之所以结义,是因为我们都是不被世人所容,有不详面相的人,同病相怜又朝夕相处,难免相互怜惜,日月如梭,感情渐渐浓厚。

虽说是姐妹,我们三人的秉性却截然不同。

我,爱好鼓乐笙歌,练就的功力只能用来扶伤,或是制作平安符,赠与有求之人,只有行事细腻一点总被师傅称道。

朱湫,足智多谋,是唯一能与师傅对弈,一较高下的人选,让人敬佩是她的手段,下毒首当其冲,除非她自己,无人能解。

而莫纱,天生聪颖,悟性极高,除妖上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舞一手剑能使得许多师兄甘拜下风,但她也是看面相的人最畏惧的一个,煞气过于重了——这话不假,莫纱总有着几分男孩子习性,风风火火,还经常闯祸。

所以,至于她,师傅总是又爱又恨,时而眉开眼笑,时而又哀声连连。

再后来,莫纱的功力大涨,鼎盛时,居然只有师傅才能压制。

这件事,也引来许多人的不正之心,毕竟我们三人辈分都尚小,万一师傅传位给了莫纱,非议又该有多少?

然而我很清楚,真正想当上那个位置的人,却是朱湫,但她本与莫纱不同。

莫纱做什么事都光明磊落,天不怕地不怕,招来许多仇恨,中了许多阴招,也毫不在意,挥挥手就过去了。

朱湫则不然,她觊觎着师傅的位置,是我们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因为她说过:“不利用别人,迟早会被别人利用,不站在权势上,就无法保证自身的安危。”

我和莫纱都清楚,那是她不想被人背叛的害怕。

所以她步步为营,能进能退,能放能收,是师门里最得人心的一个,那些弟子都敬佩她的聪明才华,甚至十分崇拜。

但她又算得过于精明,以至于疑神疑鬼,一来师傅极为宠溺莫纱,二来莫纱的功力确实登峰造极,渐渐地,莫纱成了朱湫心中的一块心病。

后来发生的整个事情的开端,是从一次任务开始的。

莫纱: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出任务了,于我而言,任务总是轻松的活计,还可以顺便逍遥野外,四处转转。

“除了在镇内作乱的妖魔。”

听上去还挺没有新鲜感的。

这妖魔杀了许多富贵之人,看来是有图财的爱好了,值得一会。

——但自己会被这所谓的“妖魔”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却是我从未料想到的。

入夜,街道上黑灯瞎火,只听得风声在耳边兜兜转转。

一个人影在房顶上驰骋,矫健的身姿,一眼就知道高强的武功。

“呔,往哪跑!”

我翻身跃起,追他而去,胆敢在我面前作恶,真有种,够嚣张!

谁知,他的武艺不在我之下,而我,居然缩短不了距离,一时间,我实在咽不下去这口闷气。

“你这个除妖师,还真是不懂变通······”前面的人影突然一顿,转过身来,像是无奈地嘲笑。

浓云散去,月光水银泻地。

那人一身黑蓝色长衫,腰间一把匈奴短刀,鼻如悬胆,浓眉凤眼,仪表堂堂,怎么看,配上“妖魔”二字都显得委屈。

只可惜我脑中满是“有破绽”的号角,持剑就直冲过去。

几十个会合下来,刀光剑影,闪闪绰绰,彼此都有些疲乏,可气的是,我竟然是处在下风的一个。

“除妖师,你叫什么名字?”

“莫纱。你呢?能修炼成如此相貌,是什么来头?”

“龙骨,我是一截龙骨,偏好生在墓地旁,吸收的都是些鬼灵的气息,用的招式也难免死气过重,其他妖怪也叫我‘鬼之龙骨’。你可以叫我解貉獗。”

“你有这般本领,何苦去杀人偷财宝?”我更加不解了。

听罢这话,他露出了讽刺的嘴脸,眼光极为阴冷,朝我笑道:“我干的事,可比你们除妖师要有良心。人类永远都是恃强凌弱的生物,折磨尚未成型的妖怪,剥皮、掏心掏肺,下药,制皮囊······遭到惩罚了,又去投靠除妖师,说得自己仿佛多么可怜兮兮,真是令人作呕。而你们除妖师,受了钱财,装出一副为民除害的嘴脸,来向我讨伐了?”

