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八章 篱落心死哀默伤(1 / 1)
屋子内所有侍卫的手中都举着灯火,但是在这间屋子里还是嫌昏暗了些,可大致的情形,到底还是能看得到的。
慢慢蹲下身,火把照射下的床榻下方一滩血迹赫然在目。
但是根本没有羽瑶的踪影。
朱棣眼神闪烁,已说不出是痛恨还是悲愤。
他转头问向徐妙锦:“人哪去了?”
徐妙锦无措地四处打量,讷讷道:“这个……难道她已经离开了?她那么狡猾,我怎么知道?兴许是早就去京都找驸马了呢。”
之前他们的种种传闻,徐妙锦也并非不知道。
朱棣的眼睛都红了,怒道:“你怎么不干脆说她飞走了?她孤身一人在这王府,我临走之前已经为你出气,罚她禁足,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难道你就这么没有容人之量?”
朱棣将她推得一个趔趄,斥道:“你知道吗?如果找不到她,我宁愿和她一起去了,你自己留在这王府做王妃吧!”
徐妙锦心中不服,刚要和他争辩他,晴岚拉住了他的衣角,摇摇头。
徐妙锦心下明白,这是不要叫自己与他相争,便向后退了两步,想要先行出去,留他自己慢慢研究秦羽瑶的逃走方法。
朱棣空洞洞的眸子,心神仿佛被抽走了,羽瑶,我该到哪里去寻你?
失魂落魄地往门口挪去,突然脚下仿佛给什么绊了下。
垂头看时,不过是不知怎么从时候脱落的一堆素帷而已。
可刚绊住他的感觉,绝对不像是轻软如无物的素帷。
他弯下腰,扯开那凌乱的素帷,将灯盏移近一照,已失声喊道:“羽瑶!”
徐妙锦大惊,急急奔过去看时,素帷之下,悄无声息卧着一人,长发委地,面色灰白,紧紧蜷着躯体一动不动,再看不出是死是活。
她心中似乎被什么重物压过去,沉沉的。
“羽瑶,你醒醒,不要吓我!”
朱棣的脸色刷地白了,慢慢蹲下身去,放开灯盏,向她伸出手去,颤动着指尖在她额上摸了摸,又一探鼻息,忍不住喊道:“她还活着!快传府医!”
一把抱起来,身下血迹已经干涸,凝固在裙摆上,淡粉色的罗裙已经变成了血红色,那印记从床边一直延伸到羽瑶最后昏迷的地方。
“你是爬了多久,是想见我吗?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肌肤上的温度隔着单薄衣衫燎烫着他,让他慌忙缩了手,又飞快伸出臂膀,将她整个儿抱入怀中。
她烫得可怕,身体也极轻,原本玲珑的身段在短短几日内便似给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瘦得只剩了干燥的皮肤包裹着硌人的骨骼。
他说不出话来,努力平稳地报着羽瑶,不让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干扰到怀抱中那瘦弱的娇小的人儿。
他终于颤抖着勉强呼出了心头掐住的那口气,却惊恐地发现,她的呼吸细弱得几乎感觉不出来。
她是还活着,可仅限于还有一口气而已。
他抱紧她,猛地冲了出去,嘶哑地喊道:“府医在哪里?在哪里?”
望着朱棣冲出去的背影,徐妙锦咬紧了唇,秦羽瑶,你命还真大,如果这么折腾你都没事,那么我只好把最后的秘密告诉你了。
悬崖下,黑衣人见证朱棣杀了张必先,之前徐妙锦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两人在出谷的时候却选择了另一条路,如此种种,昭示着此人不是她的救命恩人,就是与其有莫大联系之人。
瑶香阁早就被折腾得没法好好住人,拆掉那一块块木板之后,整个院落一片狼藉,朱棣将她小心靠在自己怀里,一路奔回自己的卧室,檀章阁。
不知为何,朱棣只是感觉这午后阳光如此炙烈灼人,他的眼睛忍不住这强烈的胀痛和酸涩感,湿润的滚烫的热流一滴滴无法控制地坠落。
把她放在自己的床榻上,握住那枯干的手指,他转过身,整个脸因为发怒而胀的通红,哑着嗓子刚要再叫府医,早有腿快的小太监飞奔着来告知,“王爷,在门口了,是否通传?”
“还等什么,赶紧叫进来啊,你们都是饭桶吗?看到她已经垂危,竟然还在遵守什么礼节?”
几名府医急急奔过来,朱棣已张口斥道:“你们一路上在学蚂蚁爬吗?”
其实不是府医在学蚂蚁爬,是他自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团团转。
“你们快快上前,治好了她,本王恕你们无罪,不然的话,本王要你们给她陪葬!”
