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第一百一十八章 山河破碎冷颜色(1 / 1)
“你快让我回去劝劝他,也许现在还来得及。”战乱一开,又有多少百姓将要流离失所,又有多少地方将遭受生灵涂炭!
“你以为,他既然调兵遣将,会因为你几句话而放弃吗?”朱允炆眼神冷冽,似乎就要发出火来!
“朕已经派长兴侯前去镇压叛乱了,三十万大军,务必要生擒朱棣,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沈洲城,白雪厚盖大地掩不住兵戈杀气,高高的城墙之上火把燃照,在阒黑的深城边缘投下深深的影子,大战在际的紧张亦在火光的明暗下若隐若现。
沈洲守将郭英府前刚有部将策马离去,残雪凌乱,泥泞一片,此时在深冷的冬夜中倒显得寂静无声。
燕王大军兵临城下,郭英已有数日未曾正经合眼,一灯未灭,他独自坐在席案前皱眉沉思,忽而抬头长叹,含着无尽的寥落。
府中侍卫入内来报:“将军,京都有密信送达。”郭英的眉头稍展,他将密信展开一看,竟猛然自案前站了起来:“终于等到了,还有三天!”
耿炳文率领的三十万大军紧紧需要三天就能到达,但是外面朱棣已经扎营两日,除了让士兵在城下耀武扬威没有其他的动作,这不禁让郭英有些担忧。
南门城头哨岗上,冬天呼呼的寒风刮面刺骨,守城的士兵正在最疲累的时分,既困且冷,不时闭目搓手,低声抱怨。
终于熬到一岗换防,替班的巡逻兵登上城头,“兄弟辛苦了!”
“天冷的厉害啊!”先前一队士兵呵气说道。
“将军吩咐千万不能松懈,援军很快就到。”
“这么天天闹腾,就算是将军也支持不住,行,我们就再坚持几天,等仗打完了可得好好补几天好觉。”
随便言笑几句,新上来的士兵在北风中亦打了个哆嗦,按例沿城头巡防一圈,四处无恙,铁甲发出轻微的磨擦声伴着军靴步伐橐橐,渐行渐远往下走去。
走在最后的士兵猛地眼角光闪,瞥到黑暗中一抹冷芒,尚未来得及出声,颈间“哧”地一声轻响,颓然倒地,即时毙命。
前面几个士兵察觉异样,回身时骇然见方才走过的城头影影瞳瞳出现敌人,借着深夜的掩护鬼魅一般迅速杀来。
方才换岗的士兵尚未走远,便听到身后同伴的惨叫声夹杂着“有敌人!”的示警,原本静然无声的黑夜被突如其来的杀气撕裂,城头火把似经不住风势纷纷熄灭,四周骤然陷入混乱之中。
朱棣驻马在不远处一道丘陵之上,起初沈洲城只在前方依稀可见,似乎并无任何不妥。
不过半盏茶时分,城中一处突然亮起惊人的火光,紧接着火势迭起,烧红半边天空。沈洲城如同迎来了诡异的黎明,瞬息之间又被浓烟烈火笼罩。
随着火光的出现,城外无边的黑暗里喊杀声层层涌起,悄然而至的燕军不再如先锋营般靠飞索潜入,当前三营架起云梯,强行登城。
沈洲守军尚未摸清是何人攻城,仓促抵抗,阵脚大乱。
城头之上刀光寒目,贴身肉搏,厮杀惨烈,远远看去不断有人跌坠下来,不是早已丧命便也被城下乱石铁蹄践踏身亡。
随着守城之军防御匆忙展开,利箭丛丛如飞蝗般射下,竭尽全力企图阻止燕军攻势。
沈洲守将郭英刚刚合衣入睡,就被外面的嘈杂声叫醒,只见火光冲天,巡骇然大惊,根本无法相信是燕军杀至。
沈洲城固若金汤,白天尚有军报燕军没有任何移动兵马的动作,怎会半夜攻至!
而此时沈洲城军营已有半数陷入火海,燕军发射的火箭每发必燃,四处生乱,竟叫人觉得沈洲城已然合城沦陷。
郭英惊骇之余战甲都未及披挂,立马点将集兵,增援南门。
营中之兵尚未赶出将军府,便听东面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城墙乱晃,一响之后不曾间断,连连震撼。
东门守军疾驰前来,滚瓜一般掉下马,“大人!燕王大军强攻东门,城门已经无法抵挡!”
话音未落,南门来报,“大人!南门失守!燕军攻进来了!”
郭英心神巨震,大声疾喝:“撤往内城!调弓箭手死守!快!各营士兵不得慌乱,随我拒敌!”
