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 1）
敛之在寒假里被亲朋好友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大学是什么样的？北京是什么样的？”面对这两个问题，敛之实在是没法儿回答。
自己上了半年大学，也在学习，也在参加各种活动。跟中学相比，大学没有了固定的教室，没有了固定的课程，有了更充足的自由时间，有了更丰富的社会活动，但敛之却觉得这些都是盲人摸到的大象，自己还真没有信心说出大学跟中学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关于北京也是一样，敛之平时都很少离开北航的周围，也就是偶尔去别的学校找找高中同学，或者跟着社团去哪哪哪儿参加个集体活动，真谈不上对北京有什么了解。这半年，敛之不仅跟北京没怎么熟络，寒假回家时，竟觉得自己跟家乡也变得生疏了。
寒假终究是欢快的，因为有春节；春节终究是幸福的，因为能回家团圆。敛之13岁时便离开家去市里上初中，当时年纪还小，还会因为想家在晚上偷偷地哭。后来年纪渐长，自己越来越独立，想家的时候便越来越淡然，来北京上大学也没有一点儿不适应，就想着暑假的时候也不要在家多呆了，多去社会上历练历练。但寒假、春节，还是一定要和爸妈在一起的。
寒假很快就过去，新学期开始了。敛之的课程在原来的一堆数学与物理的理论课之外又多了一些动手的实践课。于是，每周二敛之都要在学校的工程训练中心里进行一整天的“金工实习”，自已操作车床、铣床之类的设备来加工一些金属零件；每周四的下午都要去主北楼五层的制图教室里做“机械制图”的作业。除此之外，敛之还选修了“唐诗宋词鉴赏”和“初级日语”两门偏文的课程来中和一下自己日益浓重的理工科气质。
敛之看着自己的课表算了一下，除开还没有定下时间的实验课，每周固定的课程就有22个课时。课表虽然挺满，但周一下午1点到4点的时间还是空闲的，敛之还是可以接着去旁听北师大的“普通心理学”。4点紧接着就是“军事理论”课，北航的“军事理论”课是由空军指挥学院的老师来上的，学校要求上课时各学院的学员必须统一着装，提前整队，由辅导员组织着有序地带进教室。所以敛之没法儿一直在北师大旁听到4点，只能听到3点就得骑车回学校准备了。
开学四五周后，社团和学生会的活动也都开始展开了。敛之还是在手语社学习初级手语，也学习了一些手语歌——就是跟着歌曲的节奏把歌词用手语打出来，也可以算是一种舞蹈吧，表演的成分很大。敛之看了看新学期手语社的活动计划，有很多和其他学校手语社的联谊活动，也有利用残奥会宣传助残知识的活动，但真正身体力行的助残活动安排得却很少。
一直沉寂着的人力资源部也发来了一条短信：
“亲爱的人力资源部部员们，大家好！新学期已经开始了，咱们部门的工作这学期也要走上正轨了。希望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把咱们部‘人员培训’、‘绩效考核’与‘勤工俭学’这三部分的工作都搞得有声有色地！”
过了两天，敛之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张敛之同学吗？”一个男生问到。
“对，我是张敛之，请问您是？”
“我叫刘浩宁，也是咱们校学生会人力资源部的。是这样的，咱们部的部长和副部长都是大三的学生，这学期他们学习任务都很重，所以就退出学生会了。我现在新接任部长的职务，想找你当副部长，你觉得怎么样？”
敛之听了对方说的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再想到前两天收到的短信，不知道自己的部门这学期究竟是要好好地作为一番还是要解散的节奏。
“啊——这么突然？”敛之犹豫了一下，“为什么找我啊？我可是大一的啊，是咱们部没人了吗？”
“当然不是，我也是大一的啊。”电话里的男生笑了笑，“是之前的副部长给我推荐了你，觉得你在能力和积极性方面都很不错。”
“嗯，过奖了——我再想想。”敛之总觉得哪儿有点儿不靠谱。
“其实也没什么可想的，咱们都是学生嘛。一起玩儿一起做事一起犯错也没什么可怕的嘛。”
“好！我当吧！”
“那好！周五晚上咱们一起在8食堂吃个饭吧。还有一个副部长，咱们一起认识认识交流交流吧。”
“好。”
周五晚上，敛之在8食堂找到了浩宁。这个经管学院的男生，戴个半框的眼镜，文质彬彬的。
“咱们稍等一下吧，还有个副部没有来。”浩宁对敛之说道。
“你和他之前认识吗？”敛之问道。
“跟你一样，也没见过，只知道是个法学院的女生，叫夏枝。”
“哦——是个女生啊。”敛之便不开口了，和浩宁一起等着她。