朱棣的脸色像被煎过般灰暗,现在的他,活像一只被惹怒的狮子,随时都会要人性命。
王府里所有的府医都被叫了过来,听了王爷这番话,忙轮流上前,依次给羽瑶诊过脉,脸色便都有些惊慌,相互之间眼神闪烁,好似在暗暗交流着什么。
朱棣见他们退到帷幔后低低地商议许久,忍不住斥道:“怎么这么磨蹭?还不过来禀报,到底怎么了?侧妃身下为何会有血迹?”
几名府医你推我搡,谁都不肯出头直说,朱棣被他们推来推去弄得心烦意乱,指着其中最年长的一位府医,“别推辞了,就由你来说!”
被点名的府医已经年过六旬,经验丰富,“回王爷,侧妃她......”
朱棣被他战战兢兢,欲言又止的样子彻底惹怒了,“快说,到底怎么了?治不治得好,你们若还是这般吞吞吐吐,本王明天就下令你们全部回家!”
府医连忙应了,“王爷,侧妃有身孕已经一个多月了,但侧妃由于曾经受过很严重的创伤,先天禀赋不足,再加上这几日思虑过重,脾肾不足,气血亏虚,血热血瘀,导致了气血不畅,受到寒邪侵体。”
“别说那么多,说结果!”朱棣不耐烦地打断。
“是,结果就是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侧妃这病也只能先开一剂吃了试试,但侧妃病势已沉,恐未必奏效。”
朱棣听得这话,立时双眉拧到了一起,羽瑶,你竟然已经怀了我们的孩子,我若是能早点知道一定不会离开你,这都怪我啊!
床上的羽瑶紧紧闭着双眼,这样看去,眉头还是微微地皱着,脸上隐约可见泪痕。
朱棣道:“孩子保不住我不怪你们,只是侧妃你们必须给本王救回来!”
“是。”府医急急开了药,令人去抓来煎上。
朱棣犹豫片刻,问道:“你们刚刚说她曾经受过很严重的创伤?”
“是的,侧妃现在已经开始低烧,微臣给她把脉诊断出侧妃曾经受到过很严重的刺激,卑职猜测应该是至亲之人死亡或者是其它的,侧妃强行让自己忘记这些事,但若再受伤或受到强烈刺激,可能会形成极凶险的症侯。”
朱棣记得,在山谷两人一起看朝阳的时候她曾经提到,自己在五岁那一年生过一场大病,失去了亲人,自己变成孤单一人。
他还记得,当时他抱着她,向她承诺,从此他就是她的家人,就是她的亲人,他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誓言犹在耳边,她把自己完完全全交托与他,他却把她弄成了这般模样。
府医奉上了煎好的药,不冷不烫,正宜服用。
此时门外一个身影跑了进来,“王爷,让我伺候小姐喝药吧。”是影儿。
朱棣点了点头,影儿在另一个小丫头的协助下扶起她,努力向她口中喂着;而她只是安静地阖着双眸,纹丝不动地承受苦涩的药汁,然后缓缓地自嘴角溢出。
抽出勺子再吹吹,然后再次尝试把一勺一勺汤药灌下去,羽瑶嘴唇依旧紧闭,她根本没有吞咽。或者说,她的病已沉重如斯,失去了吞咽的能力。
朱棣冷冷地盯向一旁侍立的府医。
府医慌张,不断地抹着汗水道:“侧妃病重,或者……或者……先预备下后事,冲上一冲也好……”
“后事……冲上一冲……”
朱棣暴怒,忽然便冲过去,一脚将说这话的太医踹倒在地,森然道:“你们都回去预备下后事,给自己冲上一冲,看能不能转过时运来!如果羽瑶好不了,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燕王府内所有府医齐齐跪伏于地,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朱棣慢慢地把那枯干得几乎连美貌都快要尽数失去的女子抱在怀里,从影儿手中接过小匙,从药碗中盛了药,小心地喂她,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羽瑶,吃药了。”
羽瑶不答。褐色的药汁从她唇边滑落,滴向刚换上的洁净小衣上。
朱棣慌忙用袖子给她擦干,低低地哄她:“羽瑶听话,快喝药!等你好了,我以后再离开你,无论我去哪都带上你,再也不把你一个人扔下了,行吗?”
羽瑶依然不答,她的呼吸细弱而炙热,憔悴得眼圈发乌;往日粉嫩小巧的唇干裂着,泛着死一般的青白。
她的眼睛低垂,眼睫干涩涩的,不见往日的扑簌灵动,更不能睁开眼眸,如春水乍暖,那么地悠悠一转,明若宝镜开阖,璀璨晶亮,勾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