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危如累卵（1 / 1）
隆庆二年正月里，李彩凤在送往各府的新春贺礼上花了不少功夫。
除了例赐的试春盘，就是五辛盘之外，李彩凤给庆都伯、德平伯和自己的娘家武清伯府邸，送去了胡薪、红罗炭和岁币。
给几个国公府、侯府送去了御酒房尘封十几年以上的好酒，还有司苑局精心培育出来的常青树。
以教导太子辛苦为名送给张居正的贺礼，是内廷珍藏的弘治年间《圣功图》的摹本。
对于几位阁老的夫人，李彩凤开了内库，将山东进贡的上好的泷胶和太医院制作的固元膏分赐了下去。
而太医院里曾经教授过李彩凤的一些老太医们，李彩凤体恤他们年高辛劳，特别赐了长达半个月的假期。
还有最重要的内廷，李彩凤把那笔和英国公府做交易得来的银子，尽数赏赐给宫人，奖励她们在缝制棉服上的辛苦。
一时间称颂之声不绝，宫里宫外尽皆欢喜。
寿哥儿看李彩凤桩桩件件吩咐了，就是没有自己的礼物，嘴巴不由得撅地老高，故意哼来哼去地，要让李彩凤注意到他。
李彩凤假装没看到他的样子。
寿哥儿耐不住了，像个炮弹似的冲进李彩凤的怀里。
“哎呦谁惹我们寿哥儿不高兴了？”李彩凤故意逗他：“我收拾他去。”
“她们都有礼物，为什么就我没有？”寿哥儿道：“我也要礼物！”
“你想要什么礼物啊？”李彩凤问道：“说来听听。”
“只要是阿娘给我的，我都喜欢。”寿哥儿嘴巴上像抹了蜜似的，道：“就是没礼物，给个大红包也行。”
“那把她们的红包加起来，给你一个最大的。”李彩凤笑道。
寿哥儿张大嘴巴看着李彩凤，不相信自己真的没礼物。
李彩凤看到他的模样，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旁边的宫人也都笑了，最后还是胡嬷嬷道：“娘娘早都备好了礼物，方才是故意与太子殿下说笑呢。”
寿哥儿便在李彩凤的怀里扭糖似的蹭来蹭去。
“好啦，来看看你的礼物吧，”李彩凤让他掀了红布，道：“这是兵仗局专门给你打做的，等明年你六岁了，你父亲就准许你乘马弯弓了。”
寿哥儿一看到托盘上的东西，顿时高兴地蹦起来。
李彩凤给寿哥儿的礼物是兵仗局打造的一副弓矢，不知道是什么硬木做的，弓弦柔韧还不伤手，体积也不大，刚好适合幼童初学者把玩。
寿哥儿六岁之后，将会正式出阁读书，到时候按照规制，隆庆帝将为他挑选四五个翰林院学士，系统地学习四书五经和治国道理。
现在他和张居正在文华殿的课业，外廷都没怎么当回事。
而李彩凤看他年纪这么小就要读书习字，总觉得是亏了他——所以干脆和隆庆帝说了，想要给寿哥儿开一门骑射的课程。
这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
当初武宗皇帝就是不好读书，天天爱骑马弯弓打熬身体，最后还微服跑到边关杀敌，弄得廷臣对天子习武事是深恶痛绝。
本来西苑这个地方，在太宗陛下刚刚修建的时候，是用来跑马的猎场。
但是渐渐修筑了宫室，景观也不错，便多用来赏玩了。
但是西苑里还是保留了跑马场的痕迹。
李彩凤以为自己会遭到隆庆帝的拒绝，她甚至想好了各种说辞。
没想到隆庆帝反而比她自己还要赞同寿哥儿学习骑射。
“是该娴熟弓马，”隆庆帝道：“不要顾虑外头大臣们说的什么偃武修文，如果真的偃武修文了，朕也就不必天天为鞑靼犯边发愁了！”
“说武宗坏了天下，怎么不说太/祖自马上得了天下，怎么不说太宗扫清漠北，都是断章取义，”隆庆帝道：“就连朕小的时候，也操/过弓矢呢——虽然只能射个四五十步吧。”
李彩凤便计划着过完年之后，亲自去一趟西苑，在猎场的遗址上规划一个新的跑马场出来。
“把娥姐儿和瑛姐儿抱出来，”李彩凤吩咐道：“我这里还有给她们的新年礼物呢。”
乳嬷嬷把两位公主带到李彩凤面前，娥姐儿三岁了，是个爱静不爱动的性子，圆润的脸儿笑起来，特别像隆庆帝。
穿着大红吉袄的娥姐儿给李彩凤拜年，李彩凤把她拉到怀里，问她早上都吃了什么。
“乳饼、蛋烧、汤包、麦粥……”娥姐儿掰着胖乎乎的指头数来数去地：“还吃了福橘！”
“好，好，”李彩凤道：“难得奶嬷嬷服侍地尽心，我就代寿阳赏赐了。”
得到大大的红包的奶娘都喜笑颜开。
倒是瑛姐儿的乳嬷嬷，没有争功的样子，只有问道瑛姐儿的起居的时候，这几个乳嬷嬷才小心地回了话。
瑛姐儿一岁不到，虽然加了米糊糊，但是还是保留了吃/奶的习惯，李彩凤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就下意识地找奶喝。
李彩凤把她抱着哄睡着了才交给了乳嬷嬷。
阖宫的人都知道瑛姐儿的生母江贤妃是争宠不成产育而亡的。即使李彩凤对两位公主一视同仁，吃穿用度没有高低之分，但是总有人自以为摸透了上位者的心理，想要拿瑛姐儿作伐子讨李彩凤的欢心。
李彩凤抓了一个这样的宫人出来，行了笞刑后发配到了倪衣局里。
她其实是有那么一霎，是后悔没有把瑛姐儿记在自己名下的。
但是那样的话，即使心里坦荡，依然会被诟病为暗室亏心的。
说到这里，李彩凤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发现后世对明朝这个朝代的认知出现了很大的偏差。
