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薄纻纱（1 / 1）
“你瞧，你父皇这不就是静下来了吗？”沈贵妃看着小太监远去了，笑道：“过两天这冠服一赐下，哪里还有人再说三道四呢？”
宁安公主心悦诚服道：“还是娘亲看得长远。”
沈贵妃吩咐宫人去取冠服了，闻听此话，转过头来意味深长道：“看得远有什么用呢？你父皇的心，能有几个人能看明白？”沈贵妃叹口气道：“惟愿吾儿愚且鲁，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就值了。”
宁安公主眼眶慢慢红了，只点头道：“女儿听娘的话，不掺和这些事了。”
李彩凤也有些感动，她觉得沈贵妃虽是养母，但是对着宁安公主确实尽到了该尽的责任。没有刻意养坏了，也没有不闻不问，真是一片拳拳之心，与亲生的也不差分毫，果然有六宫之首的气度。
等到冠服被尚服局的嬷嬷们送了过来，仅仅是最上面的一套常服就让李彩凤看花了眼睛。
只见二品夫人的头饰用的是珠翠庆云冠，珠翠翟三，金翟一，口衔珠结。鬓边镶有珠翠花二，小珠翠梳、金云头连三钗、金压鬓双头钗、金脑梳各一对，金簪两个，金脚珠翠佛面环一双。
而衣服为长袄、长裙，长袄镶紫或绿边，上施蹙金绣云霞翟鸟纹，看带用红、绿、紫，上施蹙金绣云霞翟鸟纹，长裙横竖金绣缠枝花纹。质料选用了较为轻薄的纻纱。
看到这里，李彩凤不由暗叹尚服局的精心，因为未入宫前她曾在陆夫人身上见过大红如意纹的蟒袍，那一件衣服是用厚重的绫罗织成，可见就是命妇服饰也要分出冬夏所穿的，尚服局的嬷嬷们非得是心细如发才能当此重任。
“别看三品和从二品只相差一个等级，”沈贵妃笑道：“多少人一辈子也越不过这个天堑啊。”
宁安公主用手摸了摸头饰上的珠翠，也笑道：“陆夫人来京城三十多年了，到现在话里还带着安陆的音儿，可是陆炳却从没有嫌弃过一星半点儿。要论这儿，”宁安公主不由叹道：“她比多少人有福啊。”
沈贵妃也赞同：“她是下里巴人出身，你娘我也是彭城的小门小户选进宫的。当年在礼仪方面吃了多少亏啊？到现在我看到嬷嬷们拿着女诫我都头疼。”沈贵妃回忆道：“可是陆炳的这个夫人啊，就是硬着性子把这些礼节全都练了出了，叫英国公夫人大大丢了一把脸。”
宁安公主不屑道：“英国公夫人那是自找苦吃。我就想不通了，她一个继室，娘家也是个破落户，怎么就这么张狂？还敢明着讽刺陆夫人，亏得陆夫人好脾性，不与她计较。”
“真的没计较吗？”沈贵妃哈哈一笑道：“原先这张常氏虽然管不住英国公后宅，到底还是生了一子，也就是世子之外可以袭爵的第二人选。可是自她明着说了那话，你没发现她就再没生孩子吗？倒是英国公张溶，是左一房右一房不管不顾地抬妾，儿子生得都数不过来。”
“您是说……”宁安公主惊讶万分。
“我可没说是陆夫人使了手段，但是张常氏到底是为她的口舌付出了代价吧。”沈贵妃点头道，忽又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带出一丝讥笑来。她指了指跪在脚踏上为她捶腿的李彩凤道：“你瞧，她让太医院的医女给她针灸，说是没扎对地方，害得那七八个医女今年的考核全都不过，连带着陈院使也面上无光。她们司药司的刘司药就为了这个事，天天都呆在太医院里重新授课。周典药一个人忙上忙下，我只好找了个小姑娘来给我捶腿。”
宁安公主冷哼一声，道：“她就作吧。我一想到她满口吹嘘自己是开平王后裔，就恶心地紧。谁不知道开平王的三个儿子没一个后嗣。她这样说出去，真是让开平王的英灵在地下都不安生！所幸英国公也不听她的，早早就为世子请封了，平常也看护地紧。要不然，我看她还真是要遂了心愿呢。”
沈贵妃笑了一下，又想到什么似的，略微出了会神。
宁安公主气哼哼地，又要了一杯酸梅汤一饮而尽方才顺了口气。
却听沈贵妃迟疑道：“算起来，裕王府的那位、那位嫡长子，有一岁多了吧，”沈贵妃到底没有用“王世子”来称呼这个孩子，只道：“我听说外面颇有些议论，你可清楚？”
宁安公主态度也很暧昧：“是有一岁多了。父皇不闻不问的，想来是恶了他吧。”她道：“我那三皇兄也好生奇怪，平常恪遵礼法从不敢逾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偏偏在那时候？”
宁安公主说的模糊不清，李彩凤也听得一头雾水，这位裕王爷，将来的穆宗皇帝，究竟干了什么事，不仅遭了嘉靖帝白眼，还引得外头闲话？
宁安公主接着说道：“外头议论的人都是四皇兄手下的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她撇了撇嘴道：“不过到底掀不起大浪来，这可是我们皇家的第一个孙辈。”
