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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三.亡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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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后,堕入阴间,出鬼门关,踏黄泉路,彼岸花开不见叶。

像囚人般的镣铐,咔嚓作响。

无光的瞳,却映照出朝思暮想的烟火。

猛然醒悟,原来一切尚未结果。

殷璃珞:

公主远嫁,风光也好,盛气也罢,驻足痴望的路人比比皆是——我和左瞭宇偏巧在酒楼观赏了全程。

虽然白思霏公主的美貌世人皆知,但常人哪能随时窥见?终是不切实际的念想。

唯独那撩帘的回眸一笑,着实美得惊为天人,美艳绝伦,可惜以后再无机会重温了。

是不是真的如此?看酒楼里新来的客,傻傻地念叨着谁的姓名便了然了。

“远嫁匈奴分明不是什么好事,亏她笑得那般开心。”左瞭宇摇首感慨,往杯中重新注了酒。

“怎么,你也凡心动矣?”我反问,看了看他一脸吃饱喝足的模样,不由愠怒得想笑,“胡吃海喝很快就会坐吃山空的,别怪我没警醒你。我的东西,也不是随你挥霍的。”

这家酒楼的住宿、餐的费用,都是左瞭宇将我给的首饰——除却我手上的璎珞,去当铺获取的,他居然用的那么自在?

“哎呀,别急,稍安勿躁,”左瞭宇突然抬起头,嬉皮笑脸地看着我,眼神里竟有一分我不解的迫不及待,坐怀不乱,成竹在胸,“看待会儿我给你露两手,保准手到擒来。但到时候,殷大小姐,你不准责备!”

他的食指对准了我的鼻梁,眉毛一挑,半命令的口吻,稳操胜券的笑。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左瞭宇:

酒足饭饱,我轻功一跃,翻身下了酒楼,目光上挑,看了眼坐在窗边的殷璃珞——她也正伸长脖子看着我,目不转睛,巴不得把“好奇”二字贴在脑门上。

唉,从脸上就看得出心中所想,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我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看身侧的行人步履匆匆地走过,埋怨没有可下手的猎物。

出师不利啊,我故作深沉地揉了揉眉头,这可不行,被一个姑娘家笑话,以后我还怎么混。

正想着,前面走来一个穿着富贵俗气的人,肚上一圈膘肥,身旁几个小厮,笑得极为讨好,冲前面喊着:“都把路让开,我们大爷的路,岂是你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能占的!”

哟呵,我双臂环胸,上帝果真待我不薄。

我抬脚走上前去,巧妙地接近他们。

“这位大爷,不知这是要往哪去啊?”

“哼,我们大爷往哪里走,你管得了吗?”一个小厮劈面斥责我道,“走开!”

“好好好,我走我走。”我顿时抱头鼠窜,赔笑着从那位肥爷的身侧走过,心中早就乐开了花,恨不得仰天长笑他们的愚蠢。

目送他们摆着架子,大摇大摆地远去,我冲酒楼的窗勾了勾手指,示意殷璃珞,捕猎完成。

她眨了眨眼,随即轻功落下,走到我面前:“好了?”

“嗯哼,”我不直答,只是将背在后的手伸出来,握着一重量十足的钱袋,颠了颠,“你觉得如何?”

想着这大小姐必会惊讶之余,斥责我的恶劣行为吧。

她确实在惊讶,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复而直直地看向我的眼,里面写着“怎么做到的?”,我笑而不语,等着她的后劲。

谁知,她竟兴奋不已,一把抓住我的手,笑逐颜开,激动道:“好厉害!教我!教我!”

倒是我先愣怔了,咳嗽两声:“······这,是盗窃,你明白么?”

“明白啊,”她反而奇怪地看向我,“你,不肯教我?”

“哦!”然后,她又恍然大悟似的,嗤嗤地笑起来,小手一摆,“你不是怕我责备你怎敢这种恶劣事吧?等候了那么久,才挑中一个最不招人待见的下手,你当我看不见吗。左瞭宇,少拖拉了,这不像你。”

这丫头······我低下头,用手掩住了嘴,竟露出一丝轻笑,这个行为,连我自己都惊诧半晌。

“这就是你拜师的态度!?”我抬起头,一副不受理她的样子,高声呵责道,“我可不收这样的徒弟!”

“你!”她气得脸涨红,愤愤地一跺脚。

徐梦馨:

情爱,不过是短暂的花期,盛开,凋零,却有那么多人愿意付出心血,飞蛾扑火般执着,换来一场空的悲切。

为了谁,辗转反侧千万遍,值得吗?