“你,你在说什么······?”我不禁恍惚了,双目发虚,“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从小到大,我住在师门。在我眼里,除妖师是比什么都高尚的作为,斩妖除魔,为了不让人类受到欺压,为了守护他们的平凡生活······

“原来,你也被蒙在鼓里,白白练就一身功夫,却为了自以为是的正义出剑,真是可悲。”他向我伸出手,“来吧,我给你看,别再傻的可怜了。”

我握住了。

那一天,对我简直是炼狱一般,主顾们花天酒地,宰杀小妖,而妖怪们尚不能发出人声,哽咽、嘶吼、啼哭;森林的妖怪担惊受怕,瑟瑟地缩成一团,它们也有家,也有家人,还在泣不成声等待不可能回来的同胞······

画面、声音,犹如锋芒在背,想起我曾经执行的任务,也是如此吗?以一副善人的面容,做着下贱的杀戮行为。

我只觉得胃内一阵翻涌,恶心的涌上喉头,索性跪在了地上,干呕了数次,咳嗽不止,眼前一黑,身体便重重地倾斜倒向一边······

“没事吧?”醒来时,解貉獗问道,眼神复杂。

我勉强地摇摇头,望向他:“你,不杀我?”

“我可不是除妖师。”

一句话重重地捶在了我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想起曾经的罪责,我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温热附上了我有些冰冷的身体,是解貉獗的外罩,他望向我,轻轻地说:“你没错,不知者无过。”

他再次伸出了手,问:“起来吗?”

“······谢谢。”我再次握上他的手,却觉得一阵酥麻。

我们四目相视,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真挚与赤诚,听见了心跳在胸膛作祟。

相握的手很温暖得有些发烫,不知什么时候,十指相扣,微微发颤。

朱湫:

窗外狂风骤雨,屋内点了一盏小的火炉。

这房间本是我们三人同住,陆茗依在另一边研究琴瑟,而我则照旧品一杯茶,看一本书。

有人破门而入,是莫纱没错。

她整个人都被鱼水打湿了,嘴唇剧烈的颤动,甚至发白,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我猜到了七八分,起身关上了门。

“我去找了师傅······他说,他居然说没办法,因为······因为没有钱就无法养活弟子,无法将这个师门开下去······可,可······”她说不下去了,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陆茗依慌了神,跑过去拥住她,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是知道的,不过喜欢置身事外罢了,不去出任务也是她赎罪的一种方式。

我也是知道的,早就猜透了。

师傅能够不敷衍她,说出真相,显然还是将她推心置腹的。

思及此,我不由得眯了眯眼,扯开一丝笑容。

师傅的心思我能猜透九分,他不愿告诉莫纱真相,因为莫纱的性子过于耿直,而他不忍破坏,不忍牵扯出自己的罪恶感。

可惜,纸是保不住火的。

人心岂不都是如此,脆弱,又冷硬。

“没什么好哭的,世界上又没有后悔药吃。”我说,轻轻叹了口气,也蹲下身来,故作不懂,“莫纱,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也会好受一点儿。”

陆茗依也赞同地点点头,劝解了一番。

终于,等莫纱平静下来,开始小声诉说事情的经过······

陆茗依听得入了迷,这也怨不得她,毕竟她还没踏出去这儿,只是天天弹奏鼓瑟,制几个平安符,难免对世事充满好奇。

当然,我也听得认真,没有忽视——

莫纱在叙述到那个解貉獗的时候,不同于惊异、惨白、难受的表情,那紧张、羞涩、喜悦,微微酡红的脸颊,完全是陷入了情网。

我不由得叹气,这丫头,什么时候都这么······所思所想都从脸上看得透彻。好歹向陆茗依学学,懂得隐藏和收敛。

是否该说句大事不妙?

就算我们除妖师干的是杀戮者的行径,但人妖殊途,杀戮妖怪是不会让师门里的弟子产生愧疚的,相反,如果维护妖怪,就是背叛师门的行为了,其罪当诛······那些师兄们绝不会放过这次良机,师傅就算再怎么护着莫纱,触及到了规矩也无济于事。

夜空劈下一道闪电,雷声轰鸣,大雨磅礴。

屋内的烛火摇曳了几下,又渐渐平息。

上官陌:

