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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细嗅蔷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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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彩凤现在非常镇定,可以说,她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镇定过。

她知道自己被监视了,可她不清楚这种监视严密到什么程度,所以她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确定这件事情。

李彩凤唯一觉得值得庆幸的是,这座客栈里只有小二一个要对付的人。她已经反复确认过了,客栈里确实只有他们三人。

也许是对方看到我们的力量太过弱小,或是他们觉得我们已经逃不出手掌心了,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有一种胜券在握的盲目。

也是啊,谁能想到这家客栈里会上演一幕步步惊心呢?任谁看到眼前一老一小,都会情不自禁地觉得这是弱势的一方。

这是一种微妙的优势。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开始在李彩凤的脑子里一件一件地形成。

第二天早上,李彩凤下楼向小二讨要香饼,并在他的眼皮下,一下子拿走了整整五块。

看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李彩凤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回到了房间里阖上门,从这五块香饼里挑出了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三块,然后对着光仔细看了许久,终于发现了这三块香饼的不同之处,并把它们牢牢记在了心里。

下午她走到了后院的茅房里,这是她选定的第一个试探之地。

茅房是土坯房,男女如厕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墙面坑坑洼洼的,很轻易地,她在上面找到了一个凹进去、宽度也不小的地方。

香饼每个重二两,看起来不大,但是有点厚度,李彩凤比划了一下,还是用手把那个坑刨大了些,然后按着自己计划好的顺序,把三块香饼依次塞了进去。

只有自己知道这三块香饼的不同之处,只要有人动了,就能看出来。

她忍着臭气在茅厕呆了许久,出来的时候果然碰到了在院子里打水的小二。李彩凤揉着肚子,不动声色地朝他微微点了头,便上楼去了。

等到第二天五更还不到的时候,她就起来去了茅房。把香饼一只一只抠下来,李彩凤仔细一看,果然顺序已经改变了。

这是个不好的结果,即使它证明了李彩凤的聪慧。

她知道客栈里只有小二一个,但是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他的同伙。比如说那个年叔,就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等到她和小二坐下来喝茶的时候,李彩凤便道:“这两天我爹还是那样,没什么好起色,只是屋里头的药味熏得我头疼。昨儿我拿了几块香饼本来是想祛了药味的,可是你家客栈的茅房实在是熏人欲死,我便放到了茅房里,你可别怪我,我是在受不得那味儿。”

那小二笑道:“不值几文钱的玩意,用便用吧。不过你倒是聪明,嘿,把香饼放到茅房里熏味,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李彩凤叹气道:“每天给我爹煎三副药,一个疗程快到了,如今还剩下一天的药来,可是看我爹的样子,还是没有好转。小二哥,你上次请的保和堂的大夫医术到底如何?这出诊费一下子就要了三两银子,再算上汤药钱,我怕没有钱再吃下一副药去。”

小二点头道:“保和堂是名医坐馆,出诊费自然高。不过也有小医馆,诊费、药钱也便宜,要不然我明天去寻寻看。”

李彩凤连忙摆手,不好意思道:“上次已经是麻烦你了,半夜三更跑出去请了大夫来,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我想着明天套一辆车来,带我爹去医馆里看看,也省了大夫的出诊费和车马钱,”李彩凤说着微微抬起眼盯住了小二道:“上次送我去南瓜胡同的年叔,他有空闲吗?怎么好久不见来店里?”

小二端着茶杯的手停住了,他缓缓道:“问他做什么?”

李彩凤藏在衣袖下面的手也是微微一缩,面上却作出羞赧的样子来:“上次、上次他送我去南瓜胡同,车马钱是减半了的,我看他好说话,想着能不能……”后面吭哧吭哧说不出来了。

小二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他是个好说话的人。不过要后天早上才能回来,到时候你与他说说,应该可以拉你。”

李彩凤顿时喜笑颜开:“那真是太好了。”

