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相逢难再2(1 / 1)
“如果你想替朱衡报仇,就在他的墓前杀掉我;如果你不能为他复仇,那么朱衡在我们之间就是一个已死之人,你不能再记得他。”
杜若听元溪说匕首是用来杀王兄的,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道:“我不要杀王兄,我不要……。”
元溪捡起落地的匕首,拔出锋刃,再次交到杜若面前。
杜若死死地将双手藏在后背,就是不肯接过。
自她醒来,王兄就是她整个世界的一切。她生病的时候,他整日整夜陪在自己身边;她不开心的时候,他想各种办法哄她开心。他为她做了无数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模糊的记忆,而将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她无法想象鲜血从王兄的胸膛喷涌而出的场景,莫说她绝不可能伤害王兄,凡世上之人,倘若谁敢伤害王兄,她都会和他们拼命。
她不能将匕首刺入王兄的胸膛,就痛快地选择忘记朱衡。
“我已经不记得朱衡了,再也不记得了。”
元溪却执意拉过杜若的手,将匕首交给她。
“纵然你忘记朱衡,有朝一日你若记起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你仍然会想杀掉我。与其那时候再费尽心机,折磨你自己,倒不如趁着糊涂的时候动手,既不用承受痛楚,也可以减轻你对我的一点痛恨。”
事情发生的时候杜若全然怔住,她完全不记得方才在顷刻之间发生什么事情,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匕首已插入元溪的身体。
凶器握在她的手中,而他的手握在元溪手中。
为什么她会手握匕手?为什么她会一身鲜血?为什么匕首会在王兄的胸膛里?
鲜红的热血喷溅在她的脸颊、衣衫、双手……
难道是她杀死了王兄!
她的目光由呆滞变为惊恐,颤抖地望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
由于急速的失血,元溪的脸色由正常转为惨败,由惨败转为纸白。
他的双眸中盈满深切的无奈,他艰难地抬起手,抚着她溅染了热血的面庞。
“唯有如此,等你醒来后,你才可能原谅我一点。你知道吗,除了这个办法,我已经走投无路。”
杜若颤抖着,万万想不到王兄会做出如此惨烈的举动。
记忆如破空而来的利箭,而她的心脏则是承受剧痛的众矢之地。
灵魂在体内割裂,过往的记忆一幕一幕杀入她的脑海。
郑王宫中,王兄下令将她嫁出王宫,她绝食反抗;泥沼之中,王兄命朱衡将她暗中处置,朱衡饶她一命;千草谷中,被迫转换容貌,几度死里逃生;北国千里,她逼朱衡取王兄性命;重回郑王宫,生下孩儿却从未见过一面……
记忆如寒冰,从四面八方向她冻结而来,她的神经处于冰寒之中,脆弱不堪。
新旧记忆交织,一重冰一重火。
“王兄,元溪……”
她痴痴地喊着,却不敢碰触那满身鲜血的人,在几近崩溃的边缘,她终于认清现实。
她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再度崩溃。
她杀了元溪!
她曾经心心念念的梦想,今日终于成真。
哈哈哈哈,她杀了元溪。
元溪扶着如疯如狂的杜若,替她擦着脸上的血,一如既往的温柔。
杜若却挥开身受重伤的他,恶狠狠的目光如千年寒冰。
“你这个魔鬼!你太可怕了!”
这个害她爱不欲生痛不欲生恨不欲生的凶手,今生今世除非她死去,否则她永远不可能原谅他。
元溪震惊地松开手,说话的声音在发抖。
“小若,你……你认得我了?”
她在上一刻记得,却又在下一刻糊涂。糊涂的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小若,见到王兄一身鲜血,伏在元溪怀中哀哀恸哭,怕他就此死掉。
“王兄,王兄,是我害死了你。我错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不是有意的,你一定很疼,你杀了我吧,你要死我陪着你死。”
她在他怀中恸哭了很久,直至从悲痛地现实哭入梦境之中。
睡梦之中,她做了许久的恶梦。
梦中不断有人追杀她,她一开始逃避,后来也心狠手辣,用手中的利剑毁灭一个又一个生灵。
西江染血,尸骨累累,她如一个恶魔,满身鲜血,独立江畔。
醒来时分,但觉枕上一片冰冷,她没有梦中的铁石心肠,反而洒下无数伤心泪。
屋外传来三更的钟响,房间内一片漆黑,梦中的场景被清醒冲淡,然而情绪没有断,她仍旧无声落泪。
“你醒了。”
她再没想到房间内另有一人。
听见陌生的声音,她一惊坐起。
“你是什么人?”
陌生人没有说话,他点亮桌上的一支烛,黑暗之中浮现出世间万物的景象,包括元溪的一张脸。
杜若惊慌地在榻上摸索,希望能够寻到一两样武器,如若他是坏人,我还可自救。
“你是什么人?”她想弄清他是敌是友。
“你不是已经记得我了么,怎么会……”他欲言又止,“王兄呢,那你还记不记得王兄?”
