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六十二章 惊风破雁霜透骨(1 / 1)
“是啊,像我。”任谁对这样一个刚出生,无比单纯可爱的婴儿都不会有任何的抵触,他还是如此的干净,如初出淤泥的荷花一般,一尘不染。
仿佛听明白了父亲的话,小家伙又眨了眨大眼睛,还张着没牙的小嘴,笑了起来。
这一笑,仿佛把徐妙锦和朱棣连续几个月的冷战都融化了,把孩子抱给奶妈,朱棣轻轻低头,望着半卧着的徐妙锦:“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徐妙锦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一把抓住朱棣的袖子:“你不怪我了吗?”
朱棣眼中清淡底处忽而锐利地显出一种异样光芒,他转身看向羽瑶,又回头看着眼前这个虚弱至极却仍然抓着自己不放的女子,一丝不忍浮上心头:“都过去了,只要你肯改,我可以原谅你。”
羽瑶将他深深看在眼中,眸光一冷,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以那样的目光要将这个决定同样烙上她的心头。
“王妃刚刚为王府添了一个小世子,是功臣,还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王爷已经派人去京都告诉徐家了,相信很快这个喜讯就会传遍,王妃不必心忧,快快恢复才是正经事。”
羽瑶语气不咸不淡,语调不高不低地说了这番话,不仅仅徐妙锦大吃一惊,就连朱棣都自身后看着她。
携手同老,结发同心。海誓仍在,山盟已空。
如今,即使自己再假装做不在意,也回不到从前,回不到那满山春光,烂漫可人的季节。
只有自己装作毫不在意,才能够离开得无声细语,才能够让他彻底放下,她得走,越早越好。
带着一身伤痕累累,来得时候自己满心欢喜,自以为是地想当然,认为自己拥有了他就等于有了天地,有了一切,有了避风屋宇。
如今决定离开,孑然一身。
可她不后悔,不后悔爱上,不后悔爱过。只后悔爱得不够干脆,不够果决。
洪武二十五年八月十六日,朱棣和徐妙锦的嫡长子出生,快马来往于京都与北平之间,数日之内络绎不绝。
朱元璋得知消息大喜,亲自摆宫宴大庆三天,这在崇尚节俭的大明被人为是破天荒绝无仅有的例子。
不仅如此,朱元璋更是亲自给这个孩子赐名曰朱高炽,希望他能够高高俯瞰大地,像炽热的太阳一般普照整个大明江山。
草木栖息,山石肃远,过了中秋之后气候日益深寒,整个王府中却越发多了些沉沉的静穆和庄严。
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去,山石斗转,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再有几日便是元旦,照皇族规矩,元旦、除夕都是天家家宴的日子,元旦虽不如除夕隆重盛大,但也自有一番热闹。
整个王府中更是早早准备下去,各个楼阁也都似多了些欢乐祥和的气氛,忙碌一片。
然而只有一个地方除外,瑶香阁。
恰是此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在这个本来安静平稳的冬天掀起了一股汹涌激荡的暗流。自此以后几多年岁,无数人事浮沉其间,尽始于此。
这个一个安静的夜晚,事情发生得毫无预兆。而实际上,所有的事情都有着多多少少的先机,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又或者注意到了也无法从中预料些什么罢了。
夜露中宵,更漏深深,本该随侍在妩梅阁的晴岚却在此时来了瑶香阁。
自从有了朱高炽这个燕王府唯一的小世子之后,羽瑶便总是让朱棣去陪那两母子,偶尔朱棣想要与之亲热一番,羽瑶也总是推脱离开。
北平燕王府附近有一座山,厌烦了每天呆在王府愈发平淡的日子,羽瑶便伴着影儿登上山,看那山花清秀质朴,散开来看似毫不起眼,凑在一起却似携来卿尘笑意盈盈摆弄着花朵。
手指挑来挑去,金丝般的阳光便随花枝灵巧的串织于一处,一个花环慢慢成形。
“小姐,你为什么最近总是躲着王爷?”
