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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上午敛之去了岱海,开发出来的景点没什么好玩的,毕竟这儿其实也不是个该用来玩的地方。岱海游人不少,一批批的姑娘们玩得很是兴奋,但却于敛之无关。倒是回凉城的车上司机碰到了小学的同学,两人聊着他们上学时的人和事,触动了敛之。
凉城20元一天的旅馆让敛之有了出门旅行的感觉,不光在于这个价格,也在于那一个个简陋的隔间让敛之没什么安全感,逼着敛之背着包去了岱海。回旅馆退房时,刻薄的房东老太太以敛之退得太晚了为由多收了敛之5块钱,而且那态度有明显欺负敛之无可奈她何的意思。
有些阶段的敛之遇上了这样的事便会据理力争地维护自己的利益;有些阶段的敛之则会暗中给她造成更大的损失以示惩戒;而有些阶段的敛之则会很欣然地接受她展现给自己的东西毕竟她也不容易。但让敛之自己感到很奇怪的是这3种想法竟然一起出现在了他的脑袋里。敛之最终是一笑了之。这自然就不是第一种选择了,但也不是选择了第三种,因为敛之心里着实不忿,走出旅馆好长时间了都还有要偷偷溜回去给房间里电视机一镖的想法……敛之觉得自己不该在乎这5块钱,但又好像该在乎它。敛之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报复,一直在头脑里争论该不该由自己来赏善罚恶,但后来发现这其实并不是该不该由他来赏善罚恶的问题,这也是他找不到自己的问题。
离开凉城后敛之便直奔呼和浩特。在去往呼市的汽车上敛之收到了如妍的短信:“鸽子,你去过鸡西啊?你相册里怎么有鸡西的照片啊?”
敛之心中暗笑:“妹妹啊,你现在才发现啊。”却回复到,“没有啊,我有黑龙江的同学啊,他去鸡西的时候拍的,我盗了他的图。”
“哦,你在内蒙怎么样啊?好玩吗?”
“还挺好的,没怎么玩,就是看看。你最近心情也还不错啊。”
“对啊,我最近特别听话,可乖了!”
“乖孩子好,给你买糖吃——不过不包邮啊,你得自己过来取哦。”
“那我可不可以选口味啊?”
“还要选口味,得寸进尺了啊,一天一颗QQ糖,没得挑啊。”
“还限量啊……怎么也得一天两颗啊。”
“成交!”
“鸽子你真逗——我等爸爸七七过了以后想去找点事情干,天天在家里看着大人们争来争去挺心烦的。”
敛之想想说:“也好,做点事让自己充实起来也好。”
“鸽子,你下回出去带上我吧,给你做个伴儿。”
“带上你没问题啊,不过等我下回出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是得自己走出去。”
“嗯,我会的,变得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没啥好的……”
在呼市敛之就住青年旅舍了——居然是男女混住的多人间。同房的有一位北大的美女,一位日本的大妈和一对法国的兄妹(本来他们订了两个床位,结果旅舍方面弄错了,他们便在一张床上挤了一晚——敛之其实很想把自己的床让给法国哥哥的,他自己挤一下不打紧……)。第二天北大的学姐和法国的兄妹走了,来了个美国的小伙。
北大的学姐挺活泼的,来呼市考雅思,考完了顺便玩玩,由于语言上没什么障碍,敛之倒是和她聊得很开心。日本的大妈一个人到过很多地方,对其他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学了5年英语,随身带着电子词典,跟敛之他们进行基本的交流也没什么障碍。第二天她和敛之聊了日本的年轻人,聊了她自己(生过大病,离过婚,过得很不如意),她看了敛之的手相后说敛之会幸福长寿、一切顺利。敛之道过谢后只有苦笑着表示怀疑,他多么希望她会是对的啊。法国哥哥话不多,但一开口就让人感觉到温柔,举止也是相当轻柔。美女妹妹只和哥哥说了几句敛之听不懂的不知哪国话,倒是他们的另一个女伴在云南大学上学,中文相当不错,告诉敛之他们从南方一路背着包北上游到了呼市。美国小伙确实是美国小伙的感觉。在美国拿到硕士后当了名safeengineer.感觉不爽便辞职来中国了,一边在大学教英语一边在中国走,当天刚从蒙古国回来。
第六天敛之自然是在呼市逛了。
