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君不见47(1 / 1)
眼看着刚过三伏天,高温却还是持续不下,重庆素来就有火炉之称,炽热的风撩过皮肤,好像是燃着了一般疼痛难忍,日本人的轰炸机装载满满的炸弹从临时军用机场起飞,俯身盘旋在重庆上空,连续几年不间断的轰炸重庆,巨大的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在街道旁倏然炸开,路旁的店铺被烧的成了焦炭,一时间是黑烟滚滚,火光冲天,被炸死平民的尸体还来不及收拾,便草草搁置在一旁,入目满是疮痍,整个重庆瞬间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情绪下。
刺耳警报声响起,倾如连忙安排家中人躲进防空洞里,林淑琴又日渐年迈,戴着宽厚的老花镜没了往日的犀利,如今更多的是看破红尘的老态,几乎是要两个人左右搀扶再挪得动她,忙了好一阵,将家里人都安全安置后,倾如才推开荣峥的房门,荣峥还像个没事人似的趴在地毯上,摆弄着玩具枪,头顶上螺旋桨的尖啸声越来越近,仿佛是伏着机身紧贴房顶疾驰而过,外面一颗炸弹随着远去的轰炸机在空际划出一道冷痕,倾如想都没想,猛的扑倒在荣峥的小小的身子上,外面轰隆一声炸响,摇摇欲坠的玻璃被破碎的弹片击落,散落的弹片像密密的雨水一样猛烈打在她身上,背上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顾不上自己背上的伤,连忙抱起怀中荣峥,急切道:“峥儿,快叫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荣峥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炸弹吓了一哆嗦,目光发直的摇摇脑袋,倾如抱着他连忙向外跑去,背上被碎玻璃割坏的细伤让她不禁倒吸口冷气。
“夫人,你没事吧?”警卫员小张斜跨着□□冲进来,接过她怀中的荣峥向外走去,还没走几步,轰炸声又在耳畔响起,刚要一脚跨出房门,门框却在眼前轰然倒下,小张急忙转回身,却听她刻不容缓的命令道:“你别管我,带着峥儿先走!”
头顶上的炸弹络绎不绝的炸开,屋内俨然是一片火海,小张站在门外愣着不动,倾如严厉的声音又响起,“再不走咱们三个就都死在这里了!”
小张也顾不上那么许多,护着荣峥一路向防空洞的安全方向跑去,倾如的目光在房间里巡视一周,滚烫的浓烟呛得她简直要窒息,过了好久,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小张拿着灭火器猛冲进来,火势渐渐小了下来,小张扔掉手中的灭火器,将她扶出来,倾如猛猛吸着外面干净的空气,仿佛要把被肺填满一般,她有气无力的朝他道了声谢。
倾如一双水眸闪着晶莹,凌乱的留海散落在腮边,身上的宝蓝旗袍染上些许黑渍,一身的落魄却丝毫没有影响她与生俱来的独特高贵气质,小张不禁有些看呆,过了一会,才回过神,“卑职护驾不周,夫人不怪罪就好,怎当得起夫人的谢谢二字?”
倾如莞尔一笑,走在前面。
倾如踉踉跄跄回来时,荣峥立马飞奔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喊着:“妈妈”
“臭小子,下次跑警报的时候,看你还敢不敢优哉游哉的躺在地板上摆弄玩具!”言语之间随是责备,抱紧他的手臂却一刻也没有松开。
“峥儿下次再也不敢了!”荣峥害怕她会突然离开,一步不离贴紧她的脖子道。
凌玉眼尖,看她旗袍后侧渗出丝丝血迹来,“倾如姐,你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倾如这时才反应过来,背部细小的疼痛瞬间如电流一般通过全身,她摆手,“不是什么大伤,无妨”
坐在一旁的林淑琴瞧了一眼外面的肆意燃烧的战火,想起来适才的一阵手忙脚乱,缓缓开口道,“家里人没个男人……唉”
一圈人瞬间想到了战场在外的荣敬城,战争年间,能有一亩三分地住就已然是万幸,不过转念一想,想到曾经在今阳风光大气的时候,如今却像是寄人篱下般的窝在重庆躲避战乱,凌玉躲在后面小声说了句,“是啊,这几年二爷不在家,不知道大家受了多少苦呢!”
倾如扬起如水般沉静的声音,“他回来又能改变什么,难道和我们一样在这里躲轰炸?”
老管家荣伯是跟着荣家十几年的老人,见此景不禁有些老泪纵横,“大夫人,是我老了不能好好照顾你们,否则也不至于要二少奶奶一个弱女子撑起一个家”说着便跪了下去。
倾如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荣伯,“荣伯,这都不是你的错,快起来!”
