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云泥之别(1 / 1)
天还没亮透的时候,慕晚自己就醒了,恍惚睁了眼,往外面看了看。透过薄纱的笼罩,朦胧的视线里,外头依然没有一丝动静。
桃雨……还没来。
昨晚为了完成先生交代的任务,点着灯,慕晚写了很久的字,到现在都还四肢酸胀,很是乏累,她算着时辰,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
其实已经睡不着了,只是,身体还在渴睡的状态,加上有些小风寒,于是便迷蒙着眸子贪婪地窝在被子里,怔怔地看着房门的方向。
没多久,天就彻底大亮,慕晚还没等到桃雨,只能自己穿戴好,等待着洗漱。
眼看着晨读的时间就要到了,顾不上太多,慕晚只能自食其力,直到赶着点到了书房,才看见桃雨好好地立在玲珑的旁边,同另一个丫鬟景芝有说有笑。
慕晚眼神晃了一下,脚下不由慢了几分,这一会儿的功夫,先生尖利的声音就刻在耳朵里,分外刺耳。
“晚小姐,我昨日如何交待的,你都不往心里去的吗?”
慕晚轻轻“喏”了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盯着自己的课本不再吭声。
女先生姓何,不比慕晚早入府多久,倒是比上一个先生待得久一些,加上很讨慕玲珑的好,说话做事起来便底气很足,尤其是对着慕晚时。
先生说完得不到回应,睨了慕晚的方向摇摇头,叹出气,转过头,对上玲珑小姐,一双眸子里带了十分地娇笑。
先生昨日布置的作业,慕晚做得不好,她之前缺的东西太多,短短一两个月,总是跟不上进度,被先生留下了训导了好多次。
每每被说得耳根泛红,先生才肯放过她。
慕秋远好几次路过,远远地看到,走过来,先生本不好再说,可慕秋远神态没有任何不满,从嘴里吐出一句“继续”,只让先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自从得到男主人首肯后,便更加口若悬河,让慕晚难以招架,便总是沉默。
慕秋远和慕准在一旁杵着,慕晚更加难为情,低着头听训,直到头顶上被盖了一只大掌,她肩膀一耸,忽然的就有了抬头的勇气,她看着身旁的慕秋远,高大的身子挡住大半的阳光,只留下他一侧脸颊的阴影。
看不出什么心情。
慕秋远的大掌轻轻在她脑袋上蹭了蹭,心里那种穷极而置顶的失落,才稍显减少,但此刻却不能对着慕晚多说些什么,哪怕,多停留一会儿都不行。
渐渐路过几个下人,视线在这里扫了几眼,慕秋远很快便收回了大手。
“我,走了。”慕秋远在心里默然叹息,淡淡的语气吐出三个字,就带了慕准离去。
这就……走了,可、可是,还是……算了吧。
慕晚有些小委屈的心还没回升,半天反应不过来,待神思回笼来,只看到慕准不住给她挥手,对她善意地笑,还在等她的回应。
慕晚弱弱地举了下爪子示意,刚要做个口型要他安心,就被女先生狠狠瞪了一眼,瞬间又像个蜗牛缩在壳里,脑袋上露出不安的眼神,一探一探地很是可笑。
慕晚很努力地不要表现地太愚钝,每天一遍一遍认真地练字,先生布下来的作业,她也是很用心地做。
她从来没有想过,去追上姐姐的步伐,只是……能不能,别让差距……这样大。
一堂课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景芝和桃雨一左一右挨着,一个端茶倒水,一个擦汗翻书,分工明确。
禽鸟择良木而栖,对于桃雨,慕晚没什么话说。记得她刚跟着自己时还有些怯场,总怕做错事,慕晚体谅她同样是女孩子,总不想给她太多的事。
大都亲力亲为。
矛盾大概就是从那个下午开始的。
府中账房差了一大批人送来备冬的新衣和布匹,慕晚心知自己小小的风雨阁,不过两人,根本用不完这些,便挑了些颜色素淡的留下,有新衣有布匹,其他的都让送回去。
桃雨一直不断给她使眼色,用不完也要留下来,慕晚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待账房人都走后,慕晚拿了专门为桃雨挑的几匹布和新衣给她,她就已经不高兴了,并且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慕晚没有去深想,她只是好奇为什么人都有那么多副面孔,对着不同的人,竟是连笑起来的弧度都不一样的。
此刻的一整个书房,慕晚觉得自己好像被孤立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只能默默地听着,把不明白的地方做上标记,想着有机会再问问。
即便,也无人能问。
先生今天好像有急事,下了课急匆匆就跟着玲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慕晚抓紧收拾好东西,就安静地一个人往风雨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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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玲难得空闲,心情也好,就带着下人在府里闲逛,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早归的慕秋远。