那年冬天,在街上遇见她时,我有七分的意外。

其实,我们几乎天天见面,仗着师兄妹的名义。

记得初见,我们都缄默了许久,只彼此相识着,由时间分秒而逝,天荒地老。

她制平安符的样子,白衣胜雪,圣洁纯美,不食人间烟火般,仿若一朵盛开在凡世的白莲。

因为规矩,我们每次相会都但笑不语,偷偷的见面,应该又称作幽会罢,避着所有人的耳目,乐此不疲,有时我吹箫,她弹筝,有时只是静默着,笑着,不发一语。

陆茗依,是我一生中最重的名字。

迎上去打听,才知道是源于莫纱的失踪,师傅派遣她和朱湫来追究此事,恰好我也执行完任务,无事,便同行——对外打着师兄妹的名义。

但最近,愁云却在我的头上挥之不去,与她而言,也是如此。

关于司徒云的事。

不知师傅是否看出我俩的端倪,才把司徒云放在我身边。

我原恶劣地想,只要不给她好脸色看,她就会乖乖地哭哭啼啼的走——但使不如人愿,司徒云是真心的,我甚至不明她为何中意我,包容忍让,细腻关心,被冷待时也只付之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女人,兴许是男人一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可惜太迟了,我的心已经被人占满,不可能再有余地给另外的人。

我想,于她,我是要愧疚下去的。

“上官师兄,陆师姐,大事不好了!”远处跑来的小弟子,惶恐地大喊。

我们一并回头,心下了然几分。

——是祸躲不过。

快马加鞭,赶到事发的林子。

晚了,晚了,眼见之处都是一片血海,森林已经被火烧毁。

妖物的,同门人的,鹅毛大雪纷飞而下,铺天盖地,雪白的,血红的······

陆茗依颓然地跪在雪地上,身体止不住的颤动,唇角发白,脸色惨然。

许许多多的尸体,错综的摆放着,两败俱伤。

有莫纱的、解貉獗的、朱湫的、郝烨古的······还有司徒云的。

心下不由得一紧。

“我······如果我早些时候阻止,都怪我······”陆茗依的泪滴在雪地上,是滚烫的,她自责着她的懦弱,卑怯。

我不说话,看着司徒云的尸体,咬破了嘴唇。

我和陆茗依,我们俩一样胆小如鼠,卑鄙不堪。是了,我们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害怕去阻止,去涉险——为了什么?无非是自保尔尔。

以我们的力量,就算无法抑制师门内部的争斗带来这场恶意以莫纱为幌子的厮杀,也不至于保全不了任何物。

她的姐妹,我的红颜知己。

他们,就这么死于一场人心险峻的阴谋。

是我们天真,以为一切都能趋向最好的结局,一切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们错了,错的离谱,自私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影子。

亘古的声音传来——是缘木,师傅说过的,但我们没想过是真的。

陆茗依握紧双拳,沙哑的道:“我要拯救······把他们从这个命运当中······”

“小姑娘,这一世已经不行了,下一世吧······他们下一世,也会有这样的命运,被力量蒙住双眼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即便这样,你也想要弥补错误么······”

“是,这是我欠他们的。”

“既然如此,你就留守在我的沁园内,直到完成心愿,不许踏出一步。”

我扯开一丝笑,却僵硬的难堪:“——我要陪在她身边,不能让她独自一人。”

“可以,但你的劫难是,要忍受痛苦。”

“无所谓!”

话音刚落,只觉得皮肤都在发烫溃烂,眼前一黑,脑壳却轰鸣作响,背后像是要撕裂,映出一道鲜红的烙印。

郝烨古:

说来好笑,我居然与朱湫这个女人有扯不开的缘分。

我是个小道士,有几张除妖咒符,却也用不多上,怎么着,与妖怪扯上关系,还是别要的好,我干的,无非是些糊弄人的把戏,只不过,时运不济,每每都会厄运缠身。

“别挡道。”

一声惨叫,一个女人出现在我身后,几根银针出手,我面前的妖物应声而倒。

“拿着除妖符咒,害怕妖怪,真是闻所未闻。”

她瞥向我,轻蔑的一笑,转身就走。

于是相识。

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每次被妖怪追赶,都会撞上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被她所救——虽然说自己是个男人,也为此很窝囊。

“你不是故意的吧。”她皱起眉头,却又露出令人胆寒的笑意,“我可不想与你有这么深厚的缘分啊。”

“······”我无话可说。

“罢了,你可别忘了,这些林林总总的人情,我都要讨回来的。”

其实她不那么恐吓人的时候,倒是十分漂亮的。

一来二去的熟识了之后,才发现这个看似心有城府的女人,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得离谱。

她说,她想要那个最高权势的位置,因为她不愿意被人陷害,被人背叛。

我很想当场失笑,但还是忍住了——她如此的聪明,却看不透自己。

说穿了,不过是害怕而已,渴望一个人的永生陪伴而已。

事发的冬天,我刚好和她一起,赶到时,又正是战火正烈的时候。

然而,战情却不容乐观。

一眼望去,我们都被震惊了——在那儿的,是厮杀这的人群,兴许是我们正赶上□□,所有人都已经杀的眼红,昏了头······

然而,最为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解貉獗和莫纱遣散了所有妖怪,两个人背靠背地立在一起,对抗的,却是整个除妖师门下弟子!

