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沈家（1 / 1）
这天沈捷下了班正回对面家去补觉，达尔在他们科室门口截住了他。达尔极少来医院找沈捷。今天女神登门，引得他们科室的同事都偷偷地看和议论。
“大小姐，跑到我们科里找我，有什么事儿？”沈捷问。
“奉命来的。爸爸要你今天下班后回家。”达尔说话的时候脸上分辨不出神色。
“既然来了，跟我一起吃饭吧！呆会你回去就行了，我还有事。”沈捷有些心虚地说。
“你下班了吧？”达尔问道，“你真的有那么忙么？爸爸发话了，你今天必须回去。”
“下次再回罢，今晚真的有事！”沈捷边走边说。
“母上大人也发话了。妈妈说，今天必须回家。”达尔跟着他，一点也不肯让步。
沈捷只得拿了车钥匙，转身道：“走吧大小姐，回家！”
以往他和达尔一见面就有聊不完的话题，今天达尔居然一路都未说话，只坐在旁边若有所思。沈捷这两天一直又累又心虚，达尔不说话，他便也是沉默。虽然同在上海，但是工作后他便住在医院附近，极少回家。这次沈捷回想一下，约摸有月余没有回家了。
沈捷的父亲沈世彦是全国知名的心脏外科医生。沈捷和父亲个性迥异，却误打误撞地子承父业。这会沈捷一边开车，一边想起实习时的事来。
他当实习医生轮科到了心脏外科。第一天一堆穿得绿绿的医生忙碌地准备，他和三个实习生远远地观摩心脏搭桥手术。突然大家喊：“沈主任来了！”只见全副武装的父亲半举着双手进来，不怒自威，气场强大。等准备工作全部就位，就有助手喊：“好了，撤出来！”10秒钟内室内空无一人。
这时荧光照影灯亮起来。父亲全神贯注地工作，特殊的光亮下如同进行着圣洁的仪式。十多分钟后，父亲举手示意。灯灭。助手们鱼贯而入，帮病人缝合。
然后父亲转到隔壁手术室，助手如出一撤地撤出，荧光照影灯又亮起来。
虽然早就听说这种特殊的灯辐射十分伤人，但是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在其间高频率地穿梭让沈捷有些焦急。
两个手术室交替使用。到第四台的时候，沈捷听到旁边有护士小声说：“沈主任真是不要命了。天天照这鬼射线简直是长期放疗，没病都给照出病来！”
另有一人说：“是啊，前天白血球指数跌到只有十。病人太多，排得太满没办法。”
沈捷听到只觉得莫名的气愤难平。突然他看到父亲在转换手术室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一时间心跳如鼓，跟着几个医生护士飞奔过去，他一把扶住父亲：“您今天别做了！不能再做了！”说着就把父亲往外拖。
“你……你胡说什么！这是哪个医生带的？！”父亲对着他吼了一声：“赶紧滚！”
两个医生护士便过来拉他离开，沈捷也没有过多争执，走了出去。
等到父亲做完所有的手术，他等在室外，见到疲惫虚弱的父亲，第一句话就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你这样拼命折腾，出了事我妈靠谁啊？”
父亲道：“小子，你也是要做医生的！这是医生的职责。”
“我不要做和你一样的医生，”沈捷说：“一个人不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能对自己的家人负责，谈什么职责！你究竟是这些名利还是要我们！”
他和父亲好一阵子不说话。但是过了一阵，父亲确实在很困难的情形下降低了搭桥手术的数量。
开出城南半个钟头，他们转进了一个小区。
沈世彦正在客厅里看文章。达尔走进门来道：“爸爸，我把那野猴领回来了！”
父亲笑道：“达尔回来了！赶紧歇歇去吧，忙了一天，傍晚还去截那野猴子。沈捷现在越来越忙了，整天的不归家。我和他说两句话。”
沈捷拍拍达尔的肩，让她上楼去。这才转过来对父亲说：“我回来了，您找我？”
沈世彦收了笑容，抬头看了沈捷一眼，语气很平淡地说：“三件事。第一，我听说前两天有个小孩子要做肝移植，你跑去找游说病员家属捐肝了，居然还想干扰人家肝脏排队！后来人家告到医院了，有没有这事？”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在同一间医院这事情也没瞒过父亲。沈捷心里格登了一下。那天他从依婷家出来回到医院，恰好听说有人出了交通意外，血型居然是o型的。他想都没想就跑过去想谈一谈，结果差点被悲痛的家属打了。虽然很快小若就开始好转最后并未需要，但人家还是把他告医院去了。反正父亲也知道了，他心想死猪不怕开水烫，于是坐到父亲对面的沙发上答道：“不错。不过最后没换。朋友的小孩，我想帮帮她。”
