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君不见12（1 / 1）
连续数日的操劳，他已是身心疲惫，胸口时常闷得透不过气，白天里他尽量陪在大哥身边，晚上则是呆在书房里忙军务忙的天昏地暗，他时常整夜的难以入眠，有时嗑上眼，小酣一会，就会梦见倾如面无表情的持枪对准他的胸口，砰的一声，就会被沉闷的枪声所惊醒，醒来时身上的衬衫仿佛如沁入水中一般湿透。
他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而是用每天没日没夜的批改公文来麻痹自己那根快要崩溃的神经。大哥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会突然转醒和他聊上几句家常，而大部分时间则在昏睡状态中度过。
两周后，曾经叱咤风云的西北督军荣世城在病床上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他十几岁便横刀马上，戎马三十余年，期间经历过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恶战和血战，却不想英雄末路，以这种悲凉又令人感慨的方式离开。荣世城走的时候，只有荣敬城在场，谁都不知道两兄弟之间说了什么，而荣世城又向弟弟交代了些什么。当荣世城盖着白布被抬出来的时候，望着丈夫冰凉毫无血色的手臂从白布里垂下来，赵婉钰顿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昏厥过去。荣敬城捂着侄子荣卓的眼睛，连忙抱走他。荣卓憋的小脸涨红，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啕大哭着。荣敬城也是红着眼睛，心疼的把侄儿搂在怀里，低着声音哄着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此情此景，他同荣卓一样，实属物伤其类，因为这一刻，他们都失去了彼此之间最爱的人。
荣家在短短一年多痛失两位家主，这对于林淑琴是致命的打击，一夜之间两鬓旁竟生出许多华发，一下子仿佛苍凉了许多，可林淑琴依然坚强的挺着脊梁，一滴眼泪也没流，她走过去，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去掀那层覆在大儿子身上的白布，可那只手却如灌满了铅，怎么也碰不到。她愣愣的盯着看了好久，直至站在她身旁老管家看不下去了，连忙扶着她回了房，警卫员才敢抬着荣世城离开。
“二叔，我害怕。”荣卓趴在荣敬城的怀里道。
荣敬城的下巴抵在荣卓小小的脑袋上，轻声道：“卓儿莫怕，你爹就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他的卓儿好好长大，长大后娶妻生子，当一个好丈夫，当一个好父亲……”大哥临去前的嘱托他全部记在心上。还记得大哥清醒时躺在床上和他聊天，聊着他小时候的样子、聊着他第一次开枪的情景、聊着那些曾经美好的往事……大哥慈爱的微笑还犹在眼前，大哥曾是那样的疼爱他，而他在大哥最后的时分里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最亲爱的人在他眼前一点点逝去。
“二叔，爹走了，再也没有人骂卓儿了……再也没有人会像爹一样爱卓儿了。”
此时，泪水早已涨红了荣敬城的眼眶，仿佛下一秒就会如决堤的大坝一样倾泻而出，他强忍着眼中的酸楚，像是在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对荣卓的承诺：“二叔一定好好照顾卓儿……一定”
荣世城的葬礼就定在下个月头一天，与此同时西北军内部发生了重要职位接替，轰炸性的新闻立刻登上了各大报社的头版头条——
“西北督军荣世城离奇辞世，死因不明。”
“荣家二爷则任职西北军最高统帅，即日起易帜国民政府！’
荣重祥生前的心愿便是脱离北洋政府，大哥荣世城更是信奉三民主义。荣敬城便遂了父兄的意愿——易帜国民政府。西北督军历来是拥兵自重的一方诸侯，如今归顺了国府，实属解决了郑华昌和霍远的心头大患，北征路上中最难啃的骨头，如今轻而易举的被拿下了，北征大业不到两年完成，作为国民军政副主席的霍远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立即命霍允然兄妹二人代他前来凭吊。
霍家兄妹来到荣家的时候，大夫人望着未来的准儿媳，原本阴郁的脸上因见到懿曼而展露了一些喜色。
荣家这几天因操办荣世城的葬礼全帅府上下一片白，霍允然在管家那里领了一朵白花别在西装前，左顾右盼也没见荣敬城的身影，便问：“你们家二少爷在哪？”