莫纱的事,我也一直听朱湫提及过——虽然听见一个除妖师却为了妖怪设身处地的着想,甚至不惜违背师门,我也格外吃惊。

“啧!”朱湫咬了咬牙,对我说,“你在这呆着,我去去就来!”

“喂!我说,你······”

别开玩笑了,好好做回那个我认识的利益熏心的女人啊!

“缘木,”她十指翻飞的银针,洒出的剧毒,高喊着,想要去莫纱和解貉獗那边,“你能否将这些人覆灭?”

亘古的声音传来。

“······这是命运的劫数,我回天乏术。”

“既然如此,给我比莫纱更胜一筹的灵力!”朱湫毫不犹豫,此时的战局,已经偏向了除妖师那边,他们人多势众,解貉獗和莫纱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螳臂挡车。

“下一世,你将会紧锁心门,这样也可以吗?”

“······无妨,不过同今生一样,”她愣了一下,嘲讽地轻喝一声,“再走一遭罢了!”

她得到的灵力,使战局发生了转变,三个人的力量,居然使两边相当。

偏在此时,我看见一暗箭射向她后背,心下一紧,身体自然地挪动。

等回过神来,心口已传来刺透,血花四溅,迎上她惊异的目光,我也强笑道:“好歹还给你一次。”

“缘木!我的愿望是,下一世解这个女人的心锁!”

“保存今生的记忆,也就是说,你在喝孟婆汤时,碗会碎裂。”

“有何不可······”

声音渐渐远去,视野慢慢模糊,眼皮越来越重,我沉沉的睡去······

解貉獗:

硬生生地遣散去了全部妖怪,我们并肩而站,彼此的脸上居然有着同样的笑意,分明该露出悲切,我们还可以这般坦然。

等待着,除妖师门下弟子的到来,看见远处火光冲天。

“你怕吗?”我含笑问她。

她也含笑看向我,朗声道:“怕什么?与你同在,哪怕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在所不辞!”

“不愧是我解貉獗的女人!”我宠溺地笑,双瞳却闪烁着阴冷的寒光,目视前方,“别说是刀山火海和龙潭虎穴,就算是地狱黄泉,也无所畏惧地去闯——只要有你在我身旁!”

“你也,不愧是配得上我莫纱的男人!”她说。

匈奴短刀反着冷光,嗜血似的在我手中触动着,莫纱的剑也已经出鞘——这一刻,我们视死如归,遥望乾坤。

“唯有你我生死与共,化作比翼爱恨寄苍穹!”

“唯有你我生死与共,化作比翼爱恨寄苍穹!”

二话不说的杀戮。

我们的刀剑穿刺在人身上,片刻间就染上血红的色泽,一片纷飞的红,火焰烧毁着森林,木头碎屑的掉落,噼啪噼啪······长衫迎风翻飞,呼啸的嘶吼,不多时,脸、手乃至衣物都肮脏不堪。

耳朵已什么也听不见,只凭与生俱来的天性挥出武器,我们相互感受背后的温热,就觉得心安。

疲惫不堪,手脚麻木,万事寂寥,我们平躺在了地上,只感受得到对方浅浅的呼吸。

十指相扣,笑容溢满颊上——即使我们都没有气力睁眼看看对方是怎样的表情。

“缘木,我希望,下一世,能在与他重逢。”

“呵呵,既然你抢先说了相遇,那么,缘木,我要带她在下一世浪迹天涯!”

于是,话已脱口,覆水难收,缘木交换了莫纱下一世的生命短暂,和我全部的妖力。

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是——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红莲火,琉璃碎。

琥珀涕零,相视而过遥望无期。

千年万载三分笑,七度轮回为你狂。

烟火绯红,愿与君赴。

唯有你我生死与共,化作比翼爱恨寄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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