“是吗?我怎么没有觉得?”羽瑶云淡风轻,似乎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一般。
“小姐,从前王爷在瑶香阁过夜您绝对不会推脱,但如今无论是何种理由您总是不让王爷留宿。”
“我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不仅如此,王爷在的时候你也总好像没有从前那般热情。”
沉吟半晌,羽瑶盯着小丫头,极其认真而又果决地说:“我想离开,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姐想要离开?”影儿惊讶得合不拢嘴。
虽然这些天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朱棣对羽瑶是一如既往的好,但是羽瑶的回应总是若有若无带着淡淡的拒绝。
影儿来之前半遮着面的女子这样告诉她,如果她主动提出要离开,你就建议她回曾经掉落的山谷看看,如果她不提议离开,你就要主动提议,想出去走走。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我不强求,毕竟这王府我们已经生活了一段日子,东西食物样样俱全,以后我们要是风餐露宿就比不了这里了。”
“我和你一起走。”
咬咬牙,若是不走,自己的那个秘密就会被公开,被人拿捏到把柄相威胁的感觉真是不由自主,
干什么都得听别人的。
“小姐,听说你曾经掉落悬崖,不如我们就去山谷下面住吧,与世无争,自在安然。”
“好,也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张叔叔了。”
“张叔叔?就是救了我的那个人,他是我父亲的旧友,正好趁此机会回去看看他。”
影儿目光闪动了一下,“我们什么时候走?”
“今晚,今晚是元旦,我和他说我会早早睡下,咱们趁着今晚离开,一定不会被察觉。”
“嗯,我回去收拾收拾。”
“对,我们分头行动,在王府外东墙角集合,这样目标会小一些。”
“小姐,你是早就策划好的,是吗?”
“是,如果你今天不问我,走的人只有我一个!”
包袱已经收拾好,最后回眸望了一眼这偌大的王府,几家灯火通明,几家落寞无人问津。
羽瑶竟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何滋味,隐隐有着失望,却又好像松了口气。那么她究竟还是在盼望着什么。
烛火明灭,长灯暗影。
她仿佛自烟雨深处轻轻抬头一笑,云水浩渺如她的眼波,江风轻扬是她的风姿。
也许自己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青纱帐后,想像的人,近在咫尺。
一家三口,门当户对,天伦之乐,自己这个外人又去凑什么热闹呢?
妩梅阁,一杯又一杯酒下肚,最近总是容易醉得很,惺忪睡眼,喝了几杯本来想再去看看羽瑶,便迷迷糊糊地睡在了案上。
梦里,两个人又像以前一样,琴瑟和谐,赏花赏月赏诗词。
“羽瑶,你前一阵子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我不想你因为我的缘故疏远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落得个薄情的坏名声。”
“可是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每次你把我赶出门,我都不想离开,就在门口徘徊着,看着你吹熄了蜡烛入睡,期满你能够再次把门打开,结果每次都只是失望离开。”
“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徐徐散开黛青色的天底,琴声渐停,幕帘飘扬,一只纤纤玉手挽下了垂帘,梦里的羽瑶一身云霏妆话缎织彩百花飞蝶裙。
他深深凝视着眼前这个女子,那眼中浮光幽暗,便仿佛方才落入其中的雨丝都悄然浸透出来,竟然带着些许忧伤与执著逐渐蔓延到人的心口,漾得满满的,轻凉而涩楚。
黎明悄然而至,天边遥远的晨曦渗出一线若有若无的轻光,缓慢而清晰的透过了白雾茫茫,终于绽放出霞光万道。
江风飒飒,轻舟顺水,羽瑶站在船头举目远望沐浴在天光中宏伟的北平,这一刻,渐行渐远。
“小姐,天亮了,我们已经出城了,想来应该不会被找到了。”
“自然不会。”羽瑶惨然一笑,笑黯天地。
若是想找,翻遍天下都能找到,若是不想去找,即使近在眼前又如何,相见不如不见,前尘往事流水逝,他乡孤身不自知。
船舱里,羽瑶几乎什么都没有拿走,只有自己随身携带的琴,和那枚玉佩。
船行稳健,两岸白浪涛涛,枯木松枝,一片灰暗。
缥缈的琴声,随着这易水江流轻涛拍岸,琴音高远而逍遥。
一直以为用笛声附和自己的人是梅殷,知道那晚,朱棣在月色下负手站在一壁高起的石子陡坡前,白皙的手指间那支玉笛被雨洗得清透,而他的人亦如这美玉,气度拔,风神润泽。
既然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你,何苦情陷如斯境地。
大江之畔,一叶扁舟独系。
轻云隐隐,雾绕江畔,舱内一灯如豆,浅影如梦。
她蓦地转身,往舱外大步而去。
“船家,我们走快些。”
“好嘞,姑娘,要说我划船速度排第二的话,就没有人敢自认第一了,您放心,无论距离多远,在我船老大看来不过三天,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