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步（1 / 1）
开出几里路，沈捷在路边停下车来。
路边不时有车呼啸而过，整个世界是喧嚣又安静。他随意开了个收音机频道，有点杂音让他假装不太孤单。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杨依婷。
这两年，沈捷在好奇和“好奇害死猫”的自我警告中，将杨依婷的故事逐一拼图完整。他时时可以离开，但他也没有。以前他可以对着别人和自己理直气壮，他的帮忙都是必须的，是朋友都会去做；可这次，他的越界惊动了他的家人，也惊动了自己。
他对情感的期望，一向如同母亲对他的忠告，拥有一份简单爱情，简单度日。依婷不是。越了解她，越发现她的身上有令人却步的麻烦和炸点。所以他从来没有对杨依婷说过什么，甚至没有言语上的过多关切。可他翻翻认识的朋友，也没有一个成为他的期望。期望是期望，现实是现实，心底是心底。依婷的身上，确有令他心底向往的安静。
离开，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对于杨依婷，“离开”有充足的理由，“不走”却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想。
他不想，连母亲都觉察出来了。可不走又能干什么？她一直安静得叫别人没法开口。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又似到了一个分水岭。
回到城里，沈捷依旧觉得烦闷，于是叫了几个朋友，在小区附近的酒吧里喝了几圈酒，看了一场球，直到半夜喝得有些发晕，才摸回自己家门。他正慢慢地掏了钥匙开门，忽地从楼梯上站起一个人来，吓了他一跳。沈捷揉揉眼睛，这才看到依婷，他笑了一下，有些醉意地说：“杨依婷，你坐……坐这干嘛？大半夜的！”
依婷坐在楼梯上等了半天，越想越多，越等越担心，见他终于安全回来，真想冲上去抱住他，却还忍住了。她眼泪刷刷地落下来，说：“你跑哪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家？”沈捷见她大哭，惊得酒醒了一半，忙问：“出了什么大事？是小若么？”赶紧让她进门，又说：“这大半夜的？有事打电话不就好了。”
依婷只顾往里走，也不管自己一脚踩在他扔地上的运动包上，抱怨道：“你搞什么你！为了小若的事，你跑去做什么了？今天还是肝胆科的医生跟我讲了！你也不告诉我！”
沈捷愣了一下，似乎松懈下来，他摸到沙发上坐下，带着点醉意道：“我当什么要紧的事……这点破事也值得你巴巴地跑来？我没事，你也早点回家，睡觉去罢！”他掏了电话出来，才发现依婷打来好几个未接电话，又道：“哦，喝多了看球没听见。现在只有医院呼机震才能叫动我……呼机也没震。”
依婷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道：“你明明不开心，喝这么多……”
沈捷笑道：“喝什么多，小看我！” 又说，“今天英超的球踢得超烂。”
依婷今天在楼梯上坐了几个钟头，一直在想着沈捷。这几年沈捷如有似，如同她黑暗中一点点光。她一直觉得自己自然而然地看重他，相信他，甚至有些依赖他。她从不隐藏对他发自内心的赞赏，却不允许自己靠近他半步。她隐隐觉得自己是一个麻烦的人，离他越远对他越安全。对于他，想得最远是某一天，他会和他爱的人幸福地结婚，自己可以帮他们做得特别闪亮，小若可以去帮他们做花童。今天她惊讶地串联了很多往事：戏剧相遇。读书会。他冒出来救她一命。T恤和那张画。她为了小若跑去求助，把他搞得一团糟他却什么也没有说……沈捷似乎一路玩笑，似乎对她一直不错，也似乎对她不甚在意……可这一刻，不管他在不在意，不管自己是不是麻烦，她却忽然生出任性的想法，就是不想让他走。
沈捷接着道：“其实这事本来没那么麻烦，我就是o型的，说不定就能配一配。只是我们国家法律不允许，又正好碰上可能合适的供体，我才去和家属谈了一谈。最后虚惊一场也没用上……”
依婷只觉感动难言，低声说：“我真是个稀里糊涂的混蛋！”
这话不知哪里碰到沈捷，他敛了笑容说：“你可不用这么说。你既没让我做什么，也不曾影响到我做什么。我只是看小若年纪小可怜，所以想帮帮她……这件事就此打住吧，我也累了。你早点回家去吧！”
依婷只觉得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想想又全是废话，半晌低声说：“今天晚了，你先休息……我明天早上来找你！”
沈捷微笑道：“不用。没这个必要。”
依婷没有接话，只是临走时悄悄帮他把地上的杂物归置在一边，又在厨房里帮他插上热水。
她关上门，屋内唯有寂静。
不知为何，这晚沈捷睡得出奇的好。
第二天一早他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上班，突然听到欢快的敲门声。打开门，只见依婷站在门口，她笑容灿烂地进来，手上拎着几个饭盒道：“早上好沈医生！新鲜早餐！还有午饭饭盒哈哈！”
沈捷皱眉道：“杨依婷你这是搞什么？外面什么买不着？我想找钟点工可以自己找，你还真把自己当保姆了！”
依婷也不生气，只笑着小声道：“就是向喜欢的男生表达一丢丢好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很土嘿嘿。”
沈捷吃了一惊，心中一阵猛跳，口中却懒散地说：“不合要求！我很挑剔的。”说着把她手中的袋子接过来。
依婷笑道：“你到上班时间啦！我先走了。”
