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君不见17【小修】（1 / 1）
轩阁园乃是上海最大的流动戏园，今儿个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昆曲世家，清班的主场，戏台上的青衣唱腔婉转，武生的功夫行云流水，拍手攒好声络绎不绝。放眼望去，台下坐着的尽是身着呢料军服的将领，其中不泛是一些政府里的高层文职人员。
荣敬城一身规矩整齐的军装，领章上的两颗金星熠熠生辉。旁边一些官衔低的见到荣敬城，忙不迭的起身行军礼，荣敬城只好高举着右手，一一回礼。
聂森和参议院的宋院长正聊得不亦乐乎，荣敬城也不愿意多去打扰，本也就不喜听一些叽叽喳喳的戏文，于是便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里坐下。忽然肩上一沉，回头望过去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霍允然站在身后，身边还跟着一位身着军服，相貌端庄英武的中将。那人笑了笑，伸出手，介绍着自己：“二十九军军长安崇阁，久仰荣司令长官大名。”
在北征战争中，第二十九军被称为最勇猛的铁军，而其军长安崇阁也是个令人尊重的军人，不是黄埔出身，却深受郑华昌的器重。庆岭一战，北伐军的主帅就是安崇阁，荣敬城平日里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可遇见这样可以与他媲美的将领，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敬佩的笑意，回道：“安长官为人正派，凡事身先士卒，是当代我辈军人的楷模，敬城哪当得起安长官久仰二字！”
安崇阁对这个刚刚留美归国的荣二爷也是打心眼里的佩服，道：“哪里，庆岭一战，我手下这群黄埔学生兵对荣长官是心服口服，还说有时间一定要让荣长官来二十九军给他们上上课。”
荣敬城淡淡笑着：“我也没想到，回国第一仗就遇到了这么强硬的对手，还是安长官带兵有方啊!”
忽然一阵喧哗声从戏园大门处传来，一众人簇拥着郑华昌缓缓走进来，后面紧跟着的是霍远和陈兆充，在场所有人均齐刷刷的起立敬礼，场面一时间庄重无比，郑华昌见状，连忙挥手致意，脸色缓和平稳的道：“诸位请坐，今日不谈公事，所以都不要这么拘束咯！”
一群人随着郑华昌缓缓步上二楼，楼下才渐渐恢复平静，安崇阁向荣敬城告辞，便随着郑华昌一同上了二楼。
荣敬城转过身来，对霍允然说：“来上海这么久一直未见你大公子的身影，躲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霍允然耸耸肩：“去香港小住了一会，这一回来，郑先生立马给我安排了个行政公署处长的差事，我过几日就动身去南京。”
荣敬城道：“行政公署处长？不用带兵在前线流血，在办公室拿着派克钢笔签签公文，这可是个美差啊！”
“也都是给我老爹的面子。”霍允然突然反应过来，考究着他话中的意味，似笑非笑的反问道：“怎的？你是不满郑先生的安排？”
在郑华昌手下的一百多万部队中，最器重的是他的黄埔嫡系，荣敬城作为刚刚易帜政府的旁系部队，郑华昌颇有些忌惮他手上十几万的兵权，安抚性的认命他为西北行营司令长官兼今阳城绥靖公署主任，但西北军的总指挥权只归于他郑华昌一人。再也不是割据一方的西北王，而只是一个一隅之地的地方长官罢了。这地位倏然间下降了许多，任谁心里也会有些不平。
“我岂敢不满郑先生的安排。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
霍允然会意的笑了笑，“你倒是看的透彻。”
荣敬城随意的瞧了他一眼，又转开目光不语。
郑华昌的侍从秘书钱布夫，从老远处就看到了荣敬城身影，径自走过去，俯身贴着荣敬城的耳朵道：“荣司令，郑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荣敬城皱着眉头不解，随意的拍了拍霍允然的肩，“我出去一趟”，说罢，便不由分说的随着钱布夫上了二楼。
相比一楼的聒噪，二楼雅间里则显得无比恬静。走廊里站满了持枪的警卫员，荣敬城跟在钱布夫的身后，推开门，只见满堂入座的都是政府里的最高层人物，郑华昌和郑夫人就坐最前端的太师椅上。
“校长，荣长官到了。”
郑华昌闻声回过头，冲荣敬城友善的招招手：“敬城啊，过来坐”
荣敬城则中规中矩的冲他敬个了军礼，道：“敬城怎能与郑先生同坐，这岂不是乱了尊卑？”
郑华昌闻声大笑，“我去日本之前曾到荣府拜访过你兄长，你小子可一点都不讲究，尿了我一身，那时候怎么没现在这股子客气劲啊？”
身后的人尽是附和着大笑。
荣敬城知他的示好，是有意为之，于是公式化的端笑着：“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郑先生身份不同了，君臣之礼还是要有的。”
郑华昌见拳拳打在软棉花上，声音含着温怒，无奈道：“那你就站着。”
“是。”荣敬城应声，标准的军姿，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郑华昌身旁，良久后，郑华昌看似漫不经心，却实属有意提起：“敬城，中田木次昨天在公馆遇刺身亡，你可知晓此事？”
在场的旁人皆是一愣，尤其是陈兆充，他目光一沉，下意识的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荣敬城面不改色的回道：“敬城并不知晓此事。”
郑华昌道：“日本人现在冲我发难，一口咬定是你荣敬城主使的，我苦口婆心的和他们解释，敬城是断然不会做这等事的，可日本人偏偏不信，先生我现在是百口莫辩啊！”
“敬城胆子再大，也不敢冒然杀了日本驻华的特派大使，也定不会做一些令郑先生难堪的事。望先生明鉴。”
郑华昌见他软硬不吃，只好作罢，话里有话的点醒着：“我与荣督军私人关系曾是极为要好，令兄过世，也实属华昌之痛，只是有些事要从长计划，切不可莽撞了！”
荣敬城并不反驳他，应声道：“郑先生说的是。”
郑华昌端起八仙桌上的青瓷茶杯，不温不燥的吩咐他，“你去吧。”
荣敬城长吁一口气，疾步离开，霍允然见他回来，斜着眼打量了他一番，“怎么，郑先生找你何事？”
“中田木次死了”荣敬城风轻云淡道。
霍允然打了个愣神，急声道：“什么？我以为你过了清明才动手呢，啧啧，你老兄下手可真快！”
“他早该死了，前些日子日本人在东北占了南满铁路，我现在动手，也算是帮了小六子一个大忙。”
“六子现在都自顾不暇，那有闲心谢你荣二爷？”霍允然感慨的摇了摇头，端着茶杯细细的品着。
“这政府高层里谁不知道是我干的？只是他郑华昌找不到证据，所以也就奈何不了我”荣敬城顿了顿，又道，“就算他找到了，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适才说的那番话，也不过想表现他对旁系部队的体恤之心罢了。”
霍允然道：“你可是他费尽心思拉拢过来的西北王，他若现在为难你，你手下的十几万兄弟还不一起反了他？”
荣敬城低着头玩弄着腕上的手表，表盘面上散发着黑色金属光泽，他的声音忽然间变得清冷无比，“历代君主最怕的就是手下的武将功高震主，你势力越大，他越要安抚你，这就证明你往后的日子里不好过了。”
“郑先生此举明显是给你一个下马威。”
“所以往后，就更加要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被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荣敬城语毕，两人皆陷入一片缄默的沉思当中。
许久，荣敬城开口道：“我先行一步，你妹妹还等着我呢。”拿起茶几上的军帽，两指并拢冲霍允然划了一个潇洒的美式军礼，然后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