荣伯想起了当初在今阳时对她的冷嘲热讽,一边又想着刚才如果不是二少奶奶冒死过来通知,恐怕他这把老骨头就葬在火海里了,心里的愧疚令他哭的更厉害了,“二少奶奶,我当初真是对不住你啊!”
凌玉有些不自然的跑过去,扶着父亲,“爹,你这是干什么啊?”
倾如拉不动他,只好甩手叫小张,“小张,荣伯身体不好,你去扶荣伯起来”
防空洞里比较简陋,仅有一把椅子给了大夫人,倾如席地而坐,小张站在一旁,却突的对上了她清澈的眼眸,“你们杨长官是不是近日回来过?”
小张愣了一下,想起杨哲生长官特意嘱咐过他的话,连忙道:“没……杨长官没回来过啊”
倾如见他慌张的表情,狐疑的问,“前几天我明明看见他的车停在家门口了,你怎么会没看见?”
闻言,小张又改口道,“是,前些日子杨副长官是回来过,不过只是回渝向郑先生述职……”
倾如忽略他前后两句矛盾的话,有些诧异的问,“那为何那日他已经到了家门口,却不进来?”
小张吭哧半天也没憋出声来,倾如见他这副神色,心里有几分了然,“说罢,到底是什么事?”
小张蹙眉,行了军礼道:“夫人,杨副长官不让卑职和您说!”
听完他的话,倾如心脏处还是咚的一声,可是她却不像从前那样一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恐慌了,这几年的经历过的事,叫她已然把生死之事看的很淡,“定是你们荣司令出了什么事,杨副官才不准你向我禀报,你说吧,到时候你长官怪罪下来,由我担着呢!”
小张吞吞吐吐的样子,引来了所有人关切的目光,“不是荣司令出了事,而是……”
倾如腾的起身,“是谁?”
小张咽了咽,“是您的弟弟,陈参谋长”
她几乎哑言,“他……怎么了?”
“长江石门战原先制定的作战计划是派出一支先遣小队绕道敌后方,攻其大本营,本不关陈参谋的事,陈参谋却自告奋勇的要参加,结果当晚就发生了火拼,先遣队五十几人只活下来几个人,陈参谋更是身负重伤”
一阵眩晕,小张扶了扶站不稳的倾如,“不过您别担心,荣司令已经用飞机将陈参谋送到了后方陆军医院治疗了”
倾如真怕君毅成了当初淞沪会战后见到荣敬城时的样子,不禁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下方的城市已是一片惨不忍睹,巨大的火舌瞬间吞噬了整座城市,贴着日军丑陋狗皮膏药般军旗的飞机乘兴而归,除了被烈火燃着的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外和浓烟密布外,重庆城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警卫员小张确认了外面安全外,才跑回来对倾如说,“夫人,飞机走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惨烈的轰炸过后,再回来眼前的老宅子已经是一片狼藉,滚滚的黑烟腾空而上,毁成这样怕是再也住不了人了,荣伯带着下人好一通收拾才将客堂收拾出来,他抬走一块被火烧的黑漆的木板,对着一片荒凉的景色感慨道,“全都毁了,今晚大家可住在哪啊?”
倾如笑笑,幸亏华纭带着雅儿回了陈君临哪儿,否则以今天的情况,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城郊远处一片通红的火光与天上的残阳融成一色,天际的倒影将长江的水染成猩红,晚霞渐渐落幕,倾如站在一片废墟之间瞩目眺望,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大门处远远走来一个伟岸的身型,那身影逆着光线叫人看不真切,隐隐约约的余晖却将他的轮廓勾勒出来,一个令她朝思暮想英俊的脸庞逆着光渐渐显现出来,背后的余烟未尽更是衬得他的身影愈发迷离,他提着行李站在大口处,声音低醇的像是一盏醉人的红酒,“倾如,我回来了!”
是他!是他的声音,泪水慢慢模糊了视线,连视线远处他的身影都变得忽隐忽现,倾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人只仅仅隔了十几米,但这十几米的距离却令她苦苦等候了两年之久。
他缓缓放下行李,随即冲她张开了双臂,“不欢迎我回家吗?”
这一切不是梦,都是真实的,倾如破涕为笑,奔跑着扑到他怀里,她拼命的捶打着他胸膛“荣敬城,你还知道回来!”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她以为自己会很坚强,但是两年来全部的坚韧在见到他的一刻被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