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14 二姐的婚礼(1 / 1)
老家藏在连绵不绝的大山里,村子坐落山窝窝,一条小河穿村而过。山无名,河无名。以前,这里是一个乡,有政府、有各种单位部门,曾经是十里八村最繁华热闹的地区。山里人有山里人的智慧,靠勤劳的双手从山里获取财富,当时乡政府大力扶持农民种桑养蚕、种植烟叶、栽培茶树,蚕丝、烟草、绿茶成为主要经济来源,很多人靠捯饬山货养家糊口盖楼娶妻。每到山货上市的时候,四面而来的货车涌进乡里,操着天南海北口音的老板腰里别着大哥大扎堆在外贸站争先恐后抢收。宾馆旅社供不应求,一些私人户主便临时空出个铺位提供给旅客歇脚,权当赚点外快。乡政府耗资铺设了当时相当奢侈的沥青路,还在路旁修建了两溜花坛,栽上郁郁葱葱的玉兰树和万年青。晚上路灯一亮,与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交相辉映,很有外地人称之为“小香港”的意思。
后来中央政策大变,实行乡镇合并,一夜之间从乡降级为村。政府没了,人跟着党走了,房子也空了。路灯坏了没人修,房子漏了没人管。街道坑洼了,花坛长满杂草,河沟里填满垃圾。桑树老了,烟田弃了,茶山荒了。山里的人都往城里搬,街上商店、药店、旅馆、饭店很多都关了门,昔日人来人往的集市地如今落败成这样萧条模样。晚上会有野猫野狗在街上乱跑,“噌”地从身边一晃而过消失在黑暗里,吓你一大跳。看着垃圾遍野臭气熏天的小河,曾几何时,我光着屁股蛋儿无所顾忌地在水里洗澡、摸鱼逮虾,现在让我靠近一点都难,河水污浊臭不可闻,满眼狼藉惨不忍睹。
而大伯家还高挂在山头上,人潮向大城市迁徙的时候,大伯这个当了半辈子山大王的老农终究耐不住寂寞,准备在二姐嫁人后忍痛割爱舍弃他操劳了一辈子的两亩三分地。这方水土在养育了几代人之后,除了埋在山里的几座荒坟,已渐渐失去人类活动的迹象。尽管好几里都难觅人烟,大伯嫁女儿这等天大的喜事儿还是强有力地把散落在各处的亲朋们召集过来,在院子里搭了凉棚摆好十几席。
老爸骑着摩托车前来接我,一看俩人,颇感意外。但是他没说多余的话,把车子掉个头招呼一声:“上车。”我们仨近四百斤毫不留情地压上老爸的宝马,摩托车极不情愿地“吭哧吭哧”艰难颠簸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一到目的地,果然招来众人闪着光的眼睛,像是黑夜身处狼群之中。
我做贼心虚拉着林夕匆匆往里屋钻,一头撞上老妈,老妈看我牵着个女孩子微微发怔:“怎么带同学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林夕抢先说道:“阿姨,我不是风竹同学,我是他女朋友。”老妈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吓到了,二娘在一旁不知何由乐不开支,反应比我妈强烈,笑呵呵把手里的半把瓜子糖果塞到林夕手里:“咱家竹子真有本事,把儿媳妇都给咱领回来了。”大娘闻风而来,超乎寻常地兴奋,边用围裙擦手边说:“我看看我看看,竹子的媳妇,呀,这么漂亮!饿不饿,要不大娘先给你下碗面垫吧垫吧。真好,竹子你姐刚出嫁,你就给赚回一个来。”
大娘越说越不靠谱,我连忙打断道:“大娘,也没见你对我这么热情过。”
二娘接过话头:“你个臭小子大娘看你几十年,早就腻了,哪有这水灵灵的姑娘稀罕。”说完又打个响亮的哈哈,把堂屋顶上的木板都震得簌簌落土。
我不高兴:“二娘也是,胳膊肘往外拐。自家人不待见,尽讨好外人。”
大娘给我个雷果子吃:“你个混小子怎么说话的,人家姑娘进了大娘的门就是自家人,什么内人外人的。”我捂着头龇牙咧嘴。
老妈看我被大娘、二娘纠缠,过来帮我脱身:“嫂子就喜欢打热闹,还不好好招呼客人。竹子你过来,我带你去见你大姐和大姐夫。”
我赶紧乘机开溜:“大姐从贵州回来了?”