沈世彦道：“换了你还能好好坐这儿？你是第一天当医生么？整天瞎来！劝捐是你的职责么？排队也是你能干涉的？！这些越界的事……行政处分你自己扛，今年晋升不用想。这一年白熬，帐你自己算。”
沈捷哼了一下，笑道：“我没你那么搏。晚一年两年死不了人。当医生会看病就行。”
沈世彦不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评论，换个话题说：“第二，你现在和达尔，你们究竟怎么样？”
沈捷敛了笑，回答说：“什么怎么样？我们从来都是一样。”
沈世彦道：“达尔也是我的女儿。她巴巴地从国外又跑回来……我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而且达尔确实是个好女孩子，你现在怎么说？”
沈捷道：“对，她是你女儿，我是你儿子。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我满不满意她都是我妹妹。就像我满不满意您，您都是我爸爸。”
沈世彦叹了口气说：“行了不说了。第三，常常回来看看你妈。”
这次沈捷没有抢白，答了一声：“好。”就到楼上房间去看母亲。
母亲非常高兴，她一向不过问沈捷的工作，只是一如既往地问：“钱够不够？不够刷我给的卡，不要节省。穿衣服也不要省。你看你一件套头运动衫穿多少年，蓝色都变灰色了。”
沈捷只是答应，“放心，有钱吃饭饿不着。至于衣服，装逼的衣服也都是有的，人帅也遮不住。您也知道，我这人爱存垃圾，旧的又没穿坏，我也不能扔了。”
一阵问候之后，母亲说：“达尔最近有心事啊。其实她的心事你一直知道吧？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你们合适，我还有你爸爸都不反对。”
沈捷低头片刻，道：“妈妈，达尔是我的妹妹，从你带她回家的第一天开始就是啊。我对她怎么样，您是知道的。”
母亲点点头，说了声：“这样可真有点难了，达尔要难受了。对了我听说，你为了个女人，跑去劝捐，还想去干扰肝脏排队？搞得晋升都出问题了。有这事不？”
沈捷辩白道：“瞎说！可不是为了什么女人。她是我一个朋友。我这就是帮帮朋友。”
母亲有点担心地劝道：“不是最好。一个人有简单的感情是很大的福气。你若是掉进一个复杂关系，只会耗费精力，平添痛苦。结果未必好，过程也并不值得。”
沈捷笑道：“妈我放心我机灵着呢。你儿子见的姑娘多了去了，还真能给什么狐狸精迷了？又不是什么绝世美女！”
母亲叹道：“你说这话可见已经完了。”
沈捷停了一下，笑道：“完什么完啊，多大的事能真完了。再麻烦也总能解决。”
母亲道：“不得了，那可真是完得彻底。”
沈捷没再继续，转了个话题道：“我们达尔……我少些回来少晃晃对她有好处。有事你打电话给我，有空你去看我。”
母亲又叹道：“你和达尔，表面上一个滑一个顺，骨子里都是一样不听劝的死德性。我们家以后有得罪受了。”
沈捷笑道：“全部得你真传，你该欣慰了。”
不等吃饭沈捷便开车要走，却发现达尔已经倚在他车边等着。沈捷愣了一下，微笑着走过去道：“又怎么了大小姐？”
达尔抬起眼来，美丽的眼睛里居然满是泪水：“你这么做是因为杨依婷，对不对？”
沈捷这两日心里无端烦闷。前两天在医院被批，这会回来又接连对付了两场，已经很是疲惫。这会看到她落泪，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过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我跟依婷确实没有什么。她这次有事来找我帮忙，我很想帮帮她，结果没帮上还给自己惹了点小麻烦，就这么简单。”
达尔低声道：“别瞎说了！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连我也没有。”
沈捷忍耐了一下，说：“达尔，最近我很累，别讨论这些问题了。”他坐进车去，发动了汽车，想一想又摇下车窗，道：“达尔，我以前觉得这些根本不需要说。但是你是我妹妹，我还是要说一说。从小我就把你捧在手心里，我对别人这样过么？但是达尔，你我总还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不希望什么不相干的人给你困扰，也不希望我将来的生活给你困扰。你听我的话，回楼上去洗个澡睡一觉，我也回去睡一觉。等醒过来我们都好一点，好不好？”
说完开了车离开了家。
后视镜里达尔一直站在自家的楼下。沈捷却狠狠心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