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五(1 / 1)
周日,或者用休息日这个名称更为恰当吧。
适合窝在被窝中睡懒觉,听些舒缓的歌曲,喝温热的牛奶,和朋友们相约出去做些愉悦身心的事情······
卡着图书馆开门的时间,第一个进馆。
用20分钟时间选中喜欢的书,剩余70分钟坐在阅览室阅读。
等人渐多起来,便借书登记,然后离开。
走进“彼时”茶馆,坐在边角的位置,品一杯“绞股蓝”,不忘吃些古风小点。
如果店内人少,就和老板攀谈,草草学几分茶道。
眼看差不多要正午,告辞离去。
吃完午饭,便睡个饱觉。
起来后,好好思索,看看记事本,有什么事需要做,例如,是否有人要帮忙,亦或是,是否还有积攒社会实践的兴趣打工。
如果没有,在街上单纯的散步,脑袋放空,还可以顺便光顾收留流浪宠物的店铺。
回家。
——上述这些,就是黎空澈星期天不成文的时间表了。
也不是强迫症,倒是身体已经养成了这么个习惯,何况本人觉得轻松自在,就不怎么奇怪了。
但是今天不同。
翻开日历,赫然写着“冬至”两个大字,用红笔圈起来,非常引人注意。
因此,在黎空澈脑内,他的日程的最末端,便填上了“去超市”三个字。
冬季来临,气温骤降,来往的行人双颊和耳朵都被冻得僵硬通红。
风不大,但寒气不小,吹得人从心里一阵一阵的微微颤着发冷。
树也早不知觉的落光了,光秃秃枝桠显得伶仃。
恼人的鸟叫声隐去了,灰沉沉的天色少了许多生气。
下午七点。
贵族区,高耸的外嵌玻璃板的大厦,貌似什么购物中心,实际上却是“宏运”公司的总大楼。
机器嗡嗡作响的运作声,电话铃响的声音,还有人传递信息交流的声音。
白炽灯在头顶亮着,苍白无力。
从横纵两米的窗户向外望,就能体会到时间流逝,天色渐晚。
女人高跟鞋的声音咄咄逼人的在白瓷地板上,有节奏的起伏。
她不时蹙眉,看看墙上的表的指针,露出些许心急的神色。
女人的五官虽不标致,但却十分耐看,第二眼比第一眼,第三眼比第二眼,都更有味道,说不上来的,由内而发的强势干练,浑然天成,没有一点儿的娇柔做作。
“颜经理!最后,最后一份文件,请,请您过目!”
闻言,女人终于舒了一口气,松了眉头,拿起口袋里的黑签字笔,刷刷地写下自己名字,不肯费时间地,吩咐的语气极为急速,如果不仔细听,就会错过她的一整句话了:“送去印刷室复印一份,放到我的办公桌上。通知技术部的人加快速度,我要在明天下午就看到新产品的成品。明白?!”
“是、是!”
“好了。”女人拍拍手,脸上有了笑容,“今天过节,大家就别加班吧,快赶回家吃饭吧!”
人们闻言,如同大赦,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女人虽然作风严厉,气势凌人,但私下还是十分大气,讲话也放得开,十分受到职员们推崇。
所以,既然工作告终,不少人就开始放话调侃:“颜经理,看你急的,家里肯定有人在等吧?”
“废话,”女人嘴角扬起笑容,“家里没人赶回去做什么,对着墙壁发呆吗!”
众人哄笑。
“行了。不和你们多嘴,我的家里可是有两个男人对我翘首以盼呢。”
说罢,穿好墨蓝色的呢子大衣,手一理自然卷的板栗色披肩发,潇潇洒洒地走了。
黎空澈前脚进了门,后脚就传来了锁扣转动的声音。
他回头,看门口挤进一个外表糟蹋、四十多岁的男人。
“吁——”男人舒了口气,抖了抖脖子,用手挠了挠脑后的头发,嘴巴还闲不下来的感慨,“这儿的天气,还真是冷人啊——”
男人头发留得有些长,下巴上有没刮干净的青色胡渣,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双肩背了个黑色、体积硕大的包,行动却没为此受阻,快速卸下了背包,活动了下肩骨。
脱下登山靴,和军灰色的绒衣,露出里面的黑色汗衫和矫健的身材,下身的牛仔裤穿在他身上也颇为精神。
男人享受的坐到了沙发上,仰天长啸,然后说:“还是家里舒服啊!!”
