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谁堪共语(1 / 1)
李彩凤觉得裕王府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但逢着初一十五,李彩凤就去正院门口问安,拜一拜,等不多时,就有丫鬟出来道:“娘娘知道孺人的心意,请孺人回去吧。”李彩凤就回去了。
反正她进府四五个月了,从没有见过陈氏的脸。
余下的时间要么去找江菡玩耍,要么两人一同跑到李淑人的房子里,三个人一起玩耍。
江氏在月初也见了裕王一面,也是什么都没做,大被同寝纯睡觉了。
隔天遇到李淑人和李彩凤,李彩凤只是故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江菡就忍不住脸红发热的,让两人好一阵调笑。
“殿下的肚皮真的好高,”江菡还是忍不住说起来:“躺在床上,就那一床被子,就像中间撑起来似的,被殿下的肚子顶得老高。我一晚上没睡好,四处溜风……”
李淑人和李彩凤笑得倒在了一起,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那被子不行!得换锦被,现在哪还有盖罗纱被的?”李淑人擦擦眼泪,忍不住拿手指指她,笑道:“殿下肚子大,是福气!看看高皇帝、文皇帝的画像,哪个不是大腹便便?皇家的子孙,生就一个样!”
“高皇帝、文皇帝,”江菡的眼中星星点点的:“咱们殿下——”
李淑人渐渐不笑了,让李彩凤和江菡靠到她身边,轻轻咬耳朵说:“其实,咱们心中多少都明白一点儿——殿下是皇爷的长子,有嫡立嫡,无嫡——后来的话就只能在肚子里过一遍。按说这天下皇爷最大,下来就该是咱们殿下。咱们本该是处处锦绣、眼眼富贵的,再不济也不至于身边只有一两个嬷嬷和丫鬟服侍。”
“可咱们王府算来算去只有五六十号人,丁点大的地方,腾个身子都困难。修个东侧院,连银子都不够。日子其实不大好过,吃食方面还好,住却住得不太舒服。这些库房里的摆件儿,听着名字好听地很,看着也好——其实也就是不值钱的玩意,都是新打做的家具什儿,瓷器也不是什么前朝的,就是嘉靖年间烧制的东西——你们也要想了,就是一般富裕一点的人家,住得还没那么狭窄呢,日常用度,也不至于就这么一板一眼的。更别说还有扬州的大户,挥金如土,给个清倌打赏就是几千金!景王府能奢靡无度,明着收江南送的节礼。可是咱们府却什么都不敢收,一点都不敢逾矩。过的这苦日子,究竟是为什么呢?”
李彩凤自然明白,嘉靖帝接连两个儿子没了,心下也怀疑裕王这个儿子能不能长成,毕竟裕王和景王只相差一个月。他迟迟不让景王就藩,又让两个儿子的服饰没有差别,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点喜爱景王的意思,外廷的人自然而然举棋不定,不知道嘉靖帝最后选定的继承人是谁——看上去裕王是长子,但是如果嘉靖帝有意立景王的话,只要把钟粹宫的卢靖妃立为皇后就行了。
有嫡立嫡啊,那样的话,景王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嫡子了,就是心向裕王的人也无可奈何了。
但是现在,裕王是名副其实的枪靶子,景王却是看上去没什么威胁的小儿子——将来是要就藩的,就跟朱家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藩王一样,被当猪养的。
这就和文皇帝时候的太子和汉王一样的处境了。
文皇帝喜爱汉王,汉王也自负骄矜,几次三番动摇东宫储位。汉王可以豢养兵马,文皇帝还夸他勇武。但是太子敢吗?太子连东宫该有的卫军都没有。
“咱们殿下生得胖大,不比景王英武精神,做事不慌不忙的,但是在皇爷眼里,就是软货,不像他。皇爷一向自诩刚明果断,景王又刻意模仿他,皇爷自然是见到小儿子更加欢喜。”李淑人轻声叹息道:“皇爷老了,人老就多心,有人就瞅着这一点,就给皇爷吹风呢。府里人虽少,焉知没有皇爷的耳报神?咱们平时就得夹着尾巴做人,稍微有一点出挑的地方,惹得皇爷气不顺,岂不是给咱们殿下扯后腿?”
李彩凤想的明白,不由惊讶道:“若要循规蹈矩,王爷更不该纳了我们,我们都是宫里有罪的人出身啊!”
“这个不怕,要吹风不会拿这件事说事的。”李淑人摸摸她们的耳朵,笑道:“皇爷把你们发放到了王府里,你们就和宫里没什么牵扯了。什么有罪没罪,家在山东的都有罪吗?都说父母赐,不可辞。殿下纳了你们,皇爷就知道殿下没私心,这才高兴呢。”
“再说,景王那里也抬了几个侍妾呢,也都是倪衣局出来的。景王的人要吹风,吹到最后还不是得吹到自己身上去?你们别多心了。”
李彩凤和江菡听得连连点头,把李淑人逗笑了,口气很怜惜道:“可怜你们了,还是贪玩的年纪,却连二门都迈不出去。先前王妃还在的时候,我还能跟着去寺里头上上香,王妃慈爱,还带着我去宫里见识了一番。我那时候跟你们一样,孺人,哪里有见各宫娘娘们的机会?可是王妃娘娘给我作脸,带我进宫走了一圈,竟讨得了好多的赏赐回来!”