沈贵妃久久不语，末了才道：“你三哥的品性真是没得说，朝野人心太半都向着他。王府的侍讲也都是大贤，高拱、陈以勤、殷士瞻，俱都是济世干才也。天命如此，我大明后继有人啊。”
咦？李彩凤讶异道，居然没有提及张居正？难道如今张居正还未进裕王府当讲官吗？
李彩凤没有想到的是，徐阶这个老奸巨猾的油条子，再没有完全必胜的把握下，并没有将自己最重要的宝贝全都压在裕王身上。此时的他，还在小心翼翼观察着圣意，同时暗地里向两方都伸出了橄榄枝。
沈贵妃忽道：“裕王妃的身子，如今好些没有？”
宁安公主道：“还是不见起色。您知道的，请的是曹掌柜给调的，说不好那是真的不太好。”
宁安公主又道：“也不知我这个嫂嫂是怎么一回事，把孩子看得就跟性命一般，天天鞠在身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看着，好像谁要害她儿子一样。月子没有做好，我看都怪她自己。”
沈贵妃点点头，道：“今年去园子里，把她也一同叫上。她总不至于病得起不来身了吧？到园子里去散散心，说不得就见好了呢。”
说到这里，沈贵妃不由得叹气道：“原先看她夙慧，我也爱她伶俐。没想到如今再看，却是聪明过头了。常言道，慧极必伤，古人诚不欺我。”
宁安公主奇道：“都说这孩子是她自己个要来的，难道是真的？”
“胡说！”沈贵妃嗔道：“哪有不要男人自己能生出来的？你也别想了，总之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现在应该想一想什么时候让我抱上孙子。”
宁安公主果然还是面皮薄，被沈贵妃说得臊起来，不依道：“这个急什么？反正他不会纳妾，就是纳个妾生出的孩子也不能承爵，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一心待你，你也要了了他的心事。长子嫡孙，家门才能兴旺。不要因为你是公主，就自觉高人一等。”沈贵妃点了点她的额头，语重心长道。
“是是是，都听娘的。”宁安公主嘻嘻哈哈撒了个娇。
等到送走了宁安公主，沈贵妃忽然转过头对李彩凤道：“你是不是觉得在我这里不尴不尬的，还听到了不少不该听的东西？”
李彩凤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是要杀人灭口的节奏！忽又觉得自己真是脑补太过，其实自从沈贵妃留下她捏腿的那一天起，阖宫上下就只会把她当作永宁宫的人，不会再做他想。
不管心里怎么想，李彩凤的面上都不会流露出来。李彩凤便摇摇头道：“我只觉得娘娘亲切地很。”
沈贵妃笑道：“宫里呆的久了，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纵使我不提及，也照样会有人嚼舌头。”她仔细打量了李彩凤好几眼，道：“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打发了，你只要不觉得我聒噪，就多来陪陪我吧。”
李彩凤答应了，她也没办法不答应。
等到身心俱疲的李彩凤回到了司药司，就看到平常不怎么爱学习的武招弟竟然破天荒地点了根蜡烛，在烛光下认认真真地描着红字。
李彩凤不由起了玩笑之心：“哟，今儿起床没仔细看，可见太阳一定是从西边上来的。咱们的武姑娘竟然也点灯熬蜡地习字了。”
武招弟被调侃地不好意思起来，嘟囔道：“你别打趣我了。我就是觉得你们都识字，我却绿豆两个字都不认识，差一点误了事。哎呀不说了，明日我还要去大字班学习呢，这会儿让我抓紧再练两个字。”
李彩凤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平常武招弟是真不爱习字，即使被刘司药提点了几句去了华嬷嬷开的大字班，仍然是满心不乐意。平常时候更是要让人时时说着才想起了练几笔字，怎么今天倒是勤奋起来，难道太阳真的从西边上来了？
李彩凤想了想，悄悄趴到武招弟身边，冷不丁问道：“现如今是谁教大字？”
“就是尚膳监的冯公公，长得可俊了，哎呀！”武招弟反应过来，羞不可遏，怒道：“不理你啦，你真是、真是讨厌！”
李彩凤哈哈大笑了一通，不过心头却是诧异，说是古代女子早熟吧，还真是。武招弟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竟然也知道男子的美丑，竟然为了一个长相英俊的公公而而生起了学习之心，说实话，这真的让活了两世的了李彩凤百思不得其解。
李彩凤心头盘算了一下，觉得明日早上可以腾出时间来跟着武招弟去听一节内书堂的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