我目睹了壮观空前的送亲队伍,目睹了白思霏惊艳绝世的笑,也目睹了她所谓的玉面郎君——淑人君子,冷漠如冰,但那又如何?就值得笑、泪都为他?

像个傻瓜,愚不可及。

我不信情爱,向来不信。

正想打道回府,耳边却传来几声碎语。

“这就是你拜师的态度!?我可不收这样的徒弟!”

“你!”

止住脚步,我不由随声望去,只见两人站在街道口,争辩不休。

男子英俊潇洒,器宇不凡,一身藏蓝色长袍,颇有几分走四方的浪子情怀。

女子······

我如浑身打了个霹雳,震悚地脑袋嗡嗡作响,血色从我的面庞上褪去,嘴唇说不定也开始发白。

女子非绝色,倒也生的灵秀,眉间一点红痣,身着明黄色衣衫······竟与我那交心的挚友——殷璃珞不二。

不,这不可能,定是我眼花了。

未等我从震惊错乱中走出,那女子转身,与我四目相会,稍稍惊讶后露出欣喜的笑容,踏着小步子翩然向我走来。

“梦馨,你怎么也在这儿?”

“喂,你往哪跑啊,别走丢了!”

我的耳朵发出鸣响,呆呆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说罢,她执起我的手,眉间些许担忧,“连手都是冰凉的。”

男子的目光在我和她之间迂回:“你们认识?”

“当然,梦馨,我是殷璃珞啊,你还好吗?”

“······你是妖是鬼?”喃喃轻笑一句,一股怒气从我的心中颓然迸发,当即甩开她的手,将毒针藏在指缝间,厉声喝道:“你少开玩笑!帝都谁人不晓,殷府千金在三日前暴毙,行了葬礼,入土为安了才是。你说你是个死人,难道我会相信?”

殷璃珞:

我不明白啊,梦馨,你是说,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就在这几天,我还去看了帝都闹市的银花火树,品尝了美味佳肴,误入了沁园,遇见了陆茗依,就是现在,刚刚,也想向左瞭宇探讨盗窃的门数。

不仅如此,我的脉搏还在跳动,皮肤还是温热的,能感觉到茫然无助······

我想,我应该是活着的······不是吗?

一阵温热包裹住了我的左手,莫名的心安。

我抬头,便见左瞭宇目如朗星,摇首轻笑,示意我不要慌张,他举起了我们相握的左手,对徐梦馨道:“你才是,少开玩笑了!看着,我都可以握住她的手,还是暖的,这几天我都和她在一起,形影不离。这家伙喝茶、吃饭都能烫到嘴,哪有这么傻的妖魔鬼怪啊!而你又是谁?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的?”

“我?我是徐梦馨,徐府千金,是殷璃珞生前的挚友,从小到大。你又如何?本以为你是个闲杂人等罢了,现在看起来也是嫌疑重重。”

“听好了,爷名叫左瞭宇,自小闯荡江湖,什么世面没见过,你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口口声声着那些个神鬼之说。”

本如乱麻整理不清的思想,被我慢慢沉淀在脑后,我出手制止住两人的纷争:“左瞭宇,没关系,梦馨只是比较多疑,我们那么久没见,一定有什么误会!梦馨,我不知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但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请你先把毒针收起来!”

“好吧,就听你一次。”左瞭宇哼了一声,勉强苟同,其实凭他的能耐,梦馨根本算不上敌手。

而徐梦馨一愣,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也还是收了手:“你想怎么水落石出?”

“梦馨,我知道,就算说现在我不会害你,说我依着这样子并非另有所图,你也不会相信。”我叹了口气,指了指我和左瞭宇暂居的酒楼,“说来话长,我和左瞭宇,几天内就待在这酒楼中,任你确凿,若还有他话,能等到明日再言吗?”

