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番外1(1 / 1)
傍晚的时候,朱衡从前堂归来。
前堂里丝竹之音依旧,今日是祖母的寿辰。
除却今日为祖母贺寿,杜若已许久不曾见过朱衡。
听闻那个南夷女子数日前曾因他与自己玩笑几句,而与他为难。
杜若心里恨着那个南夷女子,也同样佩服着那个南夷女子。
她千方百计都得不到朱衡的心,而那个南夷女子不需要做任何事情,朱衡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心挖给她。
杜若抱着才入睡的冬儿坐在窗下,院子里的杆杆翠竹被风吹过,沙沙作响,她从沙沙的响动声里辩出朱衡的行动声。
果然是朱衡来探望她。
水晶替她开心,不等朱衡走近门口就预先替他撩起珠帘。
风吹进室内,明亮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杜若派扶着冬儿,微笑着起身相迎。
她与朱衡谋面,总是略去从前的事情,先以冬儿为话题开口。
“冬儿今日又识了几个字,邹先生的学问很好,冬儿写错比划,他总是夸赞,然后再慢慢引导,而非拿打他手板。”
冬儿是朱衡一位庶出兄长的孩儿,那位兄长战死沙场之后,因祖母格外怜爱冬儿,未免他日后受人欺凌,便提议将冬儿过继到朱衡名下,由朱衡抚养。
今日的朱衡格外异常,轻拍着杜若怀中的冬儿,感叹一句:“可惜冬儿是个薄命的孩子。”
他难得回家一趟,杜若原本不想与他闹翻,可是听了他的言语,她越想越觉得刺心,便不冷不淡地说:“冬儿虽然自小丧失生父,可是你若肯对他多用一点心,他也称不上薄命。”
朱衡沉默不语。
杜若见水晶拼命向她递眼色,也噤口不言。数日不见,今日难得见他一面,不趁此牵住他的心,难道还要赶他走不成吗?
她没有那么糊涂。
她既然被王兄嫁给朱衡,就已经别无它路。
她在美貌之上比不得南夷女,朝堂之上又因王兄对她的厌恶而无功于朱衡,倘若性子上再不努力,来日岂不更无希望。
她想着就将冬儿交给水晶和乳母抱下去,主动牵起朱衡的手走到窗台。
被她牵手的朱衡显然惊诧,她从前很少主动牵他,纵然牵他也不过牵着他的衣袖。他们之间仅在数年前举行过订婚礼,并未举行过成婚礼,所以她一向不肯越礼。今日她主动牵他的手,倘若书记官在场,定要重重地记上一笔,转眼明日,估计她就得领受处罚。
杜若将朱衡领到窗前,却是给他看一盆墨绿的兰花。
墨绿的兰花生者一两片嫩绿的叶,杜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嫩叶片,很有成就感地说:“你看,这一盆兰花,我终于救活了。水晶和花匠都说没得救,可我一直没有放弃。今日我命水晶抱它出去给花匠们看,花匠们都说不可思议。”
朱衡抱起窗台上的那盆花,推窗,眨眼就要将整盆花从窗外扔出去。
杜若赶紧抢下,将兰花抱在怀中。
“你喝醉了吗?”她问。
他面无表情地沉默。
杜若又问:“你为什么要将它扔出去,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它救活。如果是浣盈救活的,你也将它扔出去吗?”
朱衡更加不悦。
“我的东西,我喜欢让它生就它就生,喜欢让它死就让它死。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救活它?就凭你是翁主之尊,就可以为所欲为?”
自她嫁入朱家,从未以翁主的身份压迫过任何人,今日朱衡骤然吐出这样的不快,杜若实在觉得冤枉。
然而她今日并没有得罪过他,无缘无故他为何说这样的话攻击她?
难道是因她之故在朝堂上受到排挤?
然而王兄今日待自己略有好转,这样的猜测似乎又不太成立。
倘若不是朝堂上受到排挤,那便是浣盈背后挑拨,朱衡无事寻事。
她暂且忍下气怒,挥手将兰花扔出窗外。
花盆摔碎在窗外的青石板上,瞬间粉身碎骨。
杜若关上窗,柔声道:“你说到是,从此你的事情你的东西,若没有得到你的同意,我绝不过问就是。”
朱衡想借此吵闹一番,然而杜若软语绵绵,又让他全无发作之处。
杜若拭了手,替朱衡斟了一杯茶。
“我见你在席间喝了一些酒,先喝杯温茶可好?”
