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恰似故人来(1 / 1)
慕晚闭了眼就睡沉了,一幅幅场景在她眼前来回闪现,眉头皱了又松,很不安稳,直到一双手轻轻握着她的,她才调整了下姿势,安稳睡去。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发现洛飘然还有另外一个冰块大师兄都不在了,宋星一个人已经在吃早餐了。
慕晚洗漱完,将认真思考了一整夜的答案丢出来。
慕晚:“我想了想,我跟在你们身边,好像会给你们带来不便,你们是有事要做的,不像我,没有目标没有想法,每天都过得没有区别,还有啊”,她踟蹰道,“能不能……帮我告诉飘然姐,谢谢她的照顾,这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了……”慕晚抿了抿唇,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还有……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或许、没有机会了吧?
“你不觉得亲口对飘然说会更好吗?”宋星从她扭捏着出现就猜到这个孩子存了离开的心思,之所以不挽留,因为自己是没有权利替她做决定的。
慕晚听完一怔,随即默然地一下一下揪着衣服,脑袋耷拉着很是沮丧。早该知道了,这木头只听飘然姐的,慢悠悠吐了口气出来,慕晚顿了顿,半晌抬头道:“当着她的面我可能没勇气说这些,还有——昨天,昨天我的确说谎了,衣服是我故意扔掉的,我懂一些草料香药,发现你们的衣服上总会有淡香,但我又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如我所想,所以才会那么做。”也因为这样,才不好再待下去了。
他们这样信任她,而她——终究叫他们失望了吧?
宋星半点也没有疑惑,似是早有所察觉,只是问她:“果然是独特的,我能察觉到怪异,只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你既然知道有异香,那知道这香料是哪里来的吗?”
慕晚看着他的眼睛,仔细想了想,慎重地摇了摇头。
宋星:“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慕晚一愣,对着那双过分明亮的瞳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颗心闷闷地很是难过。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如今仍旧是空手离开,所以有她还是没她,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宋星没有多挽留,也知道留不住她,加上阿宴那边的情况,最近的确有的忙了,他看着慕晚孤身一人的背影,面具后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只是手里打了个响指,很快从窗外跳进来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刀客。
“从今天起,你的责任就是她了。”
从客栈出来,慕晚就变得很茫然,回小院吗?那未免太枯燥,但看着眼前纷扰的街头,往来的人流,世界之大,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漫无目的沿着人群方向而去,就姑且看这繁华的城池,大家都在做什么吧。
抱着这样随意的心情,慕晚倒是无拘无束了,虽然身无分文,却想着大不了饿了再回慕府就好,反正会轻功,很快的,这样,也许要不了几天,就能转完整个上凉了……这么一算,也许还能去更远的地方也未可说呢?这么一想,慕晚扯了扯身后背着的布包,那里面是奶娘的牌位。
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让奶娘的骨灰回到故土去,只是南烟在哪里,她是真的不知道。
犹记得奶娘说,数十年前南烟与上凉的那些纷争,最后南烟国亡,所以,南烟,在这里是个禁忌,弥留之际,奶娘还反复叮咛过自己的。慕晚叹了口气,正要往桥头走去,忽然从前面的巷道里走出来两个中年男人,那样器宇轩昂的身形,让她一下子杵在原地,出神地目光胶着在其中那个藏蓝色背影上。
慕秋远带着慕准办完事出来,步履稳健往慕府方向而去,却不是朝正门走,和每次一样,他都是让慕准从前院回去,然后自己绕大半个慕府,从偏院这里进,对此下人们见怪不怪,早已经习惯。
绕过几个廊畔,沿着石子路过去不到半里路就是那片桃林了,这里四面空荡,走到桃林深处,他停下脚步,忽然开口朗声道:“不知何方侠客到访,恕慕某礼数不周,还请现身一叙——”
慕秋远说完身形一转,就看到背后那棵两人粗的桃树后,缓缓走出一位袅袅婷婷带着面纱的姑娘,看身形眉眼能看出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一下却让慕秋远意外不已,但看在眼里却又觉得莫名的亲切,恍然意识到这画面像极了他与林玲的初次见面,也是在这样满布桃花铺地的落花深处,他意外深受重伤逃难至此,虽然甩掉了歹人,却也无力摆脱困境,正当这时,那桃树林里慢慢出现了一个娉婷的身影,并且逐渐清晰起来。
漆黑的夜空里,骤然亮起了明星,而他,再没让它跌落过——
