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以此兴(1 / 1)
八月的天气依旧炎热,就连司药司宽旷的大殿也是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
武招弟大步走进来,二话没说先端起碗来咕嘟咕嘟一气喝干,才喘了口气道:“我把冰拉来了,司药在敲呢。”
周典药和李彩凤也放下手中的笔,笑道:“可见这夏日,是一日都离不了冰啊。我们在这里抄了一会,脸上手上都是汗,备用着毛巾就怕滴到账册上。”
武招弟找了把纨扇使劲扇着风,看到扇子上的仕女不由笑道:“我来的时候,听到许多宫女子都在说那个王翠翘呢,说她怎么怎么好看,我可不信。难道还能比得上贵妃娘娘?就是赵嫔,她也差得远吧?”
李彩凤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这些宫女子真是可爱地紧,她甚至都能想象出她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景象来。
周典药也有点好笑道:“王翠翘是江南女子,江南人杰地灵,是出美女的好地方。她姿色如何不好说,但是文昌之地熏陶出来的,气质定然出众,听说还能弹一手好琵琶,要不然也不会让徐海这么痴迷。”
“我听她们说,这个王翠翘先前是个妓子,但是是清倌,不卖身。”武招弟叽喳起来,嚷道:“还说她弹一首琵琶,竟有人打赏三千朵金花!啊呀我的天爷,一朵金花一两金子,三千朵就是三千两金子啊!她有这么多钱,为什么还要跟着徐海去当倭寇,欺负咱们老百姓呢?”
李彩凤呷了一口菊花茶,道:“不是说王翠翘是被掳回海岛,献给徐海当压寨夫人的吗?又不是心甘情愿的,要不然也不会被胡总督说服,最后归顺大明啊。”
若是论这个王翠翘的一生,却也是传奇而又悲情的故事。
山东贫民王姓有幼女,被卖与娼门马姓,授以歌弹唱,取名马翘儿。技艺学成,养母带她到上海,献歌鬻艺。
翘儿姿色中平,但唱得出类拔萃,且弹的一首好琵琶。顾曲者趋之若鹜,红极一时。尤其可贵的是,她对客人从不曲意奉承。富商巨贾厚赠金银,希望博得青睐,但她只要不高兴,便不理不睬。日常得到阔人的增金,都毫不吝啬的用来周济穷人。养母为此,经常对她斥责殴打。她不堪忍受,毅然以私蓄赎身,改名王翠翘,别立门户,不时前往苏、杭献艺。技艺被公认为“绝世无双”,逐渐名满江南。
嘉靖三十三年五月,海盗大举入寇。王翠翘被掳回海岛,献给徐海。她自弹琵琶,清歌一曲,受到这位海盗首领赏识,从此留居海上,成为徐海言听计从的王夫人。这位王夫人虽然得到了徐海无与伦比的宠爱信重,但是常常思念故土,南面而泣。
浙江巡按胡宗宪,遣一个名叫华老人的使者,前来招抚徐海。此人刚到岛上说明来意,勃然大怒的徐海便喝令予以捆绑,拟加杀害。翠翘急忙趋前劝解,亲释其缚,事后并赠以重金,送之归国。
华某回到杭州,向胡宗宪汇报了出使经过,建议利用王夫人,继续诱降。胡宗宪感到剿倭的关键也许就在王夫人身上,便另派罗仲书前去见了王夫人。此人极善言谈,很快就打动了王夫人归国之念。而在王翠翘日复一日不断劝说下,徐海答应投顺,决定带领部属,到大陆相机行事。
嘉靖三十五年四月。徐海携带翠翘,和陈东、麻叶各率所部回国。上岸后分兵掠瓜洲、上海,徐海则攻下浙江东北海边的乍浦,接着西下围攻桐乡。
胡宗宪腹内早有了全盘计划,他写出劝降信,派指挥夏正持书前往徐营,劝徐海和来犯诸部归顺。许海表示,他和陈东,麻叶不相统属,无能为力。夏正乘机进行反间,假称已和陈,麻有约。而陈本人也探知官军有使臣留在徐营,双方互相产生了猜忌。
王翠翘一再劝说徐海就抚。徐海以为兄弟背叛而释放了明军俘虏两百多人,撤了对桐乡的包围;接着还用计捉获陈、麻,献给明军;一面把队伍移驻于乍浦。
此时胡宗宪麾下的总兵俞大猷乘虚进击,徐海失利,只得到乍浦附近的平湖请降。胡宗宪假意勉慰,听凭他带领余部,在县郊沈庄附近驻扎。
沈庄分东、西两庄,中隔河渠。明军大营驻东庄,西庄则为陈东残部的收容地。胡宗宪继续进行反间,让受到优待的陈东写信通知党羽,伪称徐海已奉命乘夜对他们袭击,借以挑动内讧。当夜,陈部为求生存,果然向徐营发动突袭。徐海仓猝无备,携带翠翘出走,被明军包围。徐海投河自杀,翠翘悲恨交加,认为自己害了徐海,也跟着投河了。
胡宗宪端的是好手段!李彩凤想到这里,对严嵩的怨气稍稍平息了一点。
哪怕严嵩干了那么多坏事,但是不能不说,他在抗倭这件事上还是尽了心的。他推荐的胡宗宪,确实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手段剿除倭寇,即使胡宗宪贪污奢靡,但他同样也花费巨资训技击、习水战,手下还有俞龙戚虎二位将军,甚至还请来了徐渭徐文长作幕僚。
胡宗宪气量沉雄,才猷挥霍,倭寇能平,他是当之无愧的首功。只是,当初他承诺徐海,只要归顺大明,不仅有高官厚禄,还能保全一众弟兄,大家共享富贵。可是这只是胡宗宪为了麻痹徐海设下的圈套罢了,好比沙漠中的隐隐约约的绿洲,却被走投无路的徐海当了真。
胡宗宪根本没有想过会让徐海活着等到加官进爵的一天。
徐海活着,被倭寇侵扰十年的老百姓答应吗?嘉靖帝也许表面上宽宏大量,但是暗地里一定恨死了胡宗宪给他留下的这个大麻烦。更别说两京十三省的官员们,一个个在倭寇势大的时候一言不发,在倭寇被剿灭的时候叫嚷着以牙还牙的人,他们可能允许徐海这样的海盗头子和自己平起平坐吗?
