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潮渐生（1 / 1）
且说李彩凤为什么想笑呢？
因为她看到那盘所谓有毒的菜，就是被切开成两瓣的鸡蛋，然后黄澄澄的蛋黄上立了两根银针，针头果然已经变黑了。
在李彩凤努力憋住笑的时候，大殿里的人却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周典药急忙上前取了银针，对着阳光小心翼翼地验看起来，然后面色很不好地思索了一会，却摇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嬷嬷马上又叫周典药拿出几根新的银针来，仔细放进了蛋黄里，果然等了一会儿，那几根新针的针头也变黑了。
李嬷嬷一见此景，马上口称死罪，屋子里顿时稀里哗啦地跪了一片人。
还没等赵懿妃开口说话，刘公公走进来禀报道：“娘娘，太医院的陈院使到了。”
赵懿妃点了点头，就见陈院使和许久未见的刘司药司进来了。
李彩凤心里微微有点慌，她是见过陈院使的，就在陆炳宅邸里，他为自己摸过脉。
想到这里，李彩凤把身体往角落里的阴影处又挪了挪，头低地不能再低，生怕陈院使一不小心认出她来。
还有一个问题也很重要，以前听周典药说过，等自己学上两三年、通过了宫廷考试后，是要派往太医院学习的，时间还不短，几位老院判会亲自教导的。
也许就会碰到陈院使呢？到时候怎么解释呢？
听说这些太医们的记忆力很好的，从小记方子记药材，那么亲手把过脉的面孔也必然有印象，如果仔细一想，也未必认不出我来。
陈院判拿起银针仔细看了看，也沉吟道：“银针变黑，定然是有毒了。只是、只是老朽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毒啊，难道是皮霜吗？”
咦？李彩凤是真的有点惊讶了，陈院判的医术这么精湛，竟然也不知道这个简单的常识？难道这时候人们还是单纯的相信银针的验毒效果？
根据科学理论，银针等银质物件遇某些东西后马上变黑，主要见于银与硫化物相互的作用。硫化物可以在银器表面形成暗色的硫化银，使银针等看起来变黑。这与“毒素”的作用无关。因此说，只要遇到含有很多硫的物质，无论这种物质是否有毒，银针插入其后都会变黑。而相反，一些剧毒物质，如皮霜、青花钾等，由于不含硫，用银针检验就不会发生变黑的情形。
在古代能验皮霜，是因为古代皮霜的提取纯度不高，含有硫或硫化的成分，硫与银针发生反应才会变黑。
至于眼前的鸡蛋为什么含硫化物，李彩凤知道的一清二楚。鸡蛋在煮得时间稍微长了之后，就会产生一种硫化气体，自然会使银针变黑。
在这里，李彩凤甚至有了更大的猜想。
因为宫里嘉靖帝尚未搬到西苑去的时候，尚膳监所在地方的不远处，就是嘉靖帝炼丹的地方。
用什么炼丹？自然是硫磺和汞。
虽然嘉靖帝去了西苑，可毕竟是熏陶了十几年的地方，一砖一石都覆盖了厚厚一层硫化物。而尚膳监每日要从宫外头进运活鸡活鸭各种牲畜，一时间杀不完就先养上几天，自然也被硫磺熏过。
可见尚膳监的公公们才是最可怜的，没日没夜在硫化气体的熏陶下还活得健健康康的。
哦，这样说起来，那些陪伴在嘉靖帝身边的道士更是有一身硬功夫了。
闲话休提，李彩凤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鸡蛋从未被人用银针插过，只要有一个人这样试一试，就会知道银针验毒的不靠谱了。
她没想到的是，因为鸡蛋是完整的、被硬壳包裹的一个整体，只要戳破一个小洞，就会被人看出来，所以从没有人做过往鸡蛋里投毒。
眼前所有人都被一个简答的常识蒙骗了。
不过也有很大的问题。
平常的饭菜里也有鸡蛋，大家都选择用嘴巴去尝，没人想到用银针去验。为什么今天，却又别出心裁地拿出了银针？
没等李彩凤思索完，就听得赵懿妃饱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李嬷嬷，你是尚食局的老人了。你来说，为什么我的馔食里会被人下毒！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就我的饭里有这么腌臜的东西！”
李嬷嬷跪在地上，身板却是挺直的。她还是用平平的语调道：“娘娘，尚食局同样的例菜，别的娘娘吃了都没事。您是知道的，每一份菜煮出来，都是司馔亲自品尝的，绝对不会有差错。”
赵懿妃气极反笑道：“你们没有差错，难道就是我宫里的人投的毒了？”
旁边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叫屈道：“今儿的菜是我们去提的，但我们绝对没有下毒害娘娘啊！”另一个道：“说句诛心的话，我们为娘娘提了十年的菜，要是想害娘娘，也不用等到现在啊？”
赵懿妃对着李嬷嬷冷笑道：“你们做事不谨，犯了这样的死罪，倒推诿到我宫里的太监身上，还真是厚脸皮啊。”她忽然厉声呵斥道：“洪武爷立了你们这样的女秀才，天天满口的仁义道德，真碰上事了就是这般嘴脸，我看宫中就是有了你们，才会阖宫不宁！”
“娘娘慎言！”李嬷嬷忽然大喝一声，这一声如同惊雷一般，把整个大殿的人都吓得呆住了。
就见李嬷嬷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平平静静地开了口：“自洪武爷设女官到现在，前后一百八十八年，我等女官辅佐了十位帝王、三百九十四名后妃，您是第一位敢置疑洪武爷圣命的人。”