别的先不说，明朝的宫掖分明肃然有序，以她这十几年的见闻，她确定了好几件历史上存疑的事情。
第一件，是孝烈方皇后的薨逝，不是后人编排的那样，是嘉靖帝坐视不理而烧死在坤宁宫的。
她确确实实是正常死亡。
大高玄殿起的大火，而同月方后病逝，不知道是怎样被篡改为了坤宁宫大火，皇后死于火灾的。
第二件，是英宗皇帝的身世问题。
明史上说，是孙贵妃“阴取宫人子”，然而李彩凤调阅宣宗起居注，发现孙贵妃怀孕生子、受册宝印的时间明明白白地，在废后的时候，宣宗提到孙贵妃有子而胡后无子的时候，群臣都是哑口无言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史里面居然会质疑英宗的身世。
李彩凤低头看着乳母怀里的瑛姐儿，心想不知道后世会怎么写我呢，说不定瑛姐儿的身世会被改编成各种狗血伦理大剧呢。
李彩凤赶紧让白茅把给两位公主的礼物拿过来。
“银作局打做的十二生肖，”李彩凤让乳嬷嬷们收好了，道：“图个意趣吧。”
这十二生肖每个约莫有私章大小，都是用纯金打造的，光华灿灿，还特别可爱。
其实没有费多少黄金，加起来还不如李彩凤的一根九凤钗耗费的黄金多呢。
就是胜在新奇罢了。
娥姐儿和瑛姐儿都被吸引了，连寿哥儿也伸头过来看。
李彩凤刚要说什么，就觉得屁股后面的座椅开始晃荡起来。
然后耳边就是瓶瓶罐罐碎裂的声音了。
以前有这经历的李彩凤第一时间就知道——地震了！
一时间宫人惊慌奔走，嚎叫的声音吵得李彩凤的耳膜嗡嗡作响。
乍惊之下，李彩凤居然也发不出声音来，还是白茅和胡嬷嬷一左一右架着她，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快去外面躲避！”胡嬷嬷的儿子就是死在华阴地震里的，她死里逃生下来，如今的场面显然又勾起了她的回忆：“不然都要被房屋压死！”
李彩凤望向寿哥儿。
张鲸已经把他背在了背上，李彩凤看不到他的小脸儿，但是却看到他瑟瑟发抖的身躯。
“去殿前——”李彩凤扼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的心，“别抱着柱子！”
整个地面都在剧烈的晃动，一些宫人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跑跳，甚至还有保着柱子嚎哭的人。
短暂的五六秒时间，大地是在上下震颤的。李彩凤恍惚想起了前世的蹦蹦床，小时候的记忆搀和着嘉靖三十五年大地震的种种情形，让她头昏眼花。
李彩凤她们跑到殿门口的时候，这种震颤变成了左右的推力，步子稍微大一点就重心不稳，好几个宫人连番摔倒在地上。
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李彩凤两耳轰鸣作响，一时间竟然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上。
胡嬷嬷和白茅抓扶着李彩凤，但是李彩凤能感到自己的右脚根本使不上劲来。
只听得头上一阵沉闷的咯吱声，李彩凤心知不妙，恐怕是大殿承受不住压力要塌了——
就在这时，张鲸忽然把寿哥儿一把扔出殿外面。
他俯下身来，手从李彩凤的大腿上穿过去，像平常抱寿哥儿那样，用抱小孩的姿势把李彩凤抱起来踉跄着跑出了殿外。
李彩凤的脑子昏沉沉地，等她被大殿倒塌散起的尘土一激，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呈倒立的姿势趴伏在张鲸的肩膀上。
张鲸带着她跑了十几步，在他硬邦邦的后背上，李彩凤的下颌撞得淤青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彩凤觉地如同好几辈子般漫长。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才好像终于停止了。
但是耳边依然残余着轰隆隆的声音，这根本不是登闻鼓可比的。
张鲸把她放下来，胡嬷嬷和白茅急忙检视她身上是不是受伤了。
“我没事——”李彩凤扯过寿哥儿来看，见他捂着嘴巴，便让寿哥儿把嘴巴张开来看。
摔掉了两颗牙齿。
万幸了。
娥姐儿和瑛姐儿都还好，乳母抱着她们跑出来的时候，把她们的脸摁在怀里，所以并没有受惊。
“你还跪在那里干什么？”李彩凤对张鲸道：“还不快去东暖阁看皇爷怎么样了？”
张鲸好像如梦初醒般，提着衣服飞也般地跑了。
“这里也不能久待，”李彩凤环视一圈，永宁宫前的空地面积不大，周围还有大大小小的宫室，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余震，“都去建极殿前面躲避！”
“珍珠——”李彩凤吩咐道：“快去咸褔宫看皇后娘娘，让她们都到建极殿前面去！”
永宁宫被震坏了，估摸咸褔宫也好不到哪去。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震感？震中是在北京城吗？
李彩凤忽然听到倒塌的大殿的废墟下，似乎还有惨嚎声音传来。
“救人，救人——”李彩凤挣扎着站起来：“还有人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