沈洲城中一道道血光于火影之中交织成遮天蔽日的杀伐,血溅三尺给雪地添加了触目惊心的猩红,瞬间便在冰冷的寒风下凝固成坚硬的一片,却又被随之而来的无情铁蹄驰掠粉碎。
强者的刚冷和弱者的消亡不需太多修饰,冷铁、热血、长风、烈火,在天地间淋漓尽致地划开浓重的一笔。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半空频频有冷箭飚射,遮断暮空,不断冲洗着战火与血腥,深夜里浓重的杀伐之气,舔噬着早已裂痕斑驳的城墙。
城头接连不断地坠落死伤的士兵,巨大的青石被层层鲜血染透,又被急落的雨水洗刷。
黎明逐渐迫近,沈洲城的守军根本没能抵挡多少时候,四门沦陷,内城随即失守,全军败溃。
燕军一旦入城,迅速扑灭各处火焰,掌控要道,安抚平民,收编败军。不过一个多时辰,朱棣进驻沈洲城,百姓秋毫无犯,尽皆拜服。
太阳的升起并不因任何原因而改变,天边徐徐放亮,露出鱼肚样的颜色,一丝丝微光隐约可见,缓慢涂染,黑夜低眉顺目退避开来。
朱棣坐镇中军府,张玉正指挥士兵清理战场,上前请示道:“殿下,沈洲守将郭英受伤被擒,如何处置他?”
朱棣审视城中情形:“带来见我。”他举步登临城头,越走越高处,延伸于残雪的血迹,断剑冷矢,硝烟余火都遗留在身后,举目所见层层开阔。
脚下大地莽原无尽,铺展千里,长河一线,遥嵌苍茫,四野城皋依稀可见,祁山与雁望山雄伟的峰脉蜿蜒壮阔,越岭而过便是漠北民族纵横驰骋的草原大漠,天穹高广,远而无所至极。
此时天际遥远的地方,一轮朝阳破云而出,金光万丈耀目,将整个大地笼罩在光明的晨曦之中。
云海翻涌,冷风烈烈,朱棣傲然站在城头遥视天光,脚下是刚刚臣服的沈洲城,身前可见漠原万里茫茫无际,身后城池险关错落,江山连绵如画。
羽瑶,我就快能见到你了,你一定要等着我,我向你保证,这江山定会不再有战争,所有人都能够安居乐业!
这次就算最后一次吧。
郭英在燕军侍卫的押送下登上城头,看着眼前沐浴在晨光中坚冷的背影,身心俱震。燕军人闻风丧胆的力量便是来自此人,轻而易举攻取沈洲,使数万守军瞬间兵败至此的亦是此人。
朱棣听到脚步声回头,“给他松绑。”
侍卫挑断绳索,郭英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臂,僵立在几步之外,不知朱棣将他带来此处是何用意。他衣袍之上虽血迹斑斑,但神情倒还平静。
朱棣缓步至他身前,“沈洲守将郭英,本王以前好像并未见过你。”
郭英自嘲苦笑:“久仰王爷风神,却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见,不想是这般情况。”
朱棣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打算?”
郭英道:“请殿下给我个痛快,如此感激不尽。”
“你的意思是求死?”朱棣淡淡道。
郭英道:“先皇对臣有恩,臣绝不反叛,亦无追随王爷可能,我早有准备,只求王爷宽待其他将士。”
“哦。”朱棣喜怒不形于色,郭英有些摸不清他究竟要怎样,只见朱棣语调平静:“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是以文官之职入仕,洪武九年参加殿试,金榜之上是钦点的二甲传胪,御赐进士出身,当年便提为察院监察御史。”
“不到半年,你便因弹劾当朝宰相胡惟庸遭贬,左迁为长乐郡使,四年任满后虽政绩卓著,却并未得到升迁,直到洪武十九年才平调沈洲。”
“你在沈洲因剿匪之功而声名大震,洪武二十三年居沈洲最高指挥官之职至今。文居武职,这在戍边的将领中似乎也是第一人。”
郭英诧异朱棣如此了解他的履历,信口说来分毫不错,之前为官的经历并不让他感到愉悦,只说道:“那又如何?”
朱棣目光落至他的眼前:“我记得你的几句话,‘兴兵易,平乱难,靖难易,安民难,安民之道在于一视同仁,如此则匪绝,则边患绝’,你现在还是这样认为吗?”
郭英看了朱棣一眼,朱棣目光自沈洲城中收回来:“你兵带得倒还不错,但要以此绝边患,却还差得远。”
郭英道:“绝边患并不一定要靠武力,沈洲虽不是边防一线兵力最强的,但却向来很少受北元蒙古军的侵扰,两地居民互为往来各尊习俗,长久以来相安无事。”
朱棣唇角微带锋冷:“战与和,轮不到百姓决定,即便他们能和平相处,北元蒙古一族却不可能放弃入侵中原的野心。多数时候,仁义必要依侍武力才有实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