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厌浥行露(1 / 1)
李彩凤和马大婶娘两个,成日里闲坐在一堆,只琢磨些绢花样子,普通形状的芍药、水仙或者梅花倒是都被李彩凤弄了出来,只是李彩凤试着弄出的蓝色妖姬的图案,却被马大婶骂的
体无完肤,说什么这花看着就不正经,好似骚窠子里的女人一般,一把扯烂了。
李彩凤悚然一惊,自从上次马大婶说她头发的问题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她是真真生活在一个和自己以前的社会完全不同的社会,这里把贞洁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上辈子自己读到古代女人的刑罚中骑木马、浸猪笼什么的,都没有现在的感受深刻。
这真的是一个仅凭别人一面之词也许就有可能置人于死地的社会,在家里头还好说,如果到了外面,自己在不经意间稍稍露了痕迹,也许等待自己的是比骑木马、浸猪笼更凄惨的未来。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其实老祖宗早都告诉了我们人类在社会中的地位,活的最好的人是对生活永远保持警惕的人。
李彩凤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来,却把重点悄悄岔开:“天下的花朵怎么就不可能是蓝色,我还觉得应该弄成皂色呢。”
马大婶一看她那冥顽的样子就来气,手指恨恨地点上她的额头,道:“天下的花朵是什么样、什么颜色都是老天定好的,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妖异的颜色。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天下人接受不了的事物就会被定位成异类,而这种花,就算是存在过,”马大婶厌恶地瞟了一眼蓝色妖姬,道:“也只会被人联系成祸水。”
李彩凤微微一想就明白了。在这个时代,任何挑战士大夫的理学标准,或是挑战士大夫正统三观的东西,都会被卫道士们口诛笔伐;更可怕的是这些卫道士们拥有无可撼动的力量——只要登高一呼,立刻万民影从。
商朝的灭亡时妲己的错吗?可是不断地有人把过错归到妲己身上,到最后,妲己只能背上历史的黑锅。
李彩凤忽然完完全全地正视了自己——她就是一个弱小卑微的如同蝼蚁一样的人物,任何不可抗的因素都有可能让自己永远消失。她根本生不出一丝一毫与这个社会抗争的勇气,她也没有任何能倚靠的东西。
不管这颗脑袋里比本人多出多少的见识,这具肉身永远都是脆弱的。
且说另一头,严府的书房内,严世藩焦急地踱着步,手上拿着刚刚小内宦送来的密信,道:“爹,陆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永定门外?他不是忙着鞑靼使者进京的事情吗,他知道车里坐的是陈洪吗?”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和陛下身边的人牵扯不清。陈洪可不是你能使唤的了的,”严嵩伏在桌子上仔细核对着一份名单,过了半晌才轻松地取下鼻子上的水晶镜,道:“陈洪虽然精明,到底比不过黄锦啊。”
严世藩心里暗暗道:“不让我接触内宦,那你还不是和黄锦暗通曲款。”其实他心里是有些埋怨的,他觉得自己的老爹最近几年愈发的老了,对待政敌已经渐渐开始心慈手软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严世藩抬起头来,道:“爹,陆炳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他还能向皇帝告状不成?”
严嵩闷哼了一声,他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腰,觉得自己愈发精力不济了:“这事要是和他老师李时言牵扯上,那就不一定了。”
“怕什么,送出的信上只是让那帮人把屁股擦干净,别被那老匹夫揪住了辫子,别的可什么都没说啊,”严世藩仔细回想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纰误,道:“就算陆炳是八目天王神通广大,他也不知道咱们的计划啊。”
严嵩心里也微微犯起了嘀咕,他阖上双目,前前后后算计了好几遍,发现陆炳确实应该被自己蒙在鼓里,才略放下了心:“可惜了陆炳,不过老夫可不相信他真的和李时言有什么师徒之情。等收拾了李默,为父再想个法收拢陆炳的心吧。”
严世藩一直瞧不上陆炳,他不明白自己的老爹为什么那么推崇他,看到有机可乘,便道:“爹,你那么顾忌陆炳干什么,他就是陛下的一条狗罢了。只要……”
“你爹也是皇帝的一条狗!”严嵩霍然而起,浑浊的眼珠子亮的惊人,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唯唯诺诺的儿子,却从心底生出无限的疲惫来。
“下去看你娘吧。”严嵩把身体蜷在太师椅上,不愿再多看一眼面前之人。
严世藩不敢多说一句,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走在通往內苑的小径上,严世藩的心火却越发大了。待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如泣如诉的笛声,他心里更觉得晦气——因为他清楚这是谁吹得笛子,只有那个他一直看不过眼的儿媳妇。
倚窗望月的徐苓在吹完一曲后,也不禁自怜自伤起来。
徐苓本是徐家嫡长孙女,是娇养于深闺的千金小姐。本来祖母已经为她看好了一户人家,是松江府的名门,是祖父徐阶世交的孙子,听说已经考上了举人的,将来定有跨马游街的福分;只可惜后来祖父要保得徐家满门,就把自己嫁给了严鹊。
她原以为自己不怨的——严鹊是严首辅的嫡孙,早已恩封了正七品的成仕郎;家族培养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联一门好姻亲,能更好的助力娘家。这样看来,严鹊早已绰绰有余了。
可是,嫁过来后发现,丈夫憨傻,每日只熬筋打骨,请了武师整日耍弄十八般兵器;公公严世藩脾气阴晴不定,对自己从来都没个好脸色;倒是太婆婆欧阳氏,颇为怜惜自己,只是她早已七十有余了,每日请安的时候总是盯着自己的肚子看,让自己心里着实难受。
徐苓伸手拂去了窗户上的冰花,再抬眼时,明明空无一人的小庭院中忽然站了一个人。
她几乎被吓得魂不附体,倒是来人微微佝偻了一下背,道:“少夫人。”
徐苓勉强开口道:“原来是严管家,不知您……”
严管家不紧不慢地说道:“是老爷让我过来的。老爷说,明天您该回娘家看看了,不要让亲家老爷日夜悬盼。”
徐苓的脸色顿时白的如同窗户上冷透的霜瓦,一丝血色也无。