左瞭宇: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殷璃珞沉默不语的样子。

说来奇怪,平日里表情变化多端,像杜鹃一样活泼好动的人,难得安静老实,又让人觉得受不了。

亏她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那么久,也不嫌闷出病来,害得我也神经兮兮起来。

天色逐渐暗了,酒楼里的客人也散了七七八八,我愈加烦躁的不耐,叫了小二,将今天得的一些不义之财,换取了不少美酒小菜,独自在这儿自斟自饮,也是一番趣味。

楼梯传来脚步声,凭借我的听力,无需抬头,就肯定是殷璃珞没错。

她坐到了我对面,看着桌上的盘子,微微愣怔,然后小小的笑。

那是一盘豌豆黄,她喜欢吃小吃,所以我特地留下,分文未动。

“终于肯出来了?有什么想不通的。”

“······嗯,”殷璃珞点点头,津津有味地吃着豌豆黄,“其实我早该预料到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我刻意的不去想。我潜意识里告诉自己是从大宅里翻墙逃亡,躲过了家丁,这是我从小就计划的方案了。但仔细想想,又十分古怪,因为我完全记不起来到闹市前发生了什么。梦馨的表情不像是假的,但我所说又确是真话。说不定,说不定,我是个亡魂什么的吧。”

“少在那儿自言自语的,亡魂?算了吧。这几天我们一直呆在一起,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定论——我说你是活的,存在于此的,真实的,你就给我好好记在心里,听到没!”我眯起眼,霸道蛮横地说。

“噗嗤”一声,殷璃珞捂嘴偷笑起来,身体都跟着微微颤动:“好,好,听命!”

“喂!回答的更庄重一点儿啊。”我也笑,故作斥责。

“······我叫殷璃珞,因为出生时一直盯着桌上的母亲的这串带着琉璃的璎珞,方才取了这个名。请道士算命占卜时,一个两个,都面露惶恐,说我眉间的红痣煞气重,妖气也重,是个不祥之物,搞得家人也随之惶恐,在偏门分了我一间闺房,仆人都很怕照顾我,染上晦气。

肯跟我说说话的,只有我的大哥殷俶石,还有徐府千金徐梦馨,我和他们一直都很要好,小时他们常常偷着过来看我,我也时不时地偷着过去看他们。我的双剑,也是大哥故意让老师示范,我在一旁躲着偷学来的。

我早该料到的,自己怎么可能随身携带了那么多首饰,穿上了这般奢华的衣服,明明生辰都鲜少有人记得。突然收获这么多玩意儿,怕是死后进了棺材他们怕了,这才······

呵,对我不好是因为怕,对我不好也是因为怕,我该说些什么呢?又能说些什么呢?

就算我现在已是个亡魂,是个真正的不祥之物,是妖,是魔,是鬼,是怪,我也没有如他们所想,有害谁之心,难道,反是我没有出息不成?”

我听得很认真,但我回答不上她最后的疑问,人生在世,命在天。殷璃珞说这些话时灿烂明艳的笑容,让喝的酒都变得酸涩,难以下咽。特别是于我而言,感同身受得特别强烈。

“现在的算命师傅都这么愚蠢吗?我刚出生,就因有不祥之兆而被遗弃。一家穷苦的人家收留了我,明明自己生活的难以支撑,还动什么恻隐之心。

六岁的一天,因他们交不上税收,宦官便抄了家。我却逃了出来,从此生活开始颠沛流离。

没有钱,就去偷窃,刚开始总是被抓到,一阵毒打是免不了,后来慢慢出神入化,游刃有余起来。与街头上的市井混混打架,从来没败过,就是凭着一股狠劲,扭打、挥拳。

我看过太多的乞丐,饿死的,渴死的,被人打死的。以富欺贫,强取豪夺,卖儿卖女,为了生计,谁都是肮脏不堪的。

为什么这些人能够如此嚣张跋扈?王法不能制衡,那总得有人来——那时的我,也想不到别人。

四处打听武艺高强的人,想拜人为师,也不是说要救人济世,恨得牙痒痒,出口恶气总是可以。找了很多地方,好容易找到了一个隐居山林的人,教导有方,但已年上花甲,不知是不是带完我这个徒弟,心愿已了,我出师后就安详地死去了。

游走到这里之前,也隐姓埋名地干了不少痛快事,这匈奴短刀也算得上是战利品吧。”

我没想到会对一个区区认识了几天的人说这么多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兴许是酒在体内作祟吧。

“你,也很辛苦呢。”殷璃珞与我四目相投,笑得温暖,那一瞬间,我知道,她是真正懂得我的感受。

知音难求,我算不算遇上了个红颜知己呢?

“活着谁不是呢!”我笑了,“所以你认为我会介意、害怕你是亡魂?在我眼中,没有什么比人更可怕的了!去阎王爷那儿报道却能毫发无伤地回来,你不觉得是件伟大的事情吗?挺起胸膛,骄傲自满一点儿!若我是你,早就吓唬人去了。”

逃亡,逃亡。

奔波在逆行的路途上,镣铐还在作响。

黑夜透出光,冲向心愿未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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