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1 / 1）

对周桐在老家的亲戚来说，邵子勋不算是陌生人。把车停在周家百年老屋前的晒谷场时，一位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就迎了出来。那是周桐的祖母。没过多久，一些留在老家的堂表亲戚也都十分自然地坐进客厅，就着天井里的阳光和水汽热闹地攀谈起来。

一番寒暄过后，周桐的祖母叫他们两个人留下来吃午饭。饭桌上是与地域差异无关的一样的流动着的热情——尽管邵子勋依旧不太能听懂闽南语，但他能看出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欢畅的，仿佛一个孩子的归来能够冲去台风带来的忧虑。

他又一次充分领略的闽式家常菜的魅力，以至于撑得差点站不起来。于是乎，他向着周家热情的亲戚们挥挥手，自己坐在外面的石板凳上，习惯性地抽烟。隔着周家大屋的前堂，他能听见周桐的声音。他听不懂的话里是带着笑意的。邵子勋抬头去看周围或新或旧的民居顶上的飞檐，以及其上的天空。

等到邵子勋准备点第三根烟时，周桐搀着周家老太太走了出来。见到邵子勋，和颜悦色的老太太又一次十分热情地对他赞叹一番。可邵子勋听不懂当地话，老太太的语速又极快，周桐完全来不及翻译，只好在她断句的间隙里用力地点头。看到邵子勋笑着应和着自己的话，老太太也高兴地笑着，眉眼间依稀有过往的风采，让邵子勋联想到周桐给他看过的周家的老照片。照片中的着中式婚服新娘端庄又不失灵气，而那位新娘在走过了半个世纪后，以一位老者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周家老屋前的场院曾经荒废了相当一段时间。重新清理过后，便成了理想的晒谷场。唯一剩下的从前的东西，就是正前方的一口井。

“那口井啊，好像清末就有了。不过已经枯了几年。”邵子勋第一次来的时候，周桐曾经这样向他介绍过。这一次，周桐补充说明了一下：“本来早有人打算把它填了——毕竟都有自来水了，但家里人都习惯了看它待在那，都快变成一种精神寄托。什么东西久了都会有点灵性，所以不打算动它。”

这道理、这情感，邵子勋也很容易理解。他蹲在井边上，探出头去看井底。正午刚过，太阳勉强能够照到井底。井里虽然已经没剩多少水，只剩薄薄的一层覆在地下，凸起的泥土已经高出了水面，但井下还是有凉凉的水气涌上来，带来一种湿润感。井壁上，陈年的青苔干燥后的暗青色和新苔的深绿交杂着，几乎要把本身的石板覆盖。

这果然是一口很老的井，老得四面井台都已经铺了新新旧旧的几层沥青和水泥，只剩井本身才能说明它走过的年月。

“周桐，你过来看一下。”邵子勋两手扶着井口，身子蹲在外边，往井里头张望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半个成功人士的气质。

那一头，周家老太太还拉着周桐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起伏如周桐幼时听过的歌谣。周桐躬着身，紧紧地回握着她的手腕认真地听着，眼角带着真诚的笑意。听到邵子勋在喊他，周桐还犹豫了一下。老太太笑着拍拍他，示意让他过去，还远远了喊了声“阿桐，要小心点嘞！”

周桐应着声走向井边，只见邵子勋上半身都探到井口，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他抓住邵子勋的后领一把往后拽，语气有些冲地说道：“你倒是看着点啊，掉下去了怎么办，这深度可不下八米——”

邵子勋没有回话，而是把周桐拉近自己身边，示意他往底下看。只见井底的泥土间，探出了不知什么东西的小半截。看其形状，加上泥土底下的完整样子似乎会是一个扁平的长方体，看那侧面厚度似乎更像一本书。

周桐也看见了。他试图回想以前对这口井的印象，却只能想见它变成枯井前水波粼粼的样子；这几年干枯后他又不常来看它，要不是邵子勋发现了，自己绝对不会有看到这个东西的可能。他扶了扶眼镜，但隔了这么远，也难以更近一步看清那东西的样子。

“有绳子吗，我下去看看。”周桐还在盘算着要不要拿出手机，拉近焦距好看清楚的时候，邵子勋饶有兴致地撸起袖子跃跃欲试，看起来比别的任何人都想要搞清楚情况。

这让周桐莫名的有些不爽。

“……让我来。”

“——哈？”

“你忘了吗学长，我登山队的。就算寻死我也不至于跳我们家门口这口井，你说是吧。”话一说完，他就扭身回去找绳子了，留下邵子勋在后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不过他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和不知怎么形容的自豪感——看起来话不多的周桐，在自己面前还是很能说的——虽然好像都是在呛自己。

周桐拖出那一股又长又粗的井绳，坐在井旁一点点用力扯着验证其结实程度的时候，邵子勋还是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周桐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盯了半晌才声音平板地笑得两声，说道：“这种和自家古井愉快玩耍的机会怎么会给你呢。等会麻烦你拽紧绳吧学长。”说完之后，他便不带一点犹豫地把绳子往自己腰上系。

“阿桐，小心点啊！”老太太远远地喊着。

周桐回应了一声，紧接着就小心翼翼地两手扶着井缘，双腿迈入井中。

“阿桐，小心点啊！”选了个最扎实的姿势半蹲半跪在井边，邵子勋一边有节奏地放绳，一边用着蹩脚的闽南语，学着老太太的嘱托说了这么一句，自己都快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逗我笑，摔下去算你的。”三米下传来周桐的喊声。

“笑一笑才好啊。看你这几天都闷成什么样了！”邵子勋从上往下望着逐渐接近井底的周桐，眼里全是说不出的感觉。

虽说这井已经很久没有承担起供水的职责了，但底下还是覆着一层水，井壁上的湿苔上透着和外头八月天不符的凉意。踏上井底松软的沙土时，周桐感觉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时代，只有头顶某个人的声音和那一小片天空提醒自己还在这里。

他抬起头去，向邵子勋挥手示意自己没有问题。紧接着他便蹲下身，徒手刨开覆盖在那包东西上的泥沙。一个扎着油纸的包裹就这么被挖了出来。他拍掉上头粘连的沙土，又靠近井底地面、井壁底部寻找有没有相关的东西，任由衣服上蹭上水渍和砂石。

结果，除了那个包裹和陈年的落叶，井下没有别的东西。

周桐有些失望，又把注意力移回刚找到的东西。井底空间太小，打开翻找并不方便，他只好就着原来的包装，轻轻地弯折来猜测里面的东西。凭着手上的感觉，他推断里面装的的确是书或是别的装订物。具体的，还得出了井仔细琢磨。他朝井外喊了一声，示意邵子勋把他拉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