杜若见他满口胡言乱语,满心茫然地望着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皱了皱眉,片刻之后上前来安慰她。
她从短暂的宁静之中清醒,意识到危险的靠近,惊慌失措:“你不要靠近我,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明明她的脑海中没有任何关于这个陌生人的记忆,可他的靠近偏就令她莫名胆颤。
“小若,你难道一点也不记得我?”
杜若的内心无比排斥:“你走开啊!”
她将被子往身上一遮,整个人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那朱衡呢?你记不记得朱衡?”
她在被子里用力地摇头,不知为什么,她明明对这个名字无比熟悉,却不肯承认。
元溪情急,只觉得她比从前病得更严重。
“那王兄呢?你可还记得王兄?”
薄被缓缓从她头顶滑落,她没有拦阻。
她的目光正面对上了他,他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面色悲凉苦楚。
她一动不动地呆坐许久,王兄是什么人?为什么王兄两个字会令心痛无比?
似乎回想了天长地久,她才终于放声大哭,扑到元溪怀中:“对不起,是我杀了你。”
她的动作令他的伤口痛极,但元溪抱得她更紧。
她认出了他,他才安下心来,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背。
“你没有杀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她用力地摇头,伏在他胸口伤心欲绝:“你骗我,明明就是我杀了你,我的手里握着匕首……你相信我,我绝不是有意的,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愧疚难当,旋即推开他起身,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当初行凶的凶器,元溪追在她身后问她在找什么。
她没能找到匕首,仅仅翻出一支尖锐的簪。
元溪见她手握利簪,顿时脸色发白。
“你想做什么,快将簪子给我。”
她的确将簪子给他,然后双手握住他拿利簪的手,将簪子锋锐的尖对向自己的胸口。明亮的银簪在烛光下发出凛凛寒光,她宁可死在他手里也不愿意继续痛苦的活着。
“你动手将它刺入我的心脏,你也杀了我,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元溪怎可能将簪子刺入她的心脏?
纵然是将簪子刺入自己的心脏,他也舍不得再伤她分毫。
元溪比任何人都明白懊悔是哪般滋味,此刻见杜若如此,他不免有些后悔当日的自残的举动。
然而他若不做一个激烈的选择,纵然是在病中,杜若也绝不可能断掉对朱衡的执念。
他挣开杜若,打开一扇窗页,使力将银簪掷入远处的一片湖水之中。
窗外宿鸟惊飞,窗页重新关阖,他回过身来,缓下神色安慰杜若。
“你并没有杀害我,你记错了,你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恶梦。”
可杜若并不觉得那是一个梦,有什么样的梦可能令她感觉那般真切呢?
她将信将疑:“真的是梦吗?”
“我有血有肉地站在你面前,你有什么不相信我的呢?”
她反复打量着元溪,眼前的元溪满是宠爱地冲她笑着,与从前相比并无任何不同,既不像一个重伤之人,更不像一个死人。
她一向最相信元溪,无论元溪是骗她还是哄她。
她喜极而泣,冲上去抱紧失而复得的元溪,因为太过激动,反而语塞。
元溪扶着她躺下,替她更换了枕头,又取来温热的帕子替她拭净脸上的泪痕。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吓着你。你相信我,我一定治好你的病,也一定会让不该存在的人彻底消失。”
杜若用力点头,睁大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梦中心痛的感觉烟消云散,满心温暖洋溢。
他在杜若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怎么还不睡?”
她揪着他的衣袖不肯放。
“我怕再做恶梦。”
“这会儿又像个孩子。”他叹息一声,“你忘记了吗,我答应过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陪着我?”她的确不太记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陪着你,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
他的目光不断向她逼近,直至无可逼近时,他的唇已落在她的唇上。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全然屏住呼吸。
他的吻淡而轻,恍若小石落入江海,浅尝辄止。
他吻了她柔嫩的手,将她的手按在他自己的胸口。
“只要你肯原谅我,我可以抛弃所有的一切。你生病的日子是我这些年来活的最快活的日子,虽然你时常糊里糊涂,可你会像小时候一般依赖着我,喜欢对着我傻笑,爱跟在我身后淘气,认为我是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我以为我再也无法拥有的东西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所以我每日都陷在恐惧之中,有时夜间甚至不敢入眠,生怕一觉醒来一切变作一场泡影。”
他的语气落寞而哀伤,杜若虽不解他为何如此,但她握着他的手,斩钉截铁的告诉元溪。
“我不会离开你,我舍不得离开你。”
他眼中的杜若微微发抖,若非是杜若发抖,那便是他的目光在抖。
杜若凝视着他,他的双眸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小若,你的话我永远记住了,你不可以骗我。”
他再次吻她,吻落在她的唇上、颈上,他冰冷的手指摸索着解她的衣带。
她不明白他在对她做什么,可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她心里涌上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便是任何人都可能害我,唯独他是舍了自己的性命来护她周全。
桌案上烛花噼啪爆响,室内骤起一片明光,他却忽然起身,背过身去不肯面对她。
“你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