慕晚从树后走出来,也只是停留在树旁不好再动,眸子里却扑闪着明亮的色彩,又被她压抑着只剩下淡淡的波澜。面前的这个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那些虚无缥缈的时光里,她偷偷见过他无数次,都是趁着四下无人便躲在这里,好在没教她失望,她躲过十次,总能碰上他两三回。
但这一次,他就站在她的眼前,她隔着面纱,才有勇气站在他面前,任由他打量,当那双眼睛里闪过空洞,似乎陷在回忆里,慕晚揪着的一颗心紧张到无以复加,却也只能站在原地,像个胆小的傻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慢慢昏沉了,太阳在她毫无察觉中就要下山了,这也提醒了她,这个活在夜色里的自己——
明明只隔着数步的距离,看上去触手可及,但也不过是看上去罢了,她无法开口唤他一声“爹”,那个人大概也是不想看到她的,犹豫了一会儿,慕晚低了眉眼,只见地上慕秋远被夕阳无限拉长的影子,此刻在她的脚底下,这想法一下击中了她,忽然心上一暖,释然了不少,转身便要纵身离去。
但慕秋远反应更快地拉住了她。
“等等——”慕秋远开口。
慕晚回过头,朝他笑了笑,虽然面纱下的嘴角对方无法看不到,但并不妨碍慕晚这么去做,想着如果遇见他是笑着的,大概难过也会少一点吧,至少想起来的时候,不会觉得懊悔。
哪怕没有办法用所有岁月陪伴着你,总愿你想起的时候,是一个美好的影像,即便,你不知,那人是我——
慕秋远鲜少这么冲动了,他早已过了对新鲜事物带着探究的心情,只是这个小女孩,莫名让自己想到了曾经,那一幅幅画面不经允许就跳脱出来,带着无能为力的哀伤,击中了他的心脏,那种急速跳跃的动荡,告诉他,那些过往他有多怀念。
呵,竟然就成了怀念了……
“小姑娘,我看你不像江湖人士,只是不解你为何尾随我至此,是否有事相求,还请明说——”慕秋远终于晃过神来,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恰到好处的微弯着,但目光明显还在飘忽,陷入了一种遥远里飘渺里。
他一开口,慕晚意外自己听到那语气里的空洞和漠然,待一句话说完,已经恢复了平淡,所以,分不清,先前的意外是否又是错觉。她见他一身华服,眼前忽然浮现奶娘讲过的那些种种,慕府是个极重礼仪的家族,当年的慕秋远更是公子卓然,诗书礼仪更是上筹。慕晚犹豫了一会儿,僵着身子低低福了个身,才又惊慌地看进对方的眼里。
自己似乎太过隆重了……
她努力恢复镇定,眼睛绕过对方看他背后的桃花,轻缓地说:“我自幼欢喜桃花,刚才不经意与阁下擦身而过,不由猜测那淡淡萦绕的桃花香,似乎和寻常的不大一样,就想跟来看看能否有幸目睹,给阁下造成的不便,还请谅解,今日之行,实属冒犯,我这就走了——”慕晚说完,微微颔首,做了告别。
刚要踏步,就听闻背后慕秋远在似低吟的细细浅浅的喃道:“真像啊——”慕晚不解地转了身,看到的就是面容清郁的慕秋远,蹙了眉头在轻轻摇首。
慕晚悉心道:“阁下,还有问题吗?”
慕秋远没想到她还没走,只是越看到她越觉得熟悉,笑道:“让姑娘笑话了,不知道为什么,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人,她是我最爱的人,只可惜……”
慕晚想了想:“是你的夫人吗?”还是你的女儿?后面那句话慕晚默默留在了心里,她可不想听见他提起唯一的掌上明珠。
慕秋远很佩服小姑娘的聪明,当即点点头,“是啊,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就跟你这般年纪吧,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如今想想那时候,不知道有多满足……”
“那你现在不爱她了吗?”听说现在慕府至少有两位侧夫人,可见当年的感情似乎……但慕晚看着慕秋远说起这些,那些外露的在意是骗不了人的,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明明已经拥有最爱的人,却还会这样呢?
慕秋远目光淡淡一转,朝着慕晚笑了笑:“你还太小,很多事你不懂”说完顿了片刻,看了眼昏暗下来的天色,复又说道:“小姑娘,天色不早了,你一个人父母不会担心吗?还是早些回去吧?”
慕晚沉默了一会儿,冲他摇了摇头。
慕秋远一愣,旋即朝她走近了几步:“是不是怕回去晚了,他们会念叨你?不用担心,天下的父母,有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慕晚鼻尖再次泛酸,眼里已经有了泪光,好在光线昏暗,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见她依旧不吭声,慕秋远声音又低了些,语气轻缓竟是在哄她:“那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你一个人怕是不安全——”他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被慕晚打断了:“不,不用了,其实我离得很近,我自己就可以回去了,还有……你说得对,他们应该都是爱我的,谢谢你!”
说罢,转身踮脚纵身离去。
失望吗?还是……害怕?慕晚自己也不知道。
她怕再听下去,会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要自己?这十几年来有没有想起过她?有没有一丝……想念。
她无法说,她的家就在这里,但大概也不是家,没有父母,甚至连一个人也没有,冰冷寂静的院子,大概,早就被人忘记了吧?这些她都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