很快夏枝就来了，急急忙忙地赶到二人面前，一开口就是北京腔：“你是刘浩宁吧，不好意思啊，来迟了。”
“没事儿，女生嘛，正常。”浩宁跟夏枝握了一下手，“这是另一位副部，张敛之。”
“哦，你是4系的吧，我听浩宁说过了。我叫夏枝，是法学院的。”
敛之也和夏枝握了一下手：“法学院大美女嘛，早就见过了，在部里见过，去年新生辩论赛上也见过，只不过不知道你的名字罢了。”
夏枝也很大方：“哪里哪里，见笑了。你们吃饭了吗？咱们先点点儿吃的吧。”
三个人便边吃边聊，聊完了各自的基本情况便聊到学生会的工作上了。
“去年咱们部好像什么也没做啊？”
“其实也做了一些事儿。”浩宁说到，“做了一些案头上的事儿，不像文艺部开个新生舞会，体育部办个足球联赛那样能让同学们都看见。”
“哦。”敛之和夏枝都跟着应了一声，显然他俩对这些事儿都一无所知。
“其实也相当于没做。”浩宁又说到，“这些事儿基本都是部长和副部长做的，咱们都没有参与其中，他们一走了，就相当于断掉了。”
“这就是问题啊，咱们完全没有参与其中，部员们完全没有存在感啊，也没有传承。”敛之说到，夏枝跟着点头。
“对啊，所以这学期咱们得把大家找来一起做这些事儿啊，不能让咱们这个刚成立一年的部门就死在咱们手里啊。”浩宁叹了口气。
“我觉得不会死吧，咱部的工作都挺有意义的啊。”夏枝说到，“你们看，对学生会成员进行‘人员培训’，对成员和部门进行‘绩效考核’，为同学们提供‘勤工俭学’机会，都是很有用的，应该不会被裁掉的。”
浩宁笑了笑：“主席团的可不一定这么想。咱们部前两项工作和办公室等别的部门的职能有重合的地方，‘勤工俭学’也是要满足主席团的相关需要，做得不好的话还真可以裁掉。别的学校学生会都没有这个部的。”
敛之和夏枝又只能尴尬地笑笑。
“咱们这样吧，‘勤工俭学’这一块暂时我来弄，夏枝你来负责‘人员培训’这一块，敛之你来负责‘绩效考核’这一块。夏枝,‘人员培训’这一学期得做一个‘老生常谈’的讲座，请往届的学生会主席、部长之类的回来给大家交流经验。这个暂时还不急，学期中做就好了，然后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再组织一个什么培训。”
“嗯。”夏枝想了想，点点头。
“敛之，你的‘绩效考核’会比较急，因为现在各个部门的工作都开始了，你需要尽快做出一个考核方案，然后带着组员对各个部门进行考核。”
“那好，我下周三之前做一个方案的初稿你看看吧。”敛之说到。
“那辛苦了，咱们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及时交流。这顿饭就我请了。”
三人又聊了会儿便各自回宿舍了。
周二的“唐诗宋词鉴赏”课上，人文学院的女老师正在讲着苏轼。
“正如大家从刚才那几首词中看到的，苏东坡是豪放派的代表，所作之词气势豪迈，意境雄浑，如关西大汉，执铁板，击节而歌。然而这样一位豪放派的代表人物也写出了很多意境幽婉、情感细腻的作品，其中最为人们传诵的就当属他悼念亡妻的那首《江城子》了，充分地展现了一个男人的深沉与深情。而另一首著名的《水调歌头》则更是把苏东坡的大气与细腻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成了千古名篇。下面我们就来看……”
老师讲到这里，被讲桌上振动的手机打断了。老师看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号码，对同学们说到：“不好意思，各位同学，我得接个电话……”说着便快步走出了教室。
老师一出去，同学们便自由开了，都和左右的同学聊起了天儿。敛之也从书包里掏出张画满方框与箭头的纸，继续想着怎么完善自己的考核方案。
“……各部门的例会……活动的前期准备阶段、活动的具体实施阶段、活动过后进行同学们对活动的满意度调查……相关信息的收集与反馈、给‘人员培训’提供导向……‘绩效考核’小组的成员派驻、各部门自己的考核人员……”敛之看着纸上复杂的网图，在脑袋里把每个细节和流程都过了一遍，记录下哪个地方需要注意些什么、哪个地方还有更好的方式、哪个地方还能和别的任务进行对接，一心想拿出个客观、完善的方案。
老师回到了教室，把手机放回讲桌上，低着头盯着讲桌看了一会儿，同学们又都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不好意思，刚才接了个电话。”老师抬起头向同学们道了个歉，转过身去对着黑板想要继续讲课，但又把身体转了回来，低着头，右手抬到胸前绕了两下，“……其实，这两天我父亲身体不好，一直在ICU里抢救……刚才是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他走了……”