李彩凤还没说话,江菡先道:“那咱们现在这个王妃娘娘,能带咱们进宫,带咱们烧香吗?”说着撅起了嘴:“我还没见过娘娘呢,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李淑人抿了抿嘴,搂着她安抚道:“娘娘是生性清静,不喜欢旁人打扰的。就连我,见她的次数也是伸指头能数得过来的。咱们府里的一应大小事务,都是王嬷嬷打理。王嬷嬷是尚宫局的女官呢,是大婚的时候宫里赐下的,打理王府是再妥帖不过的了。要是有什么弄不清楚的,找她就行了。”
李彩凤也是女官,她的来历还暂没有被人所知。只因她罪名不能声张,又是一笔糊涂账,所以分到倪衣局的时候只道是犯了不敬的罪过进来的。
不敬的罪名就和外头说的莫须有差不多的解释,就像白茅让赵嫔觉得晦气了,就直接捏造这么个罪名送进去,谁还没事干地追究呢?
尚宫局的王嬷嬷,三年的时间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的来,而且多时候李彩凤都是和别的宫女一样躬身听训的,王嬷嬷哪能记得她是谁?
看王嬷嬷的样子,也是把她当成倪衣局的宫女子来看的,并没有认出她的迹象。
还有一个陈宏公公,他被送走的时候李彩凤还是个都人呢,谁也不知道李彩凤原先是个正八品的掌药。
从有品级的女官居然混到了没品级的侍妾,简直是水往低处流,李彩凤都觉得没脸了。
李彩凤没发现自己走了一会神,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在看她,笑眯眯地,李彩凤顿时有点端不住,只道:“你们——说到哪来?我听着呢。”
“我们说到哪儿?我们说到你的头发啦,”江菡笑道:“那天殿下就是摸到了你的一头头发,说是和母妃的头发一样,从根子上泛着黄。姐姐,康妃娘娘的头发真的也是彩凤这样的吗?”
“我也没见过康妃娘娘的面儿,我进府的时候,就是娘娘去的那一年,王府上上下下忙得团团转,孝衣孝帽居然不是尚服局做的,王妃带着人自己连夜赶作出来,都累病了,这才想着招人进府呢。”
李淑人叹息道:“娘娘一辈子不得宠,病恹恹地,听说这病也有来历——当年皇爷的内宠多,嘉靖元年、十年、十四年的大选,后宫的妃子封号都不够封的。那么多人,都指着分一点雨露呢,娘娘无宠,但是皇爷偶然去的一两次,居然就怀上了!这可是实打实的扎眼睛——先皇后、贵妃娘娘都无子啊,还有翊坤宫的那位曹端妃,承接雨露最多,可是当时就一个女儿罢了。特别是王爷生下来还是个儿子,一个小小的嫔,却这么好生养,怎么让人心里舒服?”
“娘娘心里惶恐得很,就是不病也得病了——那个时候,阎贵妃生了皇爷的头生子,虽然没多长时间夭折了,可是皇爷一直记着呢。而丽妃生了庄敬太子,这是实打实长成的皇子,当时就是皇长子,脸面最大。皇后得了尊敬,贵妃、端妃有宠,靖妃娘娘男儿一般的性子合了皇爷的眼缘,宠爱不多,但是赏赐多——怎么看都比康妃娘娘强——娘娘是争不过,也知道殿下是她的命根子,就天天拘在眼前,片刻都不敢放出宫。皇爷也是放羊一样地养着,都说皇子六岁出阁读书,到了王爷这里十二三岁了,庄敬太子薨了,群臣才请了殿下出阁读了书。”
“好嘛,最不起眼的康妃的儿子居然成了皇长子,后宫都欺负娘娘老实惯了,再说,谁知道裕王有没有那个福气呢?娘娘是又惊又怕,没几年也去了。”
“看我,都说到哪里去了?”李淑人点了点听得如痴如醉的两人,笑道:“咱们还是说你的头发罢。康妃娘娘是多思多忧,你是个什么毛病呢?总不能一直黄毛丫头地叫吧,还是请曹掌柜来,给看看,开上方子好好调理一番。”
李彩凤扒开发根让她们仔细看了,笑道:“我的根子上是黑色的,发梢是枯黄,是绝对能整黑的。以前用芝麻叶子洗过头,就是没坚持下来。”
“头油用过吗?我记得,宫里有时候也发些粘刨花的,那个据说也能乌发,管用吗?”江菡道。
“那个玩意油腻的很,味道又像涮锅水,每天晚上抹上了还要包着头巾睡——哎呀,我是不耐烦了,要用你用去吧。”李彩凤几个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