她却在心底发起寒来,后天恐怕就是这二人要送我们上西天了吧。

到了晚上,李彩凤与往常一样,在旁边架起的砂锅里熬上汤药,只不过自从她怀疑的那天起,这药熬好后,都倒进了旁边的盆景里。

她帮李老爹擦了脚,看着他虽闭了眼,可是不规律的呼吸起伏,说明他并不是真的一直昏睡着。

她搬了个椅子在旁边看着,然后忽然轻轻道:“爹啊,有人想要咱们死呢。您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别说为我哥收尸了,就是咱们仨一起死了,葬都葬不到一起。”

李老爹的眼皮一下凸出来,在幽微的灯烛下分外可怖。

这个局里,有个至关重要的点,恰恰是李彩凤所知的。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李彩凤的惊叫声传遍了整个客栈:“爹,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怎么这么多血啊……”

等到小二闻声上楼的时候,看到李老爹鼻子流出两行长长的鼻血来,眼皮外翻着,嘴角也不正常地歪向一边,看上去像是治不好的急症。

那小二上前瞅了,叹道:“还得再请个大夫了,你爹这恐怕是卒中了。千万不能移动了,否则就真的治不好了。你且等着吧,我这就去套车。”

等小二下楼取了钥匙走远了,还能听到李彩凤嚎哭的声音。

李彩凤嚎了好长时间,直到李老爹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吃力地站起来,用手抹去了脸上的血迹:“人都走了,还嚎什么?赶紧收拾东西啊。”

李彩凤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银钱和户帖打包了,走下楼看到柜台桌上还有散碎的二三十文,一起装进了包裹里。

却看李老爹,已经把从外面锁上的门撬开了,还念叨了几句:“这种普通的横开锁真是显不出我的手艺来……”

没错,这就是李老爹三十年泥瓦匠学到的本事。

这也是老李家的不传之秘,李彩凤之所以知道,还是很久以前看到了李老爹教李大哥怎么开锁这一幕。

那小二的行为已经不用解释了。如果那天晚上锁门是因为担心有坏人进来,那么今天白天,还是大中午的也锁门,就是欲盖弥彰了。

李老爹只用了小刀削裁了一根笔棍,外头用厚厚的宣纸包裹了,居然隔着一道门,捅开了锁芯。

外头的街道没有一个人,要是去买吃食还要走上一段路,穿过一条小胡同才有街铺。李彩凤每天穿过胡同为李老爹买饭吃,却没有发现一个跟踪的人,其实也是因为李老爹还在客栈里,人家分本不用担心自己会跑掉。

李老爹捅开了锁,招呼她快走,可是李彩凤站着并不动,反而拉住了李老爹道:“不对。咱们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到的。这里就一条大路,穿过胡同就是街铺,会有许多人看到,人家一问就能追上。咱们不能出去。”

李老爹喘着气道:“跑也是你,不跑也是你。你到底是咋想的?”

李彩凤呵呵笑起来:“当然要跑,可是不是这么跑的。”

等到小二请了大夫回来,却看到客栈的大门居然是打开的。

他眼尖,从几十米外看到了门锁掉在地上,顿时不顾飞奔的马车,一跃而下,甚至没收缰绳惊了马,把里头的大夫吓得神魂颠倒。

他看到门开了,心知大事不好,这么简单的任务居然被自己办砸了。头上的汗水不禁滚滚而下,等进了客栈,上楼去了原先那父女俩住过的房间里一看,果然是空空如也。

这回再无疑问了,自己竟然被骗了个稀里糊涂。

小二长长地吸了口气,只憋得胸疼。他从二楼跳下去,不顾跳起来要和他拼命的大夫,只出门套上车去了。他想着,那父女俩一老一弱,定然是走不远的。

李彩凤看到小二的马车驶出了大道,方和李老爹从后院里走出来。其实他们就躲在后面废弃的柴房里,那小二只要有耐心搜一搜,他们怕就是在劫难逃了。

可惜,和李彩凤想得一样,人的眼睛总是选择他们想要看到的东西去看罢了。

也不管目瞪口呆的大夫,李彩凤扶着李老爹急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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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府内书房。

裕王朱载垕亲自沏了一壶茶,端到了正说地口沫横飞地高拱面前。

这高拱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任翰林院编修。后来嘉靖三十一年时,朱载垕开邸受经,高拱被选入府进讲,算如今,也有整整四年了。

“看看当今的朝廷官员,放着永定门数以万计的灾民不管不问,两只眼睛直盯着首辅和次辅私闱那点破事。哦,还有咱们刚刚晋升为吏部尚书的吕大人,丙辰京察主持地好啊,严嵩说罢免谁就罢免谁,他可是天官啊,生生把手里的权力送给别人,忒,也是窝囊废一个!”