“二少爷这几天一直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已经不吃不喝了好几天了”老管家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家二少爷打小就和大少爷的感情最好，大少爷这一走……唉。”
霍允然皱着眉头没吭声，同聂森来到荣敬城的书房门前，敲了半天的门，也不见有人应。聂森轻轻拧动门把，见房门没锁，便径直走了进去，门一开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地上和办公桌上不知堆积了多少烟头，公文文件散落在整个地板上……活活的像是刚刚经历一场战斗一样狼藉不堪。
荣敬城的眼睛里明显带着猩红的血丝，一动不动的盯着两个突如其来的‘入侵者’。
聂森干笑道：“我看你这门没锁住，就进来了。”又冷不防的瞧见他那个同仇敌忾的表情，连忙解释道：“你老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又不锁门，这可不能赖我俩啊！”
“锁门干什么？我这里除了你们两个，也没人敢进来了！”荣敬城不理他，挑眉望向霍允然，一脸严肃道：“陈兆充的下落查到了吗？”
“陈兆充知道最近风声紧，早就跑到香港去了。”
“陈君临呢？”
“还呆在上海法租界里。”
“还真会躲！”荣敬城冷声道，拿起桌面的□□，猛地拉动枪栓，黑洞洞的枪口正森然的对准远处，从未见过他如此的神态，霍允然和聂森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一惊。荣敬城起身，聂森怕他在气头上会做出一些冒失的事，猛地拉住他，急切的问道：“你要干什么啊？”
荣敬城冷笑着，话中不知是真是假：“去上海，杀人。”
霍允然见他透着一股肃杀之意，也信以为真的以为他要去上海：“老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
“你到了上海，倾如……”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倾如，只会带来负面效果和荣敬城心中止不住的怒火。
果然，荣敬城向他投来一束冷冽的目光，冰冷的声音如万丈寒冰一样令人发颤——
“陈家人我一个都不放过！”
“墨良，现如今的政府里，多少人敢和我父亲拍板叫号，却都不敢得罪陈兆充，你如今易帜了，就要在他手下混，论兵权人心，他连你荣二爷的十万分之一都没有，可他搞起那套政治阴谋来，我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你杀了他不要紧，可国民政府里像他这样的政治阴谋家比比皆是，你到时候四面树立，不利的是你自己啊！”霍允然拍了拍他的肩，“扳倒他的方式有很多，不急这一刻，我想大哥在天之灵，也不想让你为他冒这个险。”
“你当陈兆充是什么厉害人物？他是不过是日本人手下的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我父亲和大哥均死在日本人手里——”荣敬城冷着脸，勃朗宁在手中一个利落漂亮的打转，便被他收回到腰际别着的枪套里，“我父亲和大哥的仇，我一定会报，我的目标不是陈兆充，是中田木次。”
话说道这份上，霍允然总算是可以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
“真没想到，那柔柔弱弱的玫瑰小姐，竟然是这么一个狠角色！”聂森不假思索道。霍允然立即冲他使眼色，可聂森却毫不畏惧，一想到那个目的不纯的倾如小姐，气就不打一处来，“怕什么，他早该清醒了，当初我劝他不要和那个什么倾如藕断丝连的，他不听，你瞧现在弄得——”
“好了，该怎么做墨良心中有数，你我就不要多言了。” 霍允然拉住火爆脾气的聂森，又冲荣敬城嘱咐道：“夫人叫你一会下来吃饭，你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留着我这条命。”荣敬城起身，理理衬衫的衣角和袖子，仿佛像个没事人似的用着轻松的口吻道：“我上有老母健在，下有大哥遗孀和幼子和一独妹，我垮掉了，这么大个家，谁来照顾她们？”
聂森欲言又止，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率先朝外走了出去。
燕婍一个人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自得到大哥过世的消息以来，她还没来得及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心中像是憋着一口闷气，生疼生疼的。大哥从小就待她很好，从不介意她是姨太太所生的，每一次大哥回家，她都会急匆匆的跑到他身边，仰着脖子拽着大哥的袖子要抱抱，大哥总是不厌其烦的抱着她陪他玩，只是后来，年纪越来越大，和大哥也不像幼时那样的亲密无间……想到这里燕婍悲伤的把小脸埋在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