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引
“……战火已经烧进了江南,日寇铁蹄过处,焦土断壁间已血流成河。……
我已经等了五年,不能再等下去。吾国吾民更不容等。所谓学识、前途、家庭,若是离了国家便无从谈起。不敢说自己有和班超一样投笔从戎的魄力……毕竟我已在虚假的安稳中虚度近两千个日夜,但我将马上启程。……
——不,我已经等不到明天。
现在就要出发。
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五日”
一
“如果还是觉得那地方待不下去的话,要不干脆辞职一段时间休养一下。我跟你说啊,心理这种事情不是硬撑着就行的,还是听我的——”
“我知道了泺姐。”年轻男子放下手中还剩下一半豆浆的玻璃杯,轻轻地打断了坐在对面正进行说教的女性。桌面杂乱地堆着几个只剩下油脂和碎屑的餐盘,四周是专属城市早晨的温暖的喧哗声。各种口音的闽南话和普通话交杂着,又无比准确传进每个说话对象的耳中。“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该怎么办的。有邵学长帮忙,我又惨不到哪去。”
坐在他对面的女性年龄大约在二十后半,身上穿着正装,一手举着包子,另一只手还拿着笔,在一大叠材料上随手画着重点。听到这话,她有些惊愕地抬起头来,愣了一会,长叹一口气后将摊在桌面的书面文件收进包里。“周桐啊周桐,我就信你自己搞的定了啊。那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林泺整了整吃早餐时弄皱的袖子和挎包,表情也严肃了几分:“你当时到底是为什么闹成这样的?”
周桐喝完手里的豆浆,稍稍仰起头,眯着眼睛,轻声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也别那么担心,快迟到了都。”
“好吧好吧好吧……到时候我再问你亲爱的学长去。”
“我们真的不是那种——”
林泺笑着摆摆手,站起身来。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就着站起的姿势转回神来,对没什么表情的周桐说道:“你也抽空回老家看看吧。反正不算太远,回去散散心也好,外婆挺挂记你的啊。老家嘛,回几次都不嫌多。而且台风快来了,最好回去看看他们的小别墅准备好抗台了没有。叫叔叔把他那些盆景都移进去,实在不行就进城里来住几天。”
“我本来就打算今天回去——”
“诶诶诶,你看外边,”周桐话还没说完,只见林泺突然换了一副八卦的表情,示意周桐回过头去看窗外。“你学长来接你啦?”
老城区的街道上车辆缓慢地移动着,相比之下双脚和自行车反倒成了效率最高的交通工具。在川流不息的人与车间,有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就站在离早餐店不远的人行道旁,靠在行道树上,边吸着烟边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当他看到周桐也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便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哟哟哟,看来我的工作早该交给他了啊。”没等周桐象征性地反驳一句,林泺就拎起包,灿烂地笑着并用口型说了声“拜拜”,毫无障碍地蹬着高跟鞋小跑了出去。
应付完这个看着自己长大、也为自己这一路提供不少帮助的表姐,周桐长舒了一口气,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慢悠悠的朝外走。现在是盛夏的早上八点,店里的主要客人已经从赶着上课上班的学生和上班族换成时间没那么紧张的中老年人们,他一个刚工作两年的年轻人在这显得有些不太协调——硬要说的话,在外面等着他的邵子勋也不在涌向工作单位的大潮中。
“抱歉啊学长。”他紧走几步,向邵子勋小声地道歉。
邵子勋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进垃圾桶上的烟灰缸,拍了下周桐的肩,说道:“假都请好了,打算去哪?”
“……你不上班啊?”
“我也请假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周桐突然反应过来,邵子勋是不需要请假的——只有别人向他请假的份。一般情况下,邵子勋的“请假”便意味着一批工作要交给可怜的副手了。
两人向着附近的停车场并肩走着,行道树下是清爽的绿荫。他们一人望着马路上行进速度终于有所加快的车流,一人看着另一头门窗洞开的街市。快到的时候,周桐说:“我打算回一次老家。台风天要到了,我想回去看看。”
“行啊,我送你。”
“其实你真不用这样的,我这有车,而且我又不可能分分钟跳闽江。”
“我表达关心的方式有哪里不对吗?”
“哪里对了?”
邵子勋不太打算和这个低了三届的直系后辈呛下去。
第一次碰到周桐是在大学新老生交流会上。十八岁的周桐穿着理科生标配的格子衬衫,显得身形修长;五官端正,戴着眼镜,眼底透出几分锐气。即便如此,他在人际交往方面也没什么障碍。就算是看起来不像是可以肆意打闹的人,只要不太放肆,互相开玩笑也并不是问题。同系的学长学姐们也很喜欢他这副该正经就能正经起来的样子,尤其是邵子勋。
但他也是没想到,周桐还有这么一面——虽然他不知道这种经历只有他有。
“学长,恕我直言,我觉得你这衣服配的有点挫。” 周桐大二时,他们俩才在学工部门里真正熟稔起来。在互留号码之后,邵子勋收到的周桐发来的第一条短信就是这样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周桐都并不是一个多话多事的人,但又并不算沉默寡言,在陌生人面前总是在合适的场合做着合适的事。周桐现在精神状况出问题的影响其实也有限,而且这影响也只是对他自身的。
邵子勋驾驶着汽车飞驰在出城的道路上,车后座上放了一堆食材和衣物——都是拿给老家亲人们的。行道树从车旁掠过,只留下一道道残影。邵子勋偷偷通过中央后视镜看坐在副驾上的周桐的表情。
周桐和同事为什么发生冲突,邵子勋是不知道的。他也没打算去问,怕自己多事反而坏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于是也就等着周桐自己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
车驶上城郊的乡道,车速也随着偶尔出现的颠簸慢了下来。道路两旁是水稻田,台风过境前随处可见在田埂上走动着为防台风做准备的农民。邵子勋是北方人,这种场景在他的北方老家并不常见,也就时不时向周桐问了些有关乡土人情的事。看起来周桐只是比平常闷了些,心情倒还不错,也愿意一一向他解答。
这不是邵子勋第一次来周桐的老家。读完研后,周桐按照自己一早的打算回到家乡,在研究所里继续开发项目。邵子勋倒是离校早,读完本科便回家帮忙打理企业,干着和自己化学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直到家里人松手放他走,他又一眼相中周桐所在城市的前景和环境——还有风土人情美食种种,以开拓市场为名潇潇洒洒地南下,过着十分舒适的依旧和专业没有什么关系的生活。他到这里时还是周桐接的机、当的导游。于是很自然的,两个人在走出校园之后反而走得更近。如林泺言,对现在的周桐,有时候邵子勋起的作用会比她这个表姐还重要。
但说实在话,邵子勋觉得他们应该走得更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