黎空澈也不多话,帮他将包提到书房,然后将外衣挂在了衣架上。
“咳咳,”男人见了他,有些窘迫,试探地问:“额,儿子啊,莫非在生闷气?”
“没有。”黎空澈瞥了他一眼,风清云淡地说。
叹了一口气,男人好整以暇地反复观察了他两分钟,无奈地站起身,狠狠搂了搂他的肩膀,边笑边双手合掌,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是飞机误点!!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是一到机场就飞奔回来,一秒钟都不敢耽搁,比火箭上天都快······”
“得了,你先休息会儿吧,我去做饭。”黎空澈将超市的塑料袋提向厨房,中途顿了一下,回头望了望男人,嘴巴张开又合上,再次张开,“我不生气······爸,欢迎回家。”
仓促的回过身,耳朵尖却是泛红的。
黎一龙见状,愣是憋到厨房门关上,才将头埋到双臂之间,哈哈的笑。
“······臭小子,死别扭这点还真是没变。”
不出多时,厨房里便传来菜香味,听声音就能发现刀工利落,有什么下了锅,刺啦声响起,而后又是刀跺,节奏整齐不紊,酱料醇香,扑鼻醉人的气息从厨房里熏熏飘来。
颜歆芸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进了家门。
深呼吸一口气,她咂咂嘴巴,换掉衣服和鞋子之后,期待的向厨房张望。
看见人影在里头忙碌,不便打扰。
她就只能隔着门喊道:“阿澈,妈妈回来了!”
厨房门立刻被拉开,黎空澈露出个脑袋,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妈,欢迎回来。饭马上就好了,坐在沙发上等等吧。”
然后又脱不开身的迅速将身子缩了回去。
“怎么?公司还是很忙嘛。”黎一龙从书房走出来,嗓音低沉粗犷,有着独特的魅力,“可别把身体弄坏了啊。”
“我哪敢啊!”颜歆芸摇摇头,苦笑,“自阿澈给打的那个电话后,这两个月,别说酒席,连胃药我都随身携带,维生素片也按规定吃完了。”
“那咱俩还真是同病相怜。”黎一龙说,“天天吃戒烟糖,真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
黎一龙自然地将颜歆芸搂紧怀中,颜歆芸将下巴靠在黎一龙的肩膀上。
两人相拥了足足五分钟左右。
等分开的时候,黎空澈已经将菜依次端了出来,正将啤酒倒进杯中,对眼前的场景视而不见。
尴尬的反倒是两位大人,他们面面相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黎空澈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快速挪开脑袋,避开视线说:“我去将抽烟机关掉。你们······继续······我不该打扰的。”
餐桌上,菜已经摆齐,色香味俱全,务必诱人。
白瓷金边的盘中,三十个热腾腾的饺子。
三碟调料,每个里面都配好了香醋、油泼辣子和香菜、蒜泥。
枣红边的盘子里,呈着爽口的凉拌菜。
有一碗喷香的面。
还有三个盛满了面汤的碗。
三人坐下后,由母亲和父亲先动了筷子,不约而同地选择开吃饺子。
“嗯——棒!不愧是我儿子!”黎一龙尝了一口,就全部吞了下去,咂咂嘴,意犹未尽地又伸出筷子。
颜歆芸不依了:“什么你儿子你儿子,这分明是我儿子,你看看我儿子跟他妈长得多像,继承的可不都是我的聪明才智。”
“来,让妈妈尝尝儿子面的手艺。”
“妈,那是给爸的。”黎空澈突然出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要吃,我再去给你做一份就是······”
“为什么独独给他一碗?”颜歆芸愣了,笑问。
“‘上马饺子下马面’。”黎空澈声音不大地回答,试图用吃饺子的动作掩饰过去,“以前姥姥姥爷不是常这么说·······”
“儿子嘞,”黎一龙捂住胸口,故作感动地摸一把眼泪,“你这么想念着老爸,老爸好生欣慰啊。”
“谢啦。”他说着,用宽厚的手掌揉乱自家儿子的头发,笑的开怀。
黎空澈皱起眉头,不大开心地说:“也不是非要你道谢······”
“我就说我的宝贝儿子天下第一。”颜歆芸满意极了,将脸凑上前去,在黎空澈的左脸侧响亮地“吧唧”亲了一口。
“妈,我已经高中生了!”黎空澈说,脸颊微涨红。
“行了,歆芸,别逗他了。”黎一龙说,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咕嘟咕嘟地喝汤,“阿澈脸皮薄,你又不是不知道。”
颜歆芸耸耸肩,只好不甘地罢了手。
也是累了,三个人将饭很快解决了大半。
黎一龙和颜歆芸的酒量了得,两瓶啤酒也只当两瓶水下了肚,开胃而已。
黎空澈虽是对酒敬而远之,但当黎一龙示意和他碰杯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和黎一龙对饮了个干净。
不知是不是遗传出错,黎空澈很快就有些微醺。
酒后唠家常,是中国人常有的习惯了。
“阿澈,阿澈,还好吧?莫非说,醉了?”颜歆芸难以置信地问。
“没。”黎空澈回答,眨了下眼睛,迷迷瞪瞪地说,“我还能听见,你们说话,所以不是醉了——只是身体有些热,感觉有点儿困了而已。”
······那不就是醉了!!!