天又下着小雨,敛之顺着蒙古风情街走到尽头远远便望见了一座很大的藏传佛教的佛塔。来到塔前,一个感觉很市侩的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在敛之身旁停下了摩托车,跟敛之一起踏上石阶。敛之本是没太注意的,但却被男子接下来的动作惊住了。只见他在塔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很虔诚地默祷了几句后拜了两拜,一拜掌心朝地一拜掌心朝天,然后开始右转绕塔。
敛之愣愣地在塔前站了好长时间,看着一圈圈绕塔的人经过,看着他们手上拨动念珠,口中念叨着经文,看着他们在塔前仆身叩拜,看着他们在塔身上以头抢壁……敛之老早就意识到了宗教的重要性和宗教缺失带来的危害,也曾设想过一步一叩的朝圣者到达布达拉宫时倘若发现要花钱买门票才能进去的讽刺,但一切的分析和调笑在这朴素得如同呼吸的虔诚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敛之只是在雨中看着这些人们,心里充满了幸福,他突然觉得只为看到这绕塔的人们这一趟内蒙之行就值了。但敛之真是个混蛋,很快他又冒出了个想法,或许没什么虔诚不虔诚的吧,可能就是个习惯吧,就像那些老头老太太吃完了晚饭都去广场上跳舞一样,也挺有气势的。敛之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但也好,至少敛之自己就想到了,总比以后被朋友们点破而受伤要好得多了——敛之还是收起了自己的小人之心,很虔诚地感受着,至少敛之更愿意这样,至少这样敛之会更舒服。
这一天敛之基本就是在藏传佛教和伊斯兰教中看,如此丰富的两支也不必多表了,敛之还是觉得在五塔寺的石凳上坐着出神来得自在。晚饭敛之是在内蒙古师范大学的食堂里吃的,吃饭时敛之对面坐了个航天六院的人,又扯了一大堆东西。
第七天敛之总算得去草原了。去汽车站买票时敛之被察中旗、乌中旗、巴中旗究竟哪儿是哪儿弄糊涂了——乌拉特中旗简称巴中旗因为它在巴彦淖尔,察哈尔右翼中旗简称乌中旗因为它在乌兰察布…
买了票发现还有两个小时才发车,敛之便在候车厅里躺着小憩了会儿。到中旗的一路确是越行越偏僻,两旁也竟有类似四川的高山。到了中旗后又转去卓资的车去黄花沟。路上车被拦了下来,敛之通过仅能听懂的一两成方言和人们的行为分析,好像是一群村民在强行地拦路收费。敛之一时血性起觉得这么蛮横的事怎么能容忍,要是自己当事的话便动点硬的手段,但看着一路来那些破得不堪的土房、那些衣衫褴褛的村民——中间还有个蹦来跳去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以硬力相向啊……
敛之在通往黄花沟的叉路口下了车,见到了草原,见到了公路,见到了羊群,见到了近二十米高的风力发电机,一下子像浪人飘到了想去又该去的地方,坐在路边哽咽了十多分钟才背起包沿着公路一步步地走那最后的四公里。
不出敛之所料,这些成熟的旅游景点周围各种设施都很完备。前几天敛之做了个梦,梦里敛之骑车穿过一个隧道后眼前横着一条大江,两岸是长满了树的陡峭的峡谷,把江水映得碧绿,峭壁的腰上还有一条石砌的走廊,峡谷间还有一条可以骑车而过的索桥。梦里不觉有什么不对,第二天吃着早饭时敛之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原来梦里他和朋友们在江里划船,就是很多公园里都有的那种船,当然也是收费的,也是限时的。——有什么不对吗?——梦境都被开发了,唉。
敛之到“内蒙草原大本营”和一家民宿的老板商量了一下,三餐一宿100元。有几个歌手也住在那家,主人和歌手对敛之都很热情。敛之稍休息了一下便去草原上玩了,在草原上跑着,滚着,躺着,真的很惬意。
玩累了回去时几个歌手连声招呼敛之去他们的蒙古包里面坐坐。
“哎,你过来坐会儿,我们这儿有糖吃。”一个身着盛装的姑娘招呼敛之。
敛之既无法拒绝姑娘,也无法拒绝糖,便去到他们的包里。
进门一看,一共三男两女,除了招呼敛之的姑娘,其余四人都换上了正常的衣服,演出服被堆在了一边。
“来,给你。”另一个姑娘捧过一把糖果放到了敛之面前。
“谢谢谢谢,用不了这么多,两颗就够了。”敛之说着刨了一颗糖放进嘴里。
“你是一个人来这儿的?”招呼敛之进来的姑娘问到。
“对,一个人来的。”敛之答到,见几个人脸上都露出诧异的表情,便问到,“这儿很少有一个人来的吗?”