果然再看赵懿妃时，她的脸色已经变白了。
李彩凤跪在地上，感到了屋子里莫名的气氛。李嬷嬷定了一会才道：“如今既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查明是尚食局内的人所为，妾自当骨灰填井。”
李嬷嬷突然环视了一圈景阳宫所有的人，一字一顿道：“但如妾所说，您是大明朝第一位被投毒的宫妃，这是要写进史书里的。外廷的阁臣们，宫里的起居郎要一字一句地把今天的事情记下来的。”
“所以还请懿妃娘娘慎言。”李嬷嬷终于说完了，可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彩凤也被李嬷嬷的这番话震撼了。她从这话里听出了好几层的意思，一是不论今天事情的真相如何，这事情都已经上升到了政治高度上，与外廷有了联系。
这宫里的事情，一旦牵扯到了外头，阁臣们掺和进来，就不会善了了。
二是赵懿妃被下了毒，她是大明朝开国至今第一位被下毒的宫妃，就和嘉靖帝是古今第一位险些被宫女勒死的皇帝一样，这是一件非常、非常没脸的事情。
我们尚食局没了脸皮，你赵懿妃弄得满宫皆知，让外头的人看笑话，人家也未尝不笑话你。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李嬷嬷不说话，一说话就是直打七寸、哦不，是直奔重点。李彩凤不由暗道，果然那电视剧里、小说里说的那些下毒暗害轻而易举的桥段，都是在欺骗读者。如李嬷嬷所说，一百八十八年才出了一次啊。
而且李彩凤知道，这鸡蛋里头其实是没毒的。
过了很久，才响起赵懿妃不自然的声音：“嬷嬷说的是。那依您看，今天的事情如何解决？”
赵懿妃服了软。
李嬷嬷便道：“还得请贵妃娘娘的懿旨。”
赵懿妃也点头道：“那便去姐姐那里，还请诸位为我作个见证。”
这时候的懿妃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颐气指使，倒是客气起来。众人便都点头答应了，一群人往永宁宫沈贵妃那里走去。
等走到半路上，李彩凤趁着别人没留心的时候，蹭到了周典药的后面，恰好周典药因为收拾药箱的原因，走得缓一些，与前头岔开了一点距离。
李彩凤再次确认左右无人，便偷偷地用极小的声音在她耳边道：“那鸡蛋里没毒。”
周典药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李彩凤马上搀扶她走了几步，缓缓道：“银针碰到蛋黄都会发黑，姑姑相信我，我小时候拿我娘的银簪子试过。”
周典药没回头，也用低低的声音道：“你能确定吗？”
李彩凤道：“姑姑若不信，只管拿鸡蛋来试一试。”
周典药便不说话了，看得出来她也在犹豫要不要试一试。
等到了永宁宫，沈贵妃正在逗弄猫儿，看到浩浩荡荡一群人过来，倒是诧异地紧：“你们都过了作甚？宫中出了什么事吗？”
为首的赵懿妃捂着帕子先涕泣了几声，被宫女扶到了暖榻上，她才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一遍。
沈贵妃一听有些生气：“这么大的事，竟到现在才来禀我！”马上转头吩咐道：“去把尚食局封起来，景阳宫也封起来，无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底下人马上去办了，沈贵妃又道：“去太医院那里多要些御医来，每个宫派过去，看看哪个妃嫔身体不适，速来回禀。”
沈贵妃这才看向她们，问道：“尚食局的人都来齐了吗？给懿妃提食盒的太监在吗？”
四个人都躬身应到：“都在。”
等贵妃仔细问过一遍，四人也都不敢隐瞒，把事情从头到尾说得一清二楚。陈院使忽然道：“娘娘，老朽有个疑问。”
沈贵妃示意他说，陈院使便道：“若是皮霜，这银针如此细，只消插得片刻，一根针便能黑得彻底。只是此针，”他小心翼翼地从鸡蛋里抽出来，又看了一遍道：“此针插了近两个时辰了，却只是针尖半黑了，老朽不由得疑问啊。”
“会不会是皮霜量少？”沈贵妃问道。
陈院使想了想道：“不太可能。皮霜这东西是剧毒，只要一点点粉末，银针就黑得厉害。”
沈贵妃正要再问，忽然一道白影跳起来，扑到了桌上。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卧在沈贵妃脚下的猫儿跳起来，一口吃掉了桌上的一瓣鸡蛋。
众人不由得啊呀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捉住了猫儿，沈贵妃一把把猫儿倒提起来，想让它把鸡蛋吐出来。
可是猫儿奋力的挣扎起来，倒把沈贵妃挠了一爪子。
她一松手，猫儿却一下子蹿到柱子上去了。沈贵妃顾不得疼痛，一连声道：“快抓住它，这不省心的东西！”
便有那手脚伶俐的小太监攀上去，拿着笤帚赶它下来，但是猫儿左躲右藏，就是不下来。
一时间殿里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李彩凤看着这猫儿，长得竟和自己先前的那只蓝眼猫一模一样，只是眼睛却是暗黄色的。
陈院使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忽然道：“娘娘，老朽现在有了更大的疑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