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六(1 / 1)
当冬日里的光线变得柔和微热,融化树枝沉淀的积雪,时间就漫不经心地挪移,迈向另一段线轴。
窗外的声音渐渐繁杂,钻破轻薄的蛋壳,露出不成样的丑陋外表,去年的它们此刻长成照顾子女的对象,窸窸窣窣的啼鸣,扇动翅膀。
种子对外面有种本能的向往,或许是温度,或许是声响,迫使它们莽足了劲,挣破土壤,向上伸展,再伸张,一鼓作气,终于如愿以偿,沐浴天光。
路边白色的雪堆慢慢衰弱,像是迟暮老人的颓唐,暴露在天空之下,变得瘦小,灰黑,留下的水一滴不漏地渗入草丛和树根,付出,滋润新生。
褐色的苞结在树枝头,中间是粉红的花芯。
鱼塘活了过来,失去紧绷的固态,碎冰漂浮在水面,水下由灰蓝转向透明,有细小的泡沫上行,一簇一簇,随之捕捉到水下摆动的鱼尾。
厚重的云层一天比一天消散得多了,失去沉甸的包袱,心口变得明媚,有什么呼之欲出,不再选择睡眠得贪婪。
来往行人减负的衣裳,棉袄外套扔回了壁柜,毛衣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
店铺开门的愈加早了,刚睡醒的天色也越来越明朗。
事物次第地揭开包裹,卸去年老的色泽。
又开始了,更加靠近了。
风的旋律变得温柔和美,浅淡的青绿,清新的气息。
被多少诗人百般歌颂,多少散文视它为爱宠。
——这春之伊始。
“叮铃、叮叮铃——”
单车斜靠,稳当地在路边停刹,车轮轧过水面,溅起幅度不大的水花。
些许污浊的水面映出天空阳光和树木的倒影,角度再偏一点儿,可以看见单车的主红色调,在周遭清清淡淡的景色里,不和谐的张扬,灼烧。
“还没到?”骑车的人嘀咕一句。
话音刚落,他四面便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响铃声。
“哟!”“hi!”“好。”
几人击掌招呼,神色上看,他们的兴致颇高。
“啊,仇少爷,你果然不适合骑自行车啊。”江耦益双手一摊,惋惜地摇摇头,附带耸肩的动作,“有种气质不想和的违和感。”
仇辰君挑眉,没有毒舌回去,可见心情颇好,。
“想要气质,转转头,看看你室友。”葛烈曼大手一挥,道。
一身白衬衫,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蒲帧,仍旧秉持着凡人无法驾驭的仙气风范,骑着哪怕是自行车,也并无丝毫折损。
“可不?‘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莫盖尔啧啧赞叹。
不假思索的,黎空澈顺势就将话头默默接上:“······‘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
“够了!!!”
“不要再念了!!”
此举成功地触发了某些人的怒点。
“好了,回归正题。”仇辰君道,“葛烈曼,按照规矩,主办者发放事令。”
葛烈曼颔首:“了解!调转车头,面向东方。”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正了正神色,将单车调转到同一方向,齐刷刷的六辆车,少说也占了马路不少空间。
“咳咳。单车8公里征途,目的地九龙潭那边的抓饭店——”
几人不约而同地手握住了车把,一脚落在了踏板上,目视前方。
“ready——Let’s go!!”