“你还是学生?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过来啊?”坐在敛之对面的一个男生盯着敛之问到。
“对,我在北京上大学,叫张敛之。”
“哇,你是北京大学的啊,好厉害!”
敛之连忙摆摆手:“我不是北京大学的,我们学校也在北京,但不是北京大学,叫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航天航空,听起来就好厉害!”
敛之笑笑,问到:“你们呢?”
“她叫伊宁。”坐在敛之对面的男生指着招呼敛之进来的姑娘说到,又指了指另一个姑娘,“她叫瑞英。我叫张小叙。后面这两个玩手机的一个叫贺强一个叫李文。”
“我们也是学生。”瑞英在旁边补充到,“不过我们上的是乌盟艺校,暑假来这儿打工。”
“你们北京的大学什么样子啊?给我们讲讲吧。”伊宁问到。
敛之便把大学的生活给他们讲了一遍,然后问到:“你们都学什么专业啊?”
“我们四个学声乐的,贺强是学键盘的,小叙键盘也弹得挺好的。”瑞英说到,“平时在学校里就是练耳、视唱、练琴,别的也没啥。”
“你们多大了?”
“都是19岁。”
敛之点点头:“比我都还小着两岁呢。那你们入校之前有音乐基础吗?”
几个人都摇了摇头:“都没学过,都是进学校后才开始接受音乐训练的,前半年都不知道自己在学啥,学得挺苦的。”
“他们练琴的好多人早上4点就起来练琴,要练到晚上十一二点。”小叙在旁边补充到。
他们说得很简单,敛之听了不禁汗颜,一思量,好久好久自己都没有那么简简单单地刻苦用功过了……
“那你们在这儿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啊?”
“三千多点儿。”
敛之咬咬嘴唇:“三千多也不少啊。”
“也就这两个月吧,再过两个月这儿就很冷了,都没有人来了。”
“在这儿能认识你真的很高兴。”小叙对敛之说到,“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谢谢。”敛之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也很高兴来内蒙能认识你们几个,真的,你们如果来北京一定来找我,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我可能明年去北京考音乐学院。”小叙说着跟敛之交换了QQ号,“你要是早几天来就好了,现在黄花都快谢了。”
“是吗。”敛之笑笑,“没事儿,这不是草原嘛,我来看看草就行了。”
“这哪儿算草原啊,顶多是草原的边上。呼伦贝尔才是大草原。”
敛之点点头:“看以后有什么机会去吧,这回不行了,过两天我就要回去了。”
小叙想了想:“可惜摩托车被他们骑走了,不然明天我可以带着你出去玩一圈。”
敛之连忙道谢表示不用麻烦。正在此时,民宿里又来了一批客人,几个人便又穿好演出服去工作了,敛之便也回了自己的包里。
晚上敛之再去歌手们的包里时见到了一个蒙古族的汉子,在乌兰巴托学马头琴,威武雄壮,热情得很,也很能喝酒。
在蒙古包里面的一夜敛之睡得相当舒服。早上洗漱完毕后一位蒙古族的姑娘把早饭送到了敛之的包里,还给敛之提来了一暖瓶酥油茶。早饭是一碗羊肉面和一盘炒鸡蛋。敛之第一次吃到这么鲜美的羊肉面,连面汤都喝了个干净。
吃完饭后敛之去黄花沟里面玩了玩,回来时正碰上小叙他们要去工作,敛之便也跟着去看他们表演了,顺便给他们拍些照片。
客人们在吃着饭,小叙在弹琴,李文演唱祝酒歌,伊宁和瑞英便挨桌给客人敬酒、献哈达。敛之觉得自己不方便进包里面,便在门外看他们工作,伊宁看见了一个劲地示意敛之进包里去,敛之见吃饭的客人相互之间好像也不是太熟,便也装作是游客,进去和他们一块儿了。这简直太棒了,敛之万分庆幸自己没有随团、拼车,那样的话他就和坐着吃饭的是一起的了;只有他自己来才可能和小叙他们是一起的。
小叙弹着弹着来了个电话,便出去接电话了,临走时给敛之甩下一句:“帮我随便按几下。”
“这个——”敛之愣了一下,再一想,“好吧,既然你都这么放心……”
敛之把心一横,找到了Majorc,听了听电子琴自动伴的节奏,一狠心就按了下去。
“我的天,怎么这么不和谐……”敛之弹了一下之后就不敢再来第二下了,还好贺强及时把敛之给替了下来。
几个人唱完了一场紧接着又去应另外一场,敛之也一颠一颠地跟着过去了。
这回去的是一个非常小的包,包外面站着一个穿军装的人,看起来和小叙他们很熟,隔着老远就嘻皮笑脸地跟几个人打起了招呼。
“你上次还欠两首歌的钱没给呢。”小叙没好气地对那人说到。
“咱们这么熟了,还计较这一两首歌吗?”