哎呀羞煞我也!北宋时候,武人狄青剿灭了侬智高叛乱,一跃升为枢密使,这可是宰相了。大宋这个重文轻武的朝代里最奇葩的一幕出现了,同位宰相的韩琦、文彦博、富弼,竟然一同请命外放,宁愿做外官也不愿同武人站在一起列班早朝!
如今的大明朝就在渐渐向宋朝看齐,六品的文官敢打正三品武官的屁股,而且还没人说他错了。
胡宗宪是堂堂正正地进士出身,可惜如今领了武职,这可就算是有苦难言了。说你是文官吧,文官哼一声,不认!说你是武官吧,您那时不时冒出来的酸话咱又听不懂,跟咱们武官也尿不到一壶里去不是?
武官好糊弄,文官里头就怕得罪科道言官。这些人是什么话都敢说,揪住你的尾巴能把你往死里整!
你留下徐海,让这些人齐齐地心里不舒服了,你还想着有好日子过呢?
虽然知道胡宗宪的苦衷,但是李彩凤还是心里不怎么舒服。徐海死得稀里糊涂,王翠翘悔恨交加也跟着投水,几千个手无寸铁的人被明军当作猪狗一般屠杀干净了。即使他们是罪有应得,但是这种结局,总是让人觉得反胃。
李彩凤不知道胡宗宪最后是什么结局,但是她却知道一句话: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等到李彩凤从沉思中缓过神来,就见刘司药指挥着周典药和武招弟把冰盆移到了墙角,从柜子里取出一样东西对自己道:“彩凤,你过来。”
李彩凤走过去,看到刘司药手里托着一个罐子。刘司药把盖子打开让她看,原来里面是黄澄澄上好的蜂蜜。
“这是咱们在药园子里的时候,后山的公公自己养的蜜蜂结出来的枣花蜜。一共有四五罐,放到了我屋子里,你们等会一人取一罐回去。”刘司药道:“这一罐,是给尚食局的李嬷嬷的,你亲自送过去,就说是咱们司药司的的一点孝敬。”
“李嬷嬷见识过的好东西多了,这点蜂蜜算得什么。只是这是咱们的人情,李嬷嬷这次留在大内,没有跟着去园子,咱们去了,就不能忘了人家。”刘司药叮嘱道。
李彩凤点头,从门后头找了个布袋子把蜂蜜罐子仔细装好了,看得周典药点头夸奖道:“宫里人来人往的,一不留心就容易被冲撞上。还是你仔细,要是换了招弟去,只怕是拿起罐子就跑了,哭哭啼啼地回来。”
武招弟嘴一撅,扭头就跑了。
李彩凤一个人走到路上,心里想着事情,但是目光却十分警敏,生怕哪个犄角疙瘩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冲撞过来,把袋子里的罐子弄碎了。
倒还好,一路上只有几个太监经过,李彩凤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后头一个人绕过她往前直走着,本来和李彩凤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偏偏让她看到了那人袖子里滑落在地的小香囊。
“公公!公公留步!”李彩凤把蜂蜜罐子抱到怀里,蹲下身捡起了这个小香囊:“您的东西掉了。”
待那人闻声转过头来的时候,李彩凤才发现自己知道这个公公——尚膳监的掌印冯公公。
冯公公接过香囊,笑道:“裁纸刀,这东西可不能丢。多谢姑娘了。”
李彩凤也回到:“冯公公客气。”
冯公公目光似有些疑惑地在她身上打了个圈:“恕我眼拙,不知道姑娘是……”
李彩凤笑道:“我是司药司的,曾听过公公在内书堂讲的课。”
冯保“哦”地一声,也笑起来:“你应该是李姑娘吧?”
这回轮到李彩凤惊讶了:“正是。公公如何得知?”
冯保嘴角微微翘起来:“今年新进宫的几百名都人里,只有七个识字的,分派到各局各司里,算是前途无量。我们平日也要与你们打交道,如何能不知这些?”冯保把香囊收进袖子里,道:“姑娘也是要去尚食局吗?正好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