二娘把老妈拨开一边,挤到林夕面前,眉飞色舞说道:“可不是,你大姐回来了,还把外孙带回来了。你那外甥,长得不知道多机灵。”
“是吗?”不知不觉就当上了舅舅,这感觉有点云里雾里飘飘忽忽:“我有外甥了?”
二娘说:“你爷爷甭提有多高兴了,天天就只顾着陪重孙玩儿。”老爷子还真是有福气,四世同堂,晚年尽享天伦。
在二娘的引荐下,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姐夫。大姐夫很面善,脸上总是保持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大姐让儿子叫舅舅,毕竟是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小家伙一点儿都不认生,张口就来:“舅舅好。”我做了个鬼脸:“好,比你舅舅小时候好多了,你舅舅小时候就不爱叫人。有礼貌,好同志。”
外甥歪着脑袋看了看女友:“姐姐好。”
大姐在一旁纠正:“可不能叫姐姐,得叫舅妈。”
林夕脸一阵通红,我加以更正道:“别叫舅妈,叫阿姨。”
林夕上去捏他圆嘟嘟的小脸蛋:“还是叫姐姐,叫阿姨太老了。”
外甥不受众人意见,坚持己见:“姐姐真漂亮。”林夕心里乐开了花:“嘴真甜。”我心里拧巴,乱了乱了,全他妈乱套了。
各地风俗不一,自有操办红白喜事流程套路。以前农村办婚礼就请一班唢呐响手,敲锣打鼓搞一整天。男方过来迎亲也带一班,两家子手艺人就使出浑身解数,亮出看家本事,在婚礼上竞个高低,客人在一边看个乐呵。哪家唢呐吹得响、锣儿镲儿敲得欢,得到的喝彩就多,主人家高兴,打赏些红包喜烟。
新郎接新娘也得过三关,首先是敬高堂,聘礼必不可少,磕头拜茶改口叫爹妈是老规矩。最难缠的是故意刁难新郎的娘家姐妹,派发红包是最好的开路方式,至亲的朋友都要沾到些喜气才肯罢休。还有远道而来的宾客,出门散喜糖,人人都心满意足地被收买齐妥了,才能放新郎官把这么个大活人给抱上车。礼炮三声,奏乐,接亲队伍和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启程。
自从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经济飞速发展,同时深受外邦文化的冲击。一些西方礼仪被国人引进,年轻人开始流行穿西装婚纱结婚。当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与西方新晋发生碰撞,给婚礼注入新鲜的同时略显滑稽。就像鲁迅先生说过的一样,大清留学生把辫子盘在头上跳交谊舞,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联想到将来可能的和林夕的婚礼,不一定风光排场,绝对要新颖独特。
参加婚礼对于每一个男人来说不过是亲朋好友找个理由聚一聚,玩牌搓麻吹牛打屁,正大光明没心没肺地当一回土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把输银子。对于女人来说,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身临其境4D体验,结过婚的值得回味,没结过婚的憧憬向往。
林夕十分专注地看着二姐出嫁闹腾的场景,我想她定是心动了,碰碰她说:“喂,把嘴角的哈喇子擦一擦。”林夕当真以为口水流出来了,用手背蹭了蹭,空无一物:“你逗我?”我冲她一笑,把手搭在她肩上,指着一袭婚纱的二姐说:“我姐漂亮不?”
女友突然转过头来深情地看着我说:“你会和我结婚吗?”我咽了一口吐沫,支支吾吾道:“这……”见我迟疑,林夕很失落:“你不想,或者你从来都没想过。”拜托,我们认识才几个月,况且我还在上学,哪有心思考虑这种事?女人心思之复杂深沉,爷们儿难以揣测万分之一二。
反正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闹了别扭,女友不愿搭理我,一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的样子。对于我来说,应付这种突发事件得心应手,只要我也保持沉默,很快这种暂时卡机的小毛病就会不治而愈。这次我失算了,天时地利与我方不利,在我身后正被一双明察秋毫睿智老练的眼睛监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