300人的大教室瞬间鸦雀无声，只有老师在讲台上咬着嘴唇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我们继续上课，来看苏东坡这首悼念……”老师想要继续给大家上课，但话还没说完一句就止不住开始哽咽。
“老师，别上了吧！您快去医院吧！”一位女同学站起来说道。其他同学也纷纷支持，劝老师快去医院，不要太难过。
“谢谢大家。”老师忍着泪谢过同学们，便开始收拾教具。同学们也收拾好自己的书本纷纷离开教室。
敛之一直坐在座位上看着讲台上的老师，直到老师离开后又坐了几分钟才起身离开。走出教学楼，敛之发现外面竟也下起了小雨。
萧萧春雨袭京邑
千丝难留逝者意
轻笑言古今
倏忽身自临
世事何难违
风雨自任飞
余人皆劝慰
天地独自悲
敛之慢慢地往机房走去，他要去把考核方案完成，但他走得特别慢，在小雨中仔细地分辨着自己的感受。敛之相信同学们都很悲伤，但这绝不同于老师的悲恸，大家也无法为老师做些什么，出了教室面对的仍是自己的生活，就如同老师要面对自己的不幸一样。
很快敛之就把考核方案做好发给了浩宁。但想到老师的事心里却一直沉沉的，便在网上无所事事地逛逛来打发心情，结果在空间的动态更新里看见了篇日志：
心痛
昨天陪他考试
出现点小意外
他心情不好我把他哄好了
可是我就咬了他一下
他就动手打我
心疼
他马上道歉
可是心却像撕裂一样地疼
他哄我说对不起
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由于他第二天还要考试我只是淡淡地说我没事
他又问我你不会和我分手吧
我说不会
我知道自己是在骗他
可是看着他像孩子一样心又软了
可是．．．
有点伤心
今天早上肚子疼
去卫生间的时候要走不动路了
到了那儿后我就晕倒在那儿了
我谁也没叫
只是自己告诉自己我是清醒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身体好差啊
我现在该怎么办
敛之看了看，原来是那个说在大学不想找男朋友的如妍姑娘。敛之之前的留言姑娘回复了，两个人还相互加了QQ，在网上碰着了也会互相问个好。但不知怎么着还没过上几个月这姑娘不仅有男朋友了，而且还快要分手了。既然会分手，谈恋爱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一直单身来得平和呢。与亲人的离去相比，恋人分手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如果只是陷在两个人的情爱里面而对身边更多的爱失去了感知的能力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还是应该学会更广博地去爱。敛之把自己的这些想法留言给了如妍姑娘，并且多叮嘱了一句好好锻炼身体，身心健康最重要了。
敛之又想了想自己，离乡背井，每天都会念到爸妈，但只是习惯性地每周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又想到古人父母在不远游，每天在家给父母问候晨昏，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孝，爸妈倚闾而望的情形实在不敢细想。于是敛之决定以后每天早上起床后给爸爸发一条短信，晚上睡觉前给妈妈发一条短信，也不多说什么，请个安、问个好就罢了。
又到了星期二，敛之在“唐诗宋词鉴赏”课前早早地就来到了教室，在讲桌上端端正正摆上了一本旧旧的《可爱的骨头》，书里面还附上了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
王老师您好：
我们对您失去至爱的亲人深感难过，想要表达一点什么，却觉得无论说什么对您来说可能都太轻了。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但我很喜欢这本书，正如书中所说，亲人的去世会让我们更爱活着的人，一个家庭犹如身体上的骨骼，尽管有了缺失，但会在不可知的未来长出新的骨干，变得圆满完整，完成一个神奇的生命循环。
祝好！
您的学生
PS.本来是想买一本新书送给您的，但周末跑遍了周围的大书店都没有这本书卖了，只好从图书馆里借了一本，还得麻烦老师您在两个月内帮我还到图书馆。谢谢。
卡片的角上还简简单单地画了几片三叶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