“少来啊,本来就给你算得便宜了,不能再赖账了。”瑞英也不待见那人。
“行行行,这回一便都给了。给你们说啊,这回你们得把最好的节目拿出来啊,唱好了多给小费都没问题啊。这可是从北京来的参谋长,国家部委的高官呢!”
瑞英听完吐了吐舌头。敛之探头往包里一看,能看见有一个上校,还有两个没穿军装的人,便在心里嘀咕:“管他谁呢,我又不懂,又不认识。”
这回大家就不再是都挤进包里去表演了,变成了一个一个地进去表演,歌曲也从《祝酒歌》变成了《小白杨》、《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之类的。
敛之在外面的草地上坐着玩儿,不进包唱歌的人就陪着敛之聊天。瑞英告诉敛之自己是丰镇人。
“是吗,我前两天刚去过丰镇。”敛之感叹到,“你刚才那首《我和草原有个约定》唱得真好听。”
“嘻嘻,小叙才唱得好,他唱《青藏高原》时那假声太厉害了。”瑞英伸手扯了点地上的草,“他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有上进心的了。”
“嗯,小叙这首《小白杨》是我现场听过最好的了。”
“你是今天就要走吗?”
“对啊,没办法,明天早上的火车回北京。”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
“嗯?”敛之一下没反应过来。
瑞英把手上的草屑拍掉:“今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晚上还想请大家吃好吃的呢。”
“啊,那得祝你生日快乐了!”
“谢谢。”
“唉,如果这不是最后一天我也可以改一下行程,但这弄得……”
“没事儿,能认识你就挺好的。”
敛之想给瑞英唱个生日歌——但一想,还是不要在她面前献丑了;想送个生日礼物,但发现自己身上什么能作为礼物的东西都没带,只能再多祝她几次生日快乐了。
敛之回去收拾了东西吃了饭后又再去找到大家告了别,这一天他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但马上又要分别了。敛之知道这一分别或许这一生就很难再见了,像他以前在昆明时那些再也找不回的朋友们一样。但敛之知道要哭也得走了再哭。
敛之是希望所有的朋友们都能联系他的,即使是倾盖之交他也是很难忘记的。他也想过去主动联系朋友们,但朋友们都隐身消失了,又能奈其何。
敛之跟大家挥别后就沿着公路走了,边走边哭,他的心已经被草原的风吹散了。敛之好像找回了什么东西,找回了点儿自己吧,找回了点儿朋友吧,找回了点儿自然吧,不知道全不全,但总是融合了些东西又发现了些东西——很好很好的东西。
回到呼市时已经晚上8点了,敛之便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小招待所住下。出去吃东西时刚走出楼门眼前就有一辆货车飞驶而过,在几十米外急停了下来。车还开着时车厢上便有几个人大声叫骂着,好像又在拿东西砸打着另一个人似的。
敛之愣了一下,“打砸抢”三个字一下从脑子里跳了出来,好几秒后才又反应过来那辆车竟然是在这车流密集的道路上逆向行驶。好多人都围观去了,敛之不想围观,但又不放心这些围观的群众能不能有正确点的行动,便打110报了警,和接线员纠缠了半天好歹也叫来了警车才放心吃饭去了。
路过一个中年男子时敛之被追着问:“住店不?小时房要不?小包间?小姑娘?”敛之无可奈何地笑着连说不需要后不由得沉沉地叹了口气:
“才从草原回来,这个世界就如此疯狂?”
但此时敛之的心情比出发之前要好很多了,至少自己不用再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找自己了,可以去想一下那些被疯狂折磨着的可怜的人了。
吃饭的时候敛之一直在想着暴力和色情分别对个人和社会的心理上会造成的影响,这实在是个大问题。饭后敛之买了瓶奶酒,来内蒙怎么能不喝酒呢?薛刚醉、岱海白,早就想喝了。不过这奶酒好像不怎么好,奶香和酒香基本是分开的,一点也不醇。呵呵,其实敛之也不懂,瞎感觉的。回旅馆的时候又碰到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小伙子,小时房?小包间?小姑娘?年青人怎么能不……”到后来俨然是长辈在教诲不懂事的孩子的口吻了,着实令敛之哭笑不得。
第九天敛之就坐火车回北京了。敛之蓦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得用这几天的所见所思来给它自己一个存在的理由的。
“我为什么来内蒙?因为我不来的话我就见不到我在内蒙见到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