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君不见33(1 / 1)
千里之外的荣敬城,对家中发生的巨大变故丝毫不知。
收到军统局发来的电报,荣敬城一愣,寒意瞬间顺着后背爬了上来,千算万算没想到同一战壕的战友竟在西北军最危难的时候捅上一刀,今阳被攻破,同一时段,国防部也发来的军令,指示西北军可以从德定撤出,由中央新编十七军接替防务。
不到一个月,西北三省全线沦陷,头顶上的青天白日旗也变的不似曾经那样的清澄,几万名弟兄命丧沙场,史书里甚至都来不及记录下他们的名字,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就如一记虹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撤离途中,路经今阳,荣敬城伫立在西边的山坡上,远眺着家乡今阳城的方向,凛冽的山风在背后呼呼刮过,像是游魂野鬼在山脊间的哭泣声,荣敬城一动不动的,稍纵即逝间眼眶里覆上一层晶莹的水雾,他噗通一声跪下,急促响亮的哭声从喉咙深处溢出。身后的杨哲生一行人均是一愣。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半壁山河沦落日寇之手,西北几百万父老乡亲惨遭日寇的□□,不能安疆佑民,是对他作为军人最大的侮辱!
一个星期后,西北全军抵达潮州。国防部按着中央下达的军需分配指令,给西北军拨发了一批新的武器装备,重新整顿了军务和部队编制后,荣敬城才按着军政部给的信息,找到刚刚迁移到南京的家人。
刚一到南京,就碰着快一年没见面的霍允然,他对老爹给的差事似乎并不是那么满意,大学修的是商贸,于是自己就在上海南京另立门户,倒卖洋酒舶来品之类的物件儿,一年下竟也赚了不少现大洋,这乱世之下,都是赔本买卖,但却只有他大公子的生意只赚不赔!
恰好霍允然也是许久未和妹妹谋面,就随着荣敬城一起到了荣家新府,比起德定的战火纷飞,身为首都的南京,天气似乎过于晴朗,头上湛蓝的天空中不夹杂着一点尘埃,清澈通透的让人一扫数月来的阴霾。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公馆,远处模模糊糊的只见懿曼抱着一个半大的婴儿,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在院子里晒太阳,荣敬城也没多想,便来到林淑琴的背后。
荣敬城俯下身子,在大夫人耳畔道了声:“母亲,我回来了。”
林淑琴激动了好一会,眼中含着泪花点点头,冲远处的懿曼挥挥手,待懿曼走进,才看清她手中怀抱的是一个男婴,小脸蛋粉扑扑的甚是好看。
“快……敬城,快见见你的儿子”
不仅霍允然,荣敬城也失神的怵在原地,喃喃重复着:“我儿子……?”
懿曼小心翼翼的把婴儿放在他宽厚的怀中,“快看看,这眉眼和你简直丝毫不差!”
荣敬城瞧着怀中像只小猫大的婴儿,眉毛鼻子轮廓十分像他,可是那清秀的眼睛却像极了倾如。
虽然孩子不是荣敬城和妹妹的,但霍允然也由衷的开心,“恭喜啊,你这可算是有后了,对得起你荣家的列祖列宗了。”
双手激动的微微颤抖,此时他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只想立即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荣敬城抬起头,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个他想要看到的倩影,于是急切的问着:“倾如呢?”
适才的欢声笑语一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屋子里竟是一片安静,静的仿佛都能听见咚咚的心跳声。
荣敬城凌厉的目光在神情各异的众人脸上巡视一圈,最后落在母亲身上,试图从她脸上寻着蛛丝马迹。
“母亲,到底怎么回事?”荣敬城心口突的一震,声音含着阴冷问着。
林淑琴端坐着,儿子的个性她是最清楚的,瞒也瞒不住,索性道:“今阳沦陷的那晚,恰好赶上倾如临盆,怕是受了惊吓,医生说她难产,孩子和大人只能保一个……”
平生经历过数不清的大小战役,无数次从死神的魔掌里逃脱,却从未有像此时一样害怕过,他脑子翁的一声,呼吸声渐渐变得沉重,绝望的道出一个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所以你们就选择保住了孩子是吗?”
从懿曼这个角度看去,荣敬城极力隐忍的双肩竟颤抖的不成样子,她心疼的上前劝慰道:“当时也是情况危急……”
“情况危急?你们就可以把她一个人丢下?”荣敬城几乎是吼着讲完这句,怀中的孩子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吓得啼哭不止,懿曼连忙接过孩子,抱在怀中连连安抚着,“敬城,你吓到孩子了。”
荣敬城如同被摄了魂魄般一下瘫在沙发上,把脸深深的埋在宽厚的掌心中。
“荣敬城,我有身子了”
“敬城,你活着回来,我们重新开始”
……
她的音容画貌犹在眼前,仅仅才只是几个月的光景,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霍允然静静的望着他消瘦的背影,想要劝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侧门口,凌玉端着茶案,迈着小碎步走进来,斟好了茶,侍奉众人用过茶后,又低着头双手递给荣敬城,“二少爷,请用茶。”正说着话,脸上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红晕。
凌玉捧着茶杯的双手悬在半空,荣敬城纹丝不动,半晌后才呆呆的伸出手去接,凌玉才敢抬起头看他,只见他布满猩红的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她,突然一甩手将茶杯扔了出去,破裂声在静谧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的响脆,凌玉被吓得跌坐在地板上,傻傻的望着突然站起来朝外面走去的他。
霍允然拦住他,眼中亦是含着痛楚:“你要去哪?”