杜若见他摇头,另又将一只装新鲜水果的果盘捧来。
果盘里摆着两只冰雪通透的雪瓜,朱衡因曾为见过这样的瓜果,因此多看了几眼。
杜若便将一只血瓜取来递给朱衡。
“这是王兄中午派人送来,听说是极北雪域冰山上的极品,六十年才结一果,乐将军攻克塔克城后,寻得两只,从塔克城千里迢迢运送至京。虽然路途遥远,庆幸没有放坏。”
朱衡再度沉默不语。
杜若握着如冰似雪的瓜果,再度感伤。
“自我嫁出王宫,王兄还是第一次派人送东西给我。从前住在宫中,无论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王兄都送到我这里来了,可惜后来不知为什么王兄就将我忘却了。”
朱衡道:“登上王位的人,六亲不认是迟早的事情。为了他的权势,纵然是骨肉亲人变成他的绊脚石,他也必将毫不犹豫地剪除。”
如果是从前的杜若,听了朱衡这番话必定与朱衡势不两立。然而今日的杜若,全然失去了势不两立的自信。
“你这番我从前绝不相信,王兄那样的为人,再怎样也不可能冷血冷肠,可王太后去世,他在臣子面前的所有哀痛都是伪装——我是他自小带到大,他的一言一行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他所有的伤心分明是虚假,是逢场做来,他其实可以做的再真挚些,连我也一并骗过去,可他似乎并不愿意。”
朱衡倒没想到杜若已经怀疑起元溪。
“那么此刻的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杜若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她将一只雪瓜握的更紧,雪瓜的寒气顺着心脉蜿蜒上爬,她连心都被冷住。
“或许是我的错觉,我一直猜测王太后的死因并非那么简单,为什么姨母一去,身边的苏嬷嬷就触柱身亡?苏嬷嬷虽是姨母多年的忠仆,但她有家有室,再忠心也不至于舍弃家人陪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朱衡道:“你自小在宫中长大,你果然很聪明。”
杜若顷刻脸色惨败。
“你此言何意?难道你也认同我的猜测?我的猜测不过是胡思乱想,没有任何根据可言。”
朱衡反问。
“你真的认为你的猜测没有任何根据可言?”
雪瓜从她手中脱落,她慌乱地捡起,放回果盘之中,不想再听朱衡的一字一言。
“我累了,你退下吧。”
朱衡一动不懂,完全没有退下去的意思。
“你已经猜到七八分,为什么不敢继续猜想下去?”
杜若格外激动,她不能接受那样的现实,她必须立刻割真相的来路。
“你退下吧,去你想去的地方,说这些谋逆的话,对你没有好处。”
她宁可永远陷在猜测之中,也不愿知道任何真相。
王兄还是王兄,无论过去还是将来,她都不希望有任何改变。
她那样害怕真相的靠近,朱衡却还在步步紧逼。
“你害怕也无用,事实就是事实,一旦发生,再难改变。你该做的不是一味逃避,而是让自己赶快接受。”
杜若被逼得无路可退,反击他道:“什么事实,没有半点证据的事情也叫事实吗?倘若像你所揣度,是王兄害死的姨母,王兄又因为王太后之故对我不理不睬,那他为何不当我是个死人?为何还送东西给我?”
朱衡无情地打碎她的幻想。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我没有杀死你,他还可以毒死你。”
她紧皱双眉。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朱衡道:“我原不愿告诉你,但是没有人愿意死的糊里糊涂。大王今日将我召进宫中,命我暗中处死你,然后再以急病骤殁的名义上报。”
若非抓住了朱衡的衣,杜若绝对已经摔倒在地。
王兄命朱衡暗中处死她?
怎么可能?
她绝不相信!
她怒视着朱衡,她更愿意相信是朱衡故意气她恼她。
“我不信,我要进宫去见王兄。”
她说到做到,立刻就走,朱衡硬是用身上的长剑拦住她。
“你进王宫去质问他,你以为还有性命活着回来吗?”
沧海的寒气直逼而来,啪嗒啪嗒,原来是有泪珠滚落。
烫热的泪珠溅落在冰凉的剑身之上,顷刻凉透,沿着边缘,缓缓流下。
杜若看着剑,再看持剑的朱衡,双眸中的朱衡更加模糊。
“原来真的是王兄要你杀我。”
杜若面前的朱衡是铁石心肠之人,他非但不理会杜若的伤心,更还告诉她另一个秘密。
“除了王太后的死与他摆脱不掉嫌疑,当年你嫁我,也是他命我求亲。他因王太后而迁怒你,不想再见到你。”
此刻的杜若却没有听到她的话,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她失神地喃喃:“王兄要杀我……王兄要杀我……”
朱衡手中的剑划破她颈上的皮肉。
“你错了,是我要杀你。”
疼痛令杜若清醒,她后退数步,那剑刃也后退数步,紧随而来。
这样的朱衡也令杜若伤心透顶。
“我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无情无义。我真是傻,你喜欢了浣盈,我还期望有朝一日你能够回心转意,我以为王兄将我嫁给你,定然因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子,我也一直以为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可是通通错了,你根本是个小人,王兄他……他……他害我好苦。”
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如她所言,朱衡的确没有半点回心转意。
“你骂的对,我就是一个小人,是你看错我。”
杜若更是哭的难以自抑。
剑刃寸步不离地抵住喉咙,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害怕,可是伤心掩住了害怕,她竟感觉不到一丝恐惧。
她正伤心着,突然水晶出现在室内,扑上来抱住朱衡。
水晶的骤然出现才令杜若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她紧忙奔出,一路跑着,逃到前堂的祖母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