高拱气得狠了,原本修长的胡须蹭到了绯红的官袍上,一来一去地已然散乱了。但这并不影响他面容的观瞻,因为这位已经四十三岁的高师傅双目炯炯,神采是那么的熠然生辉,两条法令纹又深又重,尤其是日月角,生的丰隆不已,要是有那略通鉴人之术的,定然要心下暗叹不已,古人诚然不我欺。

裕王听着他连河南老家话都骂了出来,脸上却渐渐染了笑意。他望着高拱,温声问道:“师傅可有良策,能解决陕西灾民一事?”

高拱正呷了一口茶,听得此话竟然连茶杯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比划起来:“蠲赈是必须的,不过还要让缙绅富户也捐银,太仓的粮食要运过去,总不能看着发霉吧。唉,说到底还是国库空虚啊,连救灾的银子都拿不出,开了粮仓,不知京师粮价要翻几番?”

看着裕王不说话,高拱对他的沉默是习以为常的,便接着道:“我说让卫所调发兵卒去帮着重修房屋瓦舍,要是以光以百姓之力,要何年何月才能修完?可是这一条,别说是内阁大臣了,就是那些武官,也知道要犯忌,行是行不得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解决眼下永定门的灾民。他们聚集京城,如今开春了,是很容易造成疫病传染的,到时候小疾蔓延成大疫,不可不防啊。如今顺天府下辖二十四个县,不管他是保定、通州还是哪里的,都要动上一动。”高拱像指挥着千军万马般,意气纵横道:“由顺天府指派一定数量的灾民到各县去,衣食饱暖都由各县供给,而各县供给由全国出,这样一来,不是方方面面都顾全了吗?”

裕王含笑道:“师傅果然胸有丘壑,假以时日定是入阁为辅的良臣。”看到高拱略微得意地眯起了眼,他又低垂了眼睛,声音也染上了酸楚:“师傅是二甲进士出身,点了庶吉士本应该步步高升的,可分配到我这里来烧了冷灶,我心里时常想着,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师傅。”

高拱自觉人生前途大好的时候被分到了冷清的裕王府,身不由己地站了队,个中心情之复杂岂是一言能尽的?不过他看着眼前自己的这个学生,他却是十分满意的。

明静、宽仁、勤俭,在他的身上有着臣子们对上位者希冀的一切品质。而且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和臣下争权,与如今的嘉靖帝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虽然在女色上过分了一点,不过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臣下们是巴不得他把目光都投向后宫去,把政务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

朱载垕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高拱微笑道:“臣也没有料到会成为您的师傅。可是臣觉得,这样便很好。”

朱载垕眼睛微微湿润了,他咳咳了两声,不自在道:“还有七天,就是我那孩儿的期扬了。他现在还没有名字,请先生为他起个名儿吧。”

高拱惊讶万分,道:“这可使不得。还要请宗人府拟字、陛下圈名才是,我如何敢越俎代庖?”

朱载垕抿了抿唇道:“父皇修玄,从来不会过问我的事。我一旦呈了折子上去,外廷必要议论纷纷,就像、就像当年母亲的葬仪一样……”

高拱听得眉头紧锁,心中却在鄙薄嘉靖帝的凉薄。

裕王的母亲杜康妃死了,裕王请旨服丧三年。可嘉靖帝却以“应避至尊”为由,不许他为母服丧!

高拱不由得更加怜惜他了。其实这对师生的相处,已经情若父子了。高拱在裕王的心里,其实是更类似于父亲的角色。

想到这,高拱便道:“殿下如果不嫌弃,我就为小世子取个小名吧。且容臣回去好好思索一番,期扬礼上再呈给殿下。”

朱载垕欣喜道:“师傅取的名字,定然增福添运。”想了想,他又道:“也希望师傅长长久久的,将来给他开蒙、教他念书。”

这一次,轮到高拱的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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