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小言詹詹（1 / 1）
且说李老爹和李彩凤两个，也算是草木皆兵了一把。一晚上睁大眼睛就听着外面的动静，上半夜倒还好，到下半夜的时候，人流的声音明显大了起来。
李彩凤本来就是和衣而睡，听到声响更是一骨碌翻起来，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李老爹根本没去睡觉，而是坐在椅子上神色不定地抽着烟。
平常李老爹是半点舍不得灯油的，如今灯着了一晚上，油都见底了，李老爹也没看一眼。
李彩凤也没说话，两个人就相对而坐。李彩凤凝神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觉得实在是心烦意乱，又不想拿出针线来——她知道，在灯光下做针线活特别伤眼睛，所以从来不在晚上做这些东西。
李彩凤起身去了灶间，活了半盆面，把面头放进去发酵，揉了许久后发现软硬适中了，就拿了锅盖盖在盆子上面，准备等会天亮了包包子吃。
等到李彩凤把白菜豆腐的包子馅拌好时，她听到了隔壁马大婶家的门被砸的声音。
李彩凤的心狠狠往下一沉，不留神碰到了放在白菜馅里的筷子，筷子吱溜一下戳到李彩凤的腿上，把她新作的袄裙染脏了。
李彩凤的手抖起来，蹲下身在灶下摸了好几遍，才寻到了落在草木灰里的筷子。
想到李老爹手边的大菜刀，看看自己手边只能切豆腐的钝刀，李彩凤顿时觉得还是呆在李老爹身边的好。
等到她掀开帘子，才发现李老爹站在院子里，仔细地听着隔壁的砸门声。
李彩凤看到李老爹听了一会，反而松了口气似的，心中颇有疑问：“爹，马大婶家……”
李老爹呵呵笑起来，手一挥，让李彩凤进屋，自己也跟着进去了。
李老爹把手中的蔑刀放进箩筐里，才道：“别怕，大丫。听这声音，他们人虽多，可没个领头的，都是分散着乞讨，而且他们走了十几天的路，早都没力气了。不用理会，出不了什么事。”
李彩凤还是担心马大婶，又不好出言呼唤，只盼望着李老爹能再说几句话安慰自己。
果然李老爹又说：“你马大婶的丈夫亡故那一年，她就托你娘来找我，让我把她家的门院全都重新加固了，”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呵呵笑起来：“就她家那大门吧，除非她自己想开，否则就是来十几个鞑子，也轻易开不得。”
李彩凤凝神听了一会，发现果然渐渐没了声音，不由得又看向李老爹。李老爹把自家闺女的眼神尽收眼底，打着哈欠笑道：“咱家的门一样，要是被轻易打开了，你爹我就不混这口饭吃了。”
李彩凤给了自己爹一个看好你的眼神，才真正放下悬了一晚上的心，顿时发现瞌睡得不行，便和李老爹两个各自睡去了，等到天明发现自己和的面竟一点都没起来，不由好一阵懊恼，只好弄成死面，凑活着包出来，看着个个都瘪乎乎的，难看的紧。
等到李老爹从外面转一圈回来的时候，包子都已经蒸了一笼了，李彩凤翻来覆去找了半天的醋瓶，听到李老爹的呼唤，抬头一看原来李老爹拿着瓶子打了一瓶醋来。
李老爹解下外卦，抓了一大把秸秆往火炉子里面塞，乐呵呵地说：“大丫啊，再过两天就是年三十了，爹买了一点肉回来，咱们好吃饺子。”
李彩凤估摸着第二笼包子也快好了，又取了一个盘子来，随口道：“肉这么贵，干嘛还买啊，哥又不回来。”
李老爹呵呵笑起来，说：“咱漷县粮价只升不降，但肉价如今却跌了个彻彻底底，”说着指着包好的肉，笑道：“你爹我一眼就看上了这两条羊腿，三十文两斤，怎么样，这个价不贵吧。”