颜歆芸和黎一龙相视而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好,酒后吐真言,他们也并非没有这个目的。
“阿澈,在学校还好吗,有没有交到好朋友?过得还开心吗?”
“是啊,上次我们没去的艺术节,你有好好表现吧。”
“学校。”黎空澈想了想,说,“嗯,学校,很好,我很喜欢这个学校,氛围和贵族区完全不一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融洽,每天都可以听到笑声,发生平凡但快乐的事,学习也变得比以前有趣了······”
黎空澈鲜少打开话匣子,让黎一龙和颜歆芸都倾听得认真,连打断都觉得残忍。
“嗯,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朋友,但宿舍里面的人都很好,大家的性格也完全不一样。
葛烈曼待人热情大方,粗神经但很坦率,直来直去,不绕弯子;莫盖尔多才多艺,而且擅长把握他人的情绪,交际圈很广;蒲帧清冷少言,却有着自己热衷的东西和很偏执不容他人侵犯的地方;江耦益总是嬉皮笑脸,喜欢自嘲,但脑子其实很聪明,不愿去努力······还有仇辰君,常将自己的想法强硬施加给别人,活的很辛苦,如果他能更开心地生活就好了······”
黎空澈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往常向来不爱表达情绪。
顿了一会儿,像是回忆了许多,他笑了,浅淡的,可是如同昙花绽开的一瞬般,罕见而明澈,和他的名字再不能更加相符。
“我啊,认识了好多人,他们也教会了我许多书中没有的东西。虽然我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但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这样也不错,有时候啊,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说着说着,黎空澈好像是真的困倦了,上下眼皮慢慢合拢,最后碰在了一起。
他的身体歪向了一边,在要摔到地面之前,被抱了起来。
黎一龙颠了颠他的重量:“臭小子,虽然长高了也变重了,但还是不够啊。歆芸,我把他抱到床上去。”
“我也跟过去吧。”颜歆芸站起身。
三人一起到了卧室,黎一龙将黎空澈平稳地放在了床上。
颜歆芸在他的额头上亲吻:“晚安。”
在两人走之前,黎空澈的双眼又突然睁开,亮的惊人。
“爸。妈。”
“这次工作还顺利吗?”
他问的太突兀,两人也没有多想,只答他“很顺利”。
“既然这样······”黎空澈说,“这一次你们会多待几天吗······没什么,晚安。”
一闭眼,他就栽入了梦乡。
黎一龙和颜歆芸两人站在水槽边,清理着碗筷。
“······下一次,把阿澈说的朋友们都叫来家里招待一下吧。”
“理所当然,应该好好感谢一下他们的。”
“我们,也真算不上什么合格的父母呢,不但不能好好宠溺他,反过来还会被他关心照料。”
“啊,说真的,听他说的有些话,尽管本人没有怪罪的意思,可实际上听着,比那些责备的话更伤人。”
颜歆芸鼻尖一酸,点了点头。
“也别太在意,”黎一龙出声安抚,“这么多年来,阿澈永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也没人比我们两个来的清楚。”
乖孩子提出的要求,家长往往会尽量接受。
——这话,明显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软刀子比硬刀子要伤人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