六辆车同时驶出,很快分出三个梯队。
首位的葛烈曼,和他那辆亮眼的红色单车,所向披靡地勇往直前。
仇辰君、莫盖尔、黎空澈紧随其后。
蒲帧很快也跟上了步调,但望了望身后颇为吃力的江耦益,暂且将速度减缓,适度配合着他以免难堪。
初春的微薄寒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风拂过吹起发丝和衣角。
经过的水涡都在粼粼微波后折射出一晃而过的影子,划出生气盎然的光。
天蓝,青绿,鹅黄。
春兴许是浅淡的。
但在朝气蓬勃的时机里,它更可以是豁达明快的。
“so,how about your winter holiday”
视野中的人事物向后倒退,晃过了不知多少店铺和街区。
莫盖尔从口袋中掏出耳线,戴上一只,一边问,一边按下播放按钮,很快的,《the class A team》的音调,填充了他的左耳。
“还能干什么,寒假就是过年呗,我守岁那天看了三四部电影,硬是熬了个通宵。”江耦益回答。
葛烈曼十分同感地说:“我也是,被家里一顿熊孩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陪他们玩真是活活累去半条命。索性,这次成绩让我过的不错——逃过一劫。”
听着他们的话,忽然的,仇辰君叹了口气,他喃喃。
——“我还真是羡慕你们。”
他的新年,自来是炎灾的代名词。
他们仇家的团圆,坦白说,实在是算不上乐事。
“小弟,听说你转去了平民区上高中?不会是,终于发觉自己和他们是同一水准的了吧?”
“二哥,我不清楚你究竟哪儿来的自信?如果我和他们一个水准,那样样不如我的你,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说什么!?”
“别嚷嚷了,再嚷嚷下去,你的智商迟早和室温一样高。”
诸如此类的谈话,就跟拜年是一个意思的东西。
其实在仇辰君尚小,在应付这种“没有硝烟的战争”疲惫不堪的时候,也曾坐在窗边,仰望夜空,猜测那些平凡的小孩,是如何度过春节的。
不过,那毕竟是小时候了。
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在矛盾中同自己相处,对付他叔父伯父,哥哥姐姐们的功力,可谓是绰绰有余。
他们又能怎样呢?不过是气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只要老太爷还坐在那位置上,量谁也不能把他动一根毫毛。
什么压力,什么痛苦,什么烦恼。
都是说着说着就少了,少着少着就没有了的东西。
“这学期的体育选修大家都决定了?”莫盖尔问,“葛烈曼肯定是篮球,我嘛,上次实地考察后,决定网球了。”
“不,我选择足球哦。”葛烈曼果断地说,“因为本来就是篮球社的了,体验下足球也很不错啊。”
“羽毛球吧······”江耦益声如细蚊地回答。
葛烈曼被他吓了一跳:“喂!别一副要死的模样啊,振作一点!到底是这个话题刺激到你了,还是你骑不动了?”
“两者都有吧······”
“好吧!等会在前面的那个车站,全体休息。”
仇辰君想了想,回答:“篮球吧。因为身高有优势。”
黎空澈倒是回答的坦荡:“我会报棒球,是很新鲜的运动。”
“蒲帧,你呢?”
白色的球体被长棒击中,“梆”的一声,呈圆润的抛物线降落到操场另一端,起点与落点,足足相间二十几米。
“好,有天赋!”
身材矮胖的体育老师拍手不掩饰地夸赞。
蒲帧瞳孔微张,满脸诧异地看了看手拿的棒球棒,难以置信的表情一览无余。
“第一次就能做到这种程度,不简单啊。”
蒲帧没说话,突然手一松,棒球棒不慎落地。
他回过神来,看了看遥远处,棒球的落点,极慢极慢地攥紧双拳,又算不上放松地垂在裤腿两侧,深呼吸。
目光沉默而悠远,嘴上残留的,是未来得及收回的上翘唇角。
原来,这就是,拥有力量的感觉。
这种感觉,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做到。
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更多。
——“我也是,棒球。”
稍作休息后,六人再度出发。
一路谈天说地,嬉笑逗闹。
有风吹过店铺门口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吊坠摆动。
墙角的猫懒懒得打了个哈欠,轻巧一跃,就钻入到树丛。
太阳移到了脑袋正上方。
背后,额头,脖子,都出汗得映出一片水光。不在意的随手抹去。
不知是不是只要在一起,就不会有困倦的时候呢?
——至于达到目的地,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众人,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颐,就是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