正转身要走，沈捷忽然叫住她，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知道你今天一大早上跑来跟我说什么吗？”他的眼神深邃带着点探询，似乎又有点紧张。依婷微笑看着他不说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沈捷忽觉心中一阵明亮，笑着扫了她一眼，依婷只觉得被他的眼神秒得瞬间失了气焰。沈捷明亮地一笑，飞快地抱了她，在她唇上一吻，飞快地在她耳边说：“你可别反悔。”然后拿起她的饭盒说：“谢了，我走了！”
这天沈捷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心情敞亮，干什么都特别快，对护士对病人嘴都特别甜。中午下楼热饭的时候遇到门诊的好友邓医生，被邓医生拉到一边来：“哥们，你就差被停职了还这么风骚。你他妈吃错药了吧！”
沈捷笑道：“瞧你那八样！瞎扯吧你！”
邓医生道：“瞎扯？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这次犯的事，不就是为你当年送的那个女生的小孩？那天我接的急诊！你敢说当年的命案不是你搞的？你跟这女的啥关系都没有？”
沈捷一想这也解释不清楚，只说：“你就编吧！我是无所谓！”
邓医生道：“尼玛这都无所谓了！现在大伙都在猜说你就是那孩子的爸爸！你也注意点影响啊！好歹你也是大医生的儿子，算个名门之后啊。”
沈捷道：“去你的！不是你这个大嘴巴尽在这编，谁会无聊的猜这些个。”
邓医生说：“行，那你说个准的！只要你现在说和那女的没关系，我去帮你翻案。”
沈捷道：“怎么你们急诊科很闲么？急诊科医生现在还管翻八卦案？不用你管我的闲事！”
邓医生道：“那你这态度可就是坐实了。”
沈捷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自去饭厅热他的爱心便当去了。
晚上下班后，沈捷便跑到依婷家里去看望她。小若已经回家休养，气色好了好多。只是依然爱睡，表姐在一旁陪着打盹儿。
沈捷看看小若，笑道：“小若倒有几份像我，头发耳朵什么的。”
依婷呸道：“嘴巴甜的家伙都不要脸。小若明明像我。”
沈捷道：“你晓得不？我们医院的家伙们都在说小若是我孩子吧，要不我发什么疯？我倒希望是呢，这样省了多少麻烦！”
依婷道：“也不是发了疯，主要是被狐狸精迷了眼。我这样一个麻烦的人……沈捷，我终究觉得非常抱歉。”
沈捷玩笑道：“狐狸精昨晚回家想什么了，早上巴巴地跑了过来？”
依婷道：“就做饭。回来已经后半夜了。我就做饭。做完早饭做午饭。心想不能让你走了呀！然后天就亮了，我就去给你送饭了。”
沈捷一听“不能让你走了呀”，心中甜蜜，伸手抱住她，道：“那就不走了吧！”隔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说：“最近达尔不太好。”
依婷听到达尔两个字，不知为何，心砰砰地跳，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沈捷接着说：“达尔是我的妹妹。”
依婷道：“哦……她姓庄的？”
沈捷道：“她跟妈妈姓啊……不过，她也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但我是真拿她当亲妹妹一样。”
依婷点点头没说话。
沈捷说：“她是我母亲好朋友的女儿？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小时候我和爸爸妈妈在德国呆过一段时间，那时他们在那里进修。后来父亲先带我回国，妈妈没有跟我们一道回来。等她回来的时候，我们家就多了达尔。妈妈回来我当然高兴啦，多了个妹妹我也高兴的。不过那段时间，家里很奇怪。父母对妈妈和达尔都很冷淡，整个家里冷冰冰的非常难熬……过了两三年才缓过劲儿来，后来我们长大慢慢地好了。”
依婷觉出这故事背后多少有些情感纠葛，却不细问，只帮他倒了杯热水，听他讲。沈捷叹道：“我小时候就想，以后我找老婆可要简简单单，别在家里费这么多劲。今天才知道，想这些都是白想。”
依婷想到他年幼时的不易，心中一动，诚意说：“我一定让你简简单单，不叫你再费劲。”
沈捷不置可否地笑笑，接着说：“父亲对达尔不太好的时候，我就对她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给她，还老在外头帮她打架。她一直和我很亲近。但是最近我是觉得这样下去可能有问题。”
依婷道：“没想到她小时候这么可怜又这么幸运。”
沈捷骄傲的说：“我这个妹妹可是出色。长得漂亮我就不说了，复兴大学新闻系的老师，还做过不少深度访问，大才女。本来她前两年跑去德国留学，满可以不回来的，不知怎么的还是回上海来了。”
依婷心想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你在上海啊，遂笑道：“你爸妈说不定希望你们能凑对金童玉女。说实话，我第一眼见到你们也觉得很是合衬。”
沈捷道：“我们确实很聊得来。她心地纯良，聪明大气，要不是我妹妹，我真可能会追她啊！我也很期待，看什么样的人能入她的法眼。”
依婷笑道：“看你们喜欢同一件T恤就知道了。”
沈捷笑道：“哈哈那件T恤。你知不知道，当初达尔向我推荐了你的网店，我本来拍了那件T恤送你的。哪晓得刚从国外培训回来就是杀回来救命的，自然没送出去，后来达尔看到很喜欢就拿走了。不过最后，你的画还是送我啦。”
依婷想起那时的情形，恍如隔世。抱紧他的胳膊，靠在他肩上，只觉他的清新与温热。她低声甜蜜道：“用一张画儿收买了你，你是不是亏得狠了点儿。”
沈捷也不说话，圈过他的胳膊抱住她，将温暖的吻印在她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