荣敬城沙哑着声音:“我去找她,那怕就是寻着尸体,我也要将她带回来”
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他平生只见过荣敬城失态过两次,一次是他大哥去世时,他不吃不喝的把自己锁在房间,第二次就是像现在这样失去理智,两次却都是为了一个女人。
“墨良,你冷静点”
荣敬城此时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丝毫听不进其他人的劝阻,那拼命的架势,仿佛霍允然再敢阻拦,他就敢拔出枪来。
荣敬城挣开他的手,大步的走向门外,他在气头上,霍允然怕他真的一怒之下跑到今阳去,勃然大怒道:“今阳城现在一片废墟,你不但找不到倾如,也会把自己搭进去!”
“今阳城一片废墟……”荣敬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是多么的无济于事,无论他多么不想接受,却也不得不承认今阳城内一片废墟,倾如生还的几率几乎是零。他仰天苦笑着,站了好一会,才踉跄的迈开步子,霍允然想要伸出手去扶,他却用力的甩开他的手,独自走回书房。
——“哥”
霍允然听到妹妹的呼唤忙转过头,见她怀中小小的男婴,冰霜的脸也瞬间柔和下来,“你打算亲自抚养这个孩子?”
“不然还能怎么办?毕竟是敬城的亲生骨肉。”霍懿曼有些言不由衷。
霍允然一向反对他们两个人的婚事,只不过现在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却还是禁不住的数落她,“你个丫头,当初就是不听我的劝,一心一意的要和荣敬城成婚!你啊!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那就别说了!”霍懿曼笑道。
“我过几天再来看你。”霍允然又交代了几句,向荣母告别后便离开。
懿曼若有所思的看着哥哥的背影好一会,回过头却见林淑琴望着她,“懿曼,找个时间都跟敬城讲明白吧,他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孩子七个多月就生下来了,他又怎么会不怀疑。”
如果荣敬城知道下药的事,难不保会作出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来,懿曼如临大敌般的摇摇头,“妈,他知道后,定会杀了我。”
林淑琴心中也是有愧,垂着头默念道:“罪过,罪过啊……”
荣敬城独自摸进儿子所在的房间,他从摇篮里一手抱起儿子,那小家伙却是不哭也不闹,任由他抱着。
房间里传来声音,乳母睡眼惺忪的起床过来查看,待走进只觉得满屋子的都是冲天的酒味,囔囔道:“这是谁啊,这么大的酒气熏坏小少爷怎么办?”
她啪的打开灯,才见是荣敬城,结结巴巴道:“二爷,我……我不知道是您”
荣敬城也不回头,放低声音吩咐道:“出去”
忽然明朗的灯线映在小家伙的脸上,荣敬城这时才真真正正的看清了他和倾如的孩子,粉红的小脸蛋,唇红齿白,可人爱的样子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出世,父亲再也见不到你的母亲了”荣敬城对着怀中孩子低声说着,仿佛将对倾如的情感全部倾泻在这个孩子身上,“倾如……换作是你,是不是也一样会选择保孩子?”
荣敬城贴着墙根,顺势坐下,泪水无声的顺着脸庞淌了下来,他早已经万念俱灰,可是胸膛里的那颗心为什么还会隐隐作痛?低下头,余光瞄见腰间别着的勃朗宁□□,他鬼使神差的推开弹夹,里面金灿灿的子弹排成一排,在灼烁的灯光下泛着冷峻的光泽,父亲去的时候他悲切,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大哥去时,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他一辈子也忘不掉,可如今,那股久违的伤感又一次卷土重来,一寸寸吞没他仅存的意志,他累了,真的累了,“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荣敬城静静的念出这句,随即拉动了枪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凌玉起夜归来,站在小少爷的房门外就听到这么一句,原地寻思的时候,猛地听到里屋传来婴儿的嚎啕哭声,连忙走进去正撞上荣敬城拿着枪对准头的场面——
“二爷,你要干什么!”凌玉奔过去要夺下枪,却被荣敬城喝住,“别过来”
且不论男女力气悬殊,二爷长年行伍,那身手一般男子都招架不住,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应付得了?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凌玉焦虑的看着角落里哭泣的孩子,道:“二爷,你就算不顾着自己,也要考虑考虑孩子啊!”
凌玉的话显然是起了作用,荣敬城握着□□的拇指微微移动,却还是没有放下来。
“孩子是倾如姐拿命换回来的,你去了倒是轻松,留下孩子一人孤独的活在这世上,你觉得这是倾如姐希望看到的吗?”凌玉带着哭腔道,“二爷,孩子还这么小就已经失去了母亲,难道你还想让他再失去最后一个至亲之人吗?”
孩子的哭声惊动了全家人,懿曼披着衣服来到门口,见这副喊打喊杀的场景,被吓的不轻,“荣敬城我真是看错你了,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要寻死?”
懿曼的怒骂令他顿时回过神,荣敬城缓缓的放下举着枪的右手,凌玉和懿曼互相对视一眼,顿时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