李彩凤心中别提有多惊讶了，一直以来，她觉得古代生产力水平落后，肉蛋奶什么的都是奢侈品，价格应该不会便宜；没想到三十文就能买两条羊腿来——三十文，要是算成以后的人民币，可是只有六元钱啊，在那个物价飞涨的年代，能买个什么呢？
李彩凤不死心地又问道：“爹，那平常的肉价多少呢？您咋不买点猪肉回来？”
李老爹夹起一个包子来，也没看卖相，吃了几口才道：“平常羊肉每斤二十文左右，牛肉也一样；只是猪肉贵点，要三十文。”
李彩凤不敢置信，猪肉卖的比牛羊肉还贵？其实李彩凤不知道的是，因为过去榨油技术落后，植物油的成本高价格贵，老百姓习惯用肥肉里面的动物油代替菜籽油，所以越肥的肉越受欢迎，越肥的肉越贵。所以五花肉一般比瘦肉贵，猪肉一般比牛羊肉贵。
李彩凤心里想着事儿，没留神把一个包子夹破了馅子。她怕馅子漏到刚擦好油的笼屉上，直接用手拿着，三下两下地吃了，也没顾着烫。
李彩凤乘隙又问了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您见识广，知道北京城房价多少，贵吗？”
李老爹来了兴致，把刚咬了一口的包子扔进醋碗里，滔滔不绝地讲道：“京城里的房价，啧啧，可说不好。要是说罗锅巷，这种大富大贵挤满了达官显贵的地方，那真是寸土寸金；正德十三年我记得景阳胡同那的一幢四合院，卖给了当时的工部尚书，是谁来着……管他呢，卖了整整五万两银子，不二价呀，”李老爹咂咂嘴，回忆道：“那房子，你爹我也瞧过，也就是好在个阳气足，就适合那些七老八十快致仕的老大人们居住。”
李老爹又接着道：“要说京里别的地方，前几年正阳门大街前的房子，你哥给人帮忙修过；两间南房，两间北房，一间厢房，那家的主人想卖三十两，还有人觉得贵了。”
李彩凤一口包子没咬住，咣当掉在桌子上：“什么，三十两银子？”才三十两银子，折合人民币才六千元！原来这时候京城的房子这么便宜，怎么后世就炒成了天价呢？
没等李彩凤继续咬牙切齿地诅咒后世的房地产商们，李老爹笑道：“你爹我这么多年抠着攒下来的钱，也够在京城买一栋三进的四合院了，可是咱家世代扎根在漷县，京城里也没个亲戚朋友帮衬，搬到京里只有受欺负的命；再者我还想着，等你哥娶媳妇了，我就把这院子好好修修，屋子后面再建两间卧房，也显得宽敞不是？”
李彩凤也挺高兴的，因为她知道李老爹手上有一点棺材本——这六七十两银子原来这么值钱，竟能在北京城里买两套四合院！
李老爹提到了李长栓，倒是一拍脑袋，道：“哎哟人老了就是糊涂，我差点忘了，今儿我出去，那些流民们已经一窝蜂地往永定门去了，估计永定门在施粥吧；听人说年三十早上会开崇文门，这个信儿不知道准不准，但是流民肯定是进不去的。这世道……”
李彩凤刚要说什么，李老爹又道：“这年过得，一家人凑不到一起。要是崇文门开的话，爹带你去京里逛庙市，那里啥都有，哦，还有胡商，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吧，那真跟戏文里说的一模一样，碧眼紫髯的，瞧着稀奇的很。”
李彩凤打趣道：“爹啊，您就直说吧，您就是想我哥了，还带我看庙市呢。”
李老爹被戳中心事，有点不好意思：“你个小丫头，你哥过年回不来，咱去看看他，给他捎点年货咋了？”
李彩凤哈哈笑起来，道：“那您赶紧买点黄米面来，我给哥做豆面糕带上。别说什么京里有，就我哥那闷性子，哪还记得自己去吃啊。”
李老爹答应了，乐得又吃了三个包子。李彩凤问了花市的事情，李老爹只当闺女想买点绢花首饰，算了算日期，如果要赶上看元宵的灯市在京里住两天的话，应该有半天的时间能瞧瞧十四号下午的崇文门外的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