“相公,今儿个回的早呢,倒是知道惦念着小晚吧?”林玲巧笑不已,娇声询问,话里却意有所指。
慕秋远在见到林玲的前一刻,就收好了所有表情,听到她的话,漆黑透亮的眸子里更多了分冷意,“我做什么,你还要管不成?”语气也是清冷无比。
“相公说笑了,我只是觉得,你平日对玲珑太过苛刻了,还想着是不是有了小晚,就更不喜欢玲珑了,这下是我的不是,是我狭隘了,相公莫要同我一般见识才好。”林玲说着上前要挽慕秋远的袖子,想给他赔礼道歉。
慕秋远半点不领情,顺势一个转身,喊了声“阿准”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起跟来的几个嬷嬷见状都不敢吭声,林玲眼里倏忽闪出愤恨的光芒来,双手绞在一起扯着云缎织出的帕子,只听“嘶啦”一声断裂开来。
嬷嬷们赶忙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连连劝慰她,“夫人,莫要动气啊,这要是伤了身子可如何了得。”
林玲当然不会听,她在乎的人都走了,旁的人休想劝抚她,更何况是这些不起眼的下人。正要做怒,一转头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慕晚,一脸局促不安地立在一旁。
脸上几变,林玲很快又带着笑,步子小巧地走过来。
“小晚啊,这是下课了罢?”林玲牵起慕晚的手,柔声问,猜测到慕晚看到了刚才的一幕,眼里忽然流露出几丝委屈来,“刚刚,你爹他,罢了罢了,他不是不喜欢你,他是还在怨恨娘亲呢。”
“为、为什么呢?”慕晚支吾着问道。
林玲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拉着慕晚进了风雨阁的院子,讲述了自己与慕秋远之间的爱恨纠葛,每每到激动处,几欲落泪。
慕晚听她说起,从前慕秋远待她如何如何贴切,爱护,后来又是如何如何的冷漠,疏离。
而原因却竟然是——
林玲大小开始对慕玲珑的宠爱,忽略了他,也就是说,慕秋远是个——妒夫。
慕晚没敢把这两个字说出来,心里却晃出许多个疑问来。
“唉,这就是他不喜欢你姐姐玲珑的原因了”,讲到这,林玲似是想起了什么,怪异得看了眼慕晚,松开了握住她的手,眼波流转,从疑惑到恐惧,再到疏离,片刻之间的转变让人应接不暇。
“小晚,虽然你同姐姐一样,都是慕府的小姐,但是娘亲也告诉你,将来这慕府都是姐姐的嫁妆,这一点是在你来之前就确定无虞了,并且记载入慕氏宗谱里。”
“你姐姐被我宠惯了,到时候你也要让着她点,你要什么娘亲都能给你,但是作为妹妹,你不要跟姐姐争抢什么,懂吗?”
林玲说完,神态和语气都与先前差别太大,她看着慕晚不觉闪出厌烦来,因为对着她,自己总能想起一个人来——一个让自己既恨又怕的人。
在这风雨阁里,多一时她都待不下去了,说完,不等慕晚作声,带着嬷嬷大步就出去了,连时刻在心里警惕自己的小巧莲步都忘记了。
人声一点点散去,林玲最后说的那些话在慕晚的脑海里可谓震彻千里,在心谷里来回荡漾,停不下来。
慕晚总能记得奶娘说起娘亲时的笑意,她说娘亲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一定是最温暖的娘亲,所以,叫自己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接她,回家。
慕晚不懂,是否时过境迁,都会……物是人非?
瞬间,这座院子又只剩她一个人,上凉的冬日从不懂体贴,慕晚深有感受,只觉这一刻的寒冷更盛。
原来认祖归宗,对她而言,不过是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空寂和冰冷充斥的房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寂寞。
冬日里的艳阳天,不过是个假象,是披着谎言的温暖,一切美好,不过是看起来而已。
半下午的时候太空窸窸窣窣地开始飘雪,不出半柱香,一片一片似羽毛般的晶莹覆盖了整个大地,无一遗漏。
慕晚仔细披上厚实的斗篷,手里小心的捧着砚台到湖边去清洗,一路踩在洁白上,柔软的感觉,像踩在云朵上,看着地上留下的痕迹,才觉得真实。
走过,就会有印记,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能确实证明她的存在。
但很快也发现,新雪又添,早已覆盖她的脚印,所有的一切在这漫天的雪花里,如初洁白。
人工湖就在桃花林边上挨着,但不过数步之隔,一侧是冰天雪地,一侧却是花开万树。桃树的枝头依然吐绿呈新,花瓣在迎风舞动,好一番美妙的景象。
慕晚路过时,感觉好像有黑影闪过,但她回过头时,却什么也没看见,一番思索仍无头绪后,没多做停留,直奔人工湖而去。
湖面上早已结了冰,晶莹剔透的,很是诱人,她忍不住将砚台搁在一边,将双手从袖子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触碰。
薄薄的一层冰,轻轻一触,就呈伞状碎裂开来,古里古怪的曲线,延伸至无限远处。
指尖从冰面探下去,沾到冰冷的湖水,那温度令慕晚浑身一震,打了个冷颤,连忙缩回来,手边却感